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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理塘归去来┃我是今生还是前世宕桑旺波?我是中学老师还是转世仓央嘉措?这一晚我在雪地留下脚印。那一世我终日拿把大剪刀修剪冬青。

 逸庐夜画 2022-01-22



我是谁?

我是谁?我应该用哪个名字?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在这里?我想要什么?……这些问题已经把我的脑袋搅得昏昏沉沉。我好像又到了这幢土黄色的小楼、这个老登巴的羌仓。今晚出乎意料的上座稠满,周围熙熙攘攘、四壁人声鼎沸;在我身后那桌,应该就是康定来的那群牧人,不知谈到了什么,众人轰然大笑,把酒碗碰的山响。

我顺手抓住抱了一摞大碗从我身边飘过的一个小布穷。要了一盘巴拉巴尼,又要了一碗青稞鲜酿。在无比喧嚣的酒肆欢快漩涡中,开始安静地啃起巴拉巴尼,饼香浓糯,好比老玉米的味。(呃,我为什么突然想到老玉米?)

在温情多雨的江南,有一座的古朴而自得的城市;在这个城市的北郊,有一所环境幽雅的中学。

这是一所历史悠久、全国知名、才豪辈出的名校。盛产许多高考状元、奥数冠军和中学生比赛获奖者;拥有一批业界前辈、艺术大师和国家级优秀教师;也出了无数知名学者、政界精英和新经济商业大咖。网络上媒体上随处都是这所学校的痕迹:有校庆活动的盛况,有莘莘学子的情怀,有殷殷师恩的点赞、有郁郁校景的溢美……

而我,只想说说在这所学校里曾经有这么一个少为人知的人。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数十年之中,校园里出没着他的声影,这个学校里他曾经好像无处不在;一甲子之后,岁月风干了记忆,校园里褪去了他的声影,一切依然,似乎又从未有过他的存在。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师,普通的甚至没有怎么上过课,实际上最初他来到这个学校,只是负责在教务处刻蜡纸抄讲义的。他也许姓杨,也许姓张姓李姓一个很家常的姓氏;他也许有着一个很诗经很小雅的名字,也许只是被无知学生起哄者疯子癫子地乱叫。风过旧园,没有谁会特别清晰地去记忆一片落叶的形状。


 

我知道我有能喝四碗青稞酒的量,我也从未尝试体验喝过第五碗以后的滋味。所以我总是飞快地喝掉第一碗,想想我该叫什么名字;然后缓慢地喝第二碗,想想上次在这儿的情景;接着,我会慢慢端起第三碗青稞酒,默默开始期待今晚。第三碗鲜酿青稞酒快要喝了一半的时候。我又听到了那阵歌声从远处飘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

玛吉阿米的脸庞,渐渐浮现在我心上。

这所中学规模不小,自然桃李满天下,而从1960年代到21世纪,凡出自这所中学的同学,提起这位老师印象都会很深刻;可是细细一想,也没有谁会对他特别有了解。

他是这所中学淤年代的一道永远风景,他也是这所中学岁月长河里的一尾过江之鲫。他来了,不为人知淡然而来;他离去,不为人知悄然隐去。

多少年来,从这所学校出来的同学,提起他大抵都会会心地一笑:是呀,谁会不记得他?

  

七年之前曾有一晚,一夜风紧,积雪盈尺。登巴羌仓灯影摇曳。我也是在把第三碗青稞酒喝了一半的时候,一个女孩笑吟吟地坐到了我的对面。“喝慢些,外面大雪呢,不用急着离开的。”她眯着眼睛摇着肩膀对我说,“我知道你。喝完这碗你就要走了。”

我抬起头看着她。圆脸、大眼睛、颤动的长睫毛,笑起来俩酒窝一人多深。这是一张我非常非常熟悉的脸:我已经看了她七年了,可是我从未在这么近看过她。

她说:“不要总是不声响,你可以说说话呀。”“你认识我?”我疑疑惑惑。“这些天来,从这个小黄楼里出来的人,谁会不认得你?总是擦黑才来,总是喝三碗酒。总是一句话不说。”她盯着我,继续说:“总是……总是,看我。”我登时满脸通红:“因为你真像我的一个朋友。”,我又语无伦次地解释,“可我在这儿没有朋友。”

