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厂门口的小餐馆

我刚来电厂第一天就注意到这里与众不同，不过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却一下子说不上来，只是凭感觉这地方跟别的电厂不大一样。

等我到电厂食堂吃饭的时候，电光火石间突然想明白了这里的不同之处——问题就在于电厂门口的小饭馆。

你见过哪个电厂大门保安室隔壁是个小饭馆？别说有饭馆，电厂大门口通常戒备森严，为了体面大气，连卖盒饭的摆小摊的小卖部都给撵得远远的。

蹊跷的是，这个电厂门口有且仅有一个小饭馆，而且居然不是工棚或者临时搭建、违章建筑，甚至还跟门卫室门挨门。我觉得这小饭馆的来头应该不小，老板多半跟电厂厂长能拉上关系。

电厂周围全是甘蔗地，一望无际的那种。附近没有人烟，最近的村子在五公里外，偏僻的要命，我从镇上打车花了60块钱才跑到这里。

住进厂招待所之后，我就明白了，剩下的一个月大概就出不去了。悻悻之余，一口怨气硬生生憋回去：这破地方…...

好在我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用我同事的话来说，破屋都能住的心安理得，猪狗食也能吃的有滋有味，不出五分钟，我也就安心住下了。

电厂的朋友劝慰我：我们这里很偏，但是偏有偏的好处。周围很安静，空气也好，我看你不像闹腾的人，在这里享受享受清闲也很好。没事可以去外面啃甘蔗，不要钱……对了，食堂要是不合口味，你可以去门口的小饭馆……

我记住了最后一句话。

后来因为天天吃螺丝粉，加上工期太紧，我上了火。牙龈肿得厉害，甚至导致眼睛都睁不开。我牙疼的不能碰任何东西，连螺蛳粉都吃不下，晚上我寻思去门口小饭馆喝点稀饭。

我去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但是看见饭馆里居然还是人满为患，满屋子穿工作服的人，吆五喝六，热热闹闹。我找个角落，没人搭理我，我自己倒了一杯茶，黄澄澄的苦丁茶，喝着还不错，牙齿丝丝冒着凉气。

没看见老板，倒是看见食客们自己进进出出后厨，甚至出来的时候还自己端着菜。有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过来问我想吃啥？我说拿来菜单看看。她说没有。

我抬头看着她，很秀气的女孩，小姑娘也很认真地看着我。

这种现象也不稀罕，小饭馆都是按照时蔬做些家常菜，菜单写了也算是白写。我说我牙痛的厉害，你这里有下火的菜吗？再来一碗稀饭。

她噗嗤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脸胖…...

我很不高兴，你见过脸胖如猪头，身体如鱼刺的人吗？小姑娘干脆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人都扭过头看我，我想我的脸成了猪肝色，一股子恼羞成怒。

小姑娘止住笑，对我说：走吧，我载你去看医生。

我捂着腮帮跟她出门了，她骑摩托载着我。

粤北的女性果然悍勇，看上去弱不禁风很单薄的小姑娘，居然驾驶一辆重型摩托在村道上风驰电掣。我闭上眼睛，抓紧背后的把手，听得耳边的风声在呼呼的响。

……

我给厂里的林工说我的奇遇记，一个小女孩骑摩托载着我去诊所看牙。林工听得很认真，末了，他告诉了我这个小饭馆的由来。

之前是没有小饭馆的，后来因为厂里一个老师傅不幸去世，留下没有工作的妻子和两个女儿。厂里决定把这家人养活起来，思来想去，找不到什么渠道和经费去照顾他们，有人说让她们开个饭馆算了，于是就有了这个饭馆。

至于为什么放在厂门口，是因为厂里人觉得这一家人全是女人，容易受人欺负，放在门卫室隔壁，就算有麻烦，喊一嗓子保安就能跑过去……

我听得瞠目结舌：集团上面要是过来检查，看见门口有个小饭馆不合适吧？

刘师傅在旁边接话：有什么不合适?我们厂去集团的领导很多，大家也知道。要是有大领导来，我们就提前通知她休息一天。

我半晌说不出来话。

……

村里诊所医生开的药还很对症，加上小姑娘送给我的一包苦丁茶，很快下了火。我想买礼物感谢她们，可是那地方连商店都没有。去那吃了几次晚饭，饭菜也不贵，连照顾生意也谈不上。

大修要结束，很快我就要回去，晚上我去小饭馆吃饭。

小姑娘听说我要离开那里，她说你留个电话号码，我姐要考西安的研究生。我问她你姐在哪上学呢？她说在广州。

我毫不犹豫地在店里的挂历上写下自己的号码和姓名。

最初我一直幻想有一天能有一个广州的电话打给我，咨询我考研的事情。后来一直没等到，又幻想她路过西安需要一个导游，或者那母女三人在西安旅游碰到什么麻烦，需要当地人一点帮助…….

十三年了，我的手机号码一直没变，但是却始终没有接过广州的电话，连骚扰电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