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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水相逢:旅行途中她没有成为讨厌的熊孩子

 木兰良朝 2022-01-21

                             

从骊山下来,我就马不停蹄地登上从西安返长春的火车。

软卧包厢里已经早早到了一家三口人。他们在茶桌边吃东西,见我进来,并不招呼,自顾自谈他们的。

他们家的小女孩儿名唤可可,一刻不停地在铺上爬来爬去,一会要上去,一会要下来。一会吵着要吃桃子,一会又要吃土豆泥。

可可爸一边咔嚓嚓大口大口咬着黄瓜,一边述说着赶火车前交代工作、打出租车的紧张惊险。

可可妈说:“我知道你不容易。多辛苦啊!这次我们回去记得要把户口赶紧办下来。”

可爸马上表示:“行,一到鞍山我就去办!”

可可妈笑了:“户口得我去办,用不到你的。”

可可爸又问:“你们东北人礼重,见了刘博,你要不要给钱?”

可可妈手疾眼快,一把捞起可可从铺上碰掉下来的扇子,直起身说:“还是你给好些吧。”

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这一家三口却忙活得热热闹闹。一待可可爸从我铺上起身,我马上倒头就睡。再好的体力,从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一直奔走在路上也累了。

那边可可被妈妈按倒在下铺盖上了薄被子,但她又蹬又踹,又哭又叫:“我不要睡,我睡不着。爸爸呢,爸爸陪我玩!”

可可爸爬到上铺去,一边柔声哄着:“我女儿乖,明天爸爸和你玩儿。”

可可又嚷:“妈妈你给我讲故事。就讲一个故事!不然我就不能睡觉呀!”

可可妈压低声音说:“嘘,看那边阿姨都睡了,你不要吵。”

可可:“妈妈你不爱我了!妈妈你真的真的不爱我了!”

可可妈:“好,妈妈给你讲一个熊侦探的故事......”

可可:“那个小兔子妈妈怎么老了?我要我妈妈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永远永远也不老!”

因为太疲倦,即使可可如此聒噪,我还是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一家三口热热闹闹吃早餐的声音惊醒,看表才六点钟,心想这家人可真爱吃。

可可看到爸爸喝油茶,就喊:“妈妈不爱我了!我也要油茶!”

可可妈说:“妈妈并没有偏心爸爸,我女儿可要听话。”

可可爸忙不迭地跑出去给可可泡开水冲油茶。

可可走近我说:“阿姨怎么还睡啊?快起来吧!”

我只好翻身起来。看他们三口人挤在一张铺上吃东西,遂让可可爸坐到我这边来。

可可见我起来,很是高兴:“阿姨,你去哪儿啦?”

她把脸都怼到我跟前来,只见她一张小瓜子脸,大眼睛里汪着比圣水湖还清澈的水,嘴小小的红红的,活脱脱一只洋娃娃。我一时有了喜爱的心情,就对她说:“我去西安了。可可你几岁了?”

可可:“我五岁半。阿姨你几岁?”

我说:“可可,你猜我几岁?”

可可一边用手抠我化妆包上的刺绣小鹿,一边肯定地说:“阿姨,我看你有一百岁!”

说得所有人都笑起来,连包厢门口边座上的老爷子都笑了。

我赞她:“可可漂亮可爱,我真是太喜欢女孩了。”

可可将小嘴附到我耳边悄悄说:“阿姨,你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子呀?”

我说:“是男孩儿。”

她便笑了:“可是有时你会觉得男孩子很帅的,真的,会觉得你的孩子很帅!”

可可有一只灰色玩具狗,一刻也不离身。这时她用薄被子包了小灰狗递给我,让我抱好它,然后拿了化妆包过来要给小狗狗化妆。

可妈见了道:“可可,你别老烦阿姨!”可可答应一声,完全是敷衍。

玩了一会,我听见隔壁有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就对可可说:“那边有个小帅哥,我们可以找他玩儿。”

可可听了马上跑出去,但很快就折回来,沮丧地说:“他好像要睡觉啦!”

我们等小帅哥醒来等了好久。

可可说:“阿姨我给你画张画吧!”于是拿出水彩笔,在我的记事本上画了两幅儿童印象派的画。

我说:“可可,给阿姨签个名儿好不好?”

不料可可说:“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你签你的名字吧!”

我便签上木兰良朝几个字。那边可可爸听说我叫木兰良朝,马上说:“哎呀,遇见名人了,作家啊。”

我那时在妞博网开了专栏,可能多少有了一些名气,赶紧故作谦虚,用以掩饰心里的得意:“哪里是名人,就是一人名儿。”   

这样又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可可爸两眼放光,讲起读大学时办文学社办诗歌朗诵会的种种,讲起怎样读席慕蓉、舒婷和汪国真,当年陕西师大一位古典文学老师怎样风度翩然,令学生们充满了崇敬。

再说起无论是艰难求学还是当老师,以至于后来改行,文学曾怎样照耀了贫乏抚慰了心灵。

他说宁夏电视台有个五色土栏目,采访山区,播出时令人非常震惊。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男的穿上下地干活,女的上炕了。下工回来,男的脱了裤子上炕了,女的穿上裤子下地做饭。吃水要赶着毛驴走很远的山路,到了井边不是马上就能打到水,缺水的山地井极深,要把井绳拴在驴身上,赶着驴走上一里多地才能打出一桶水。这桶水驮回家,先是淘米洗菜,然后饮驴,最后才是人洗脸洗手......

那就是他的家乡,和现代文明隔了重重大山的家乡。

他说得动情,我听得专注。可可妈也加入进来,不过她聊的不是大学生活,而是不断打断可可爸的回忆,表达想要再生个娃的强烈冲动。于是这一路,只要一有空,可可妈就念叨陕西人都爱娃,自己也一定要再生个娃。可可又吵又闹非常不好带,我心里暗自佩服她的勇气。

听说隔壁帅哥醒了,可可要我带她去找帅哥过来。我说:“可可你自己去找好了。我都一百岁了,走不动了呀。”

可可噘起了小嘴:“木兰阿姨,你不去我就把你忘了,真的。再不和你好了,真的!”

我便带了她去找小帅哥。这小帅哥年方三岁半,长得一张小圆脸,因为眼睛过大,睫毛过长,显得脸的面积好像不够用了。可可见了他就说:“长眼毛的都是女孩,你是男孩子怎么可以长这么长的眼毛?”

长睫毛男孩被她说得愣住了,看向他父母,嘴角向下,现出委屈的样子。

我问:“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扑闪着大眼睛说:“我叫可可。”

两个包厢的人听了,都惊奇:“怎么两个孩子叫同一个名字啊?”

女孩可可妈过来,一打听,原来他们两家都住在西安紫薇花园小区,女孩可可家在K区,男孩可可家在J区。

是两家迅速热络起来,大人和孩子自动分成两组,各玩各的。车上其它包厢内的小孩子也都被吸引过来,连乘务员都过来说:“你们这里都成了幼儿园了!”

后来可可一家三口开始研究自热米饭的吃法。可可妈回头关切地对我说:“姐姐,我看你一路也没怎么吃东西。多少还是吃一点吧。”

这一路,我亲见身材高挑相貌秀美又比可可爸年轻许多的可可妈如何温柔对待可可爸。同在一个包厢一天多,一直见两人相敬如宾,他们就从没用过一点点责备的口吻和对方讲话。

决定一个家庭氛围的,常常是男主人的性格品质。女的是悍妇的少之又少。男的宽厚儒雅,而不是粗鲁暴躁,那么孩子就会在爱的环境中成长,同时得到良好的家教。来自贫困乡村的可可爸,很可能父母都没有文化,但后天的克制和成长,使他有效改善了先天的不足,他给了妻子女儿最好的体贴和包容。

车到鞍山是凌晨近一点钟,可可被从铺上叫起来准备去姥姥家。她睡得正香,因此哭闹不止。为防吵到人,可可爸只打开了小壁灯。

昏暗的光线里,我看见可可披着薄被,头发蓬着,发丝好像都要飞离头发而去。临下车,可可倒还是坚持着忍住眼泪与我道别,像爸爸教她的那样说:“木兰阿姨,再见!欢迎你下次来西安找我们玩儿!”这个话痨又多动的小女孩,带她出门不知要多费多少心。但是在父母良好的教育里,她到底没有长成讨人厌的熊孩子。

可可一家三口下车后,我很久才再入睡。睡梦里,我拉着长长的井绳,艰难地在山地上走。那一桶水,费了我不少力气。醒来,不禁哑然而笑:梦里误入别人的戏,我是人耶?驴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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