她忽然笑了起来,起身上柜台梳了一碗酒,放在我面前:“那你以后就算有一个朋友了。我叫玛吉阿米。这儿的老掌柜是我的舅舅。来,加一碗酒。”

“那我以后,每次喝四碗酒。”

每天清晨,他是个仪态儒雅的书生,在校门口不时来回散步,饶有兴致地呼吸空气,频频以谦卑的笑容和匆入校的学子打着招呼,满校园感染了他的快乐

每天午后,他像个专业的园艺师,拿着一柄硕大的园艺剪刀,像绣花一样精心修剪着路两旁的冬青树,嘴里哼着歌曲,足下迈着舞步,满校园洒满了他的怡然;

每天黄昏,他行如神游物外的苏格拉底,时而仰天呼气太息,低头喃喃自语,似有解不开的情结,显得心事满腹,寂寥莫名,满校园弥漫了他的伤感。


我常常在黑夜到这个酒肆,就着巴拉巴尼,喝四碗青稞酒。

我这样子已经七年了,我悄悄看着玛吉阿米,看着她那似曾相识的脸。七年来,玛吉阿米从16岁到了23岁,女大十八变,玛吉阿米也是变了容颜,然而奇异的是:越变,却是越像我在另一世里的另一个她。于是我也越来越无法将视线脱离玛吉阿米的方向。

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也称我朱依古。

“朱依古”这个称呼的意义就是“转世者”或叫“化身”。 这个词原是梵语 nirmanakaya汉人把这个词翻译成“活佛。”

我在辗转轮回的亘久里迷离,我不知道生生世世的界限。我不知道哪是我的前世、哪是我的来世。而我的眼底和我的心里,月光把爱恋洒满了夜色。时光如云般游走,几生几世,多少个我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他总是西装革履,但听说他从不洗外套,西装时间穿久放在床上压一压又穿上;他总是不和同事交往,但经常看到他追着学生硬要和人讨论问题:天南海北诸子百家天体力学水流径量;

他总是游离在书声琅琅的课堂外,落寞在嬉笑打闹的操场跑道边,但常有学生不经意地撞到:在没有人的教室里,他一个人站在寂寞的讲台。在空旷的黑板前挥舞着双手,用标准洪亮的一口普通话或者用俄语、英语、日语等多种语言讲的兴高采烈,面对着五十多张安静的座椅。 像是陶醉地指挥着不存在的乐团,半眯眼睛,一脸幸福。

他常常关着办公室的门,独自在里面环抱空气跳着狐步舞;他常常就着同事的面织毛衣,织好了抽散,抽散了重织;他常常手里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棉鞋,面露温柔细细抚摸,眼神凝定若有所思。

每当这时,他会向着对面的虚无温存呢喃,仿佛对面正有一个含羞怕惊的少女,这个时候他的嘴角会流露一丝微笑,那是一丝多么令人心碎的微笑。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忍心打扰他,别的教师会轻轻走远,替他赶开窗外不谙人事探头探脑想要嚣嚷的孩提。

显然,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这所学校出来的同学,多年之后也都会长大,都会明白更多的事理,想起他时,突然也会想到这一点:可是斯人早已远去,往昔只有片片鳞爪,再也无法拼出全图: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不知道一切是劫是缘。匆匆那年,她如一朵蓝莲花,绽放在我的面前,她伴我度过那段复旦的时光。我们曾像尘世间所有的凡夫俗子那样,想象着如何布置我们的新家,计算着应该生几个孩子。她生如夏花绚烂,却遽然病逝。留下我一个人,以及一望无尽的岁月。

我不知道我怎么倏忽存在在这里。我每每一觉醒来,还会习惯性地去抓那把修剪冬青树的大剪刀,却手握一空,怅然若失。站在布达拉宫金第十三层最高处红色的屋顶大露台,看到清澄的曙光下,眼前是几万重的灵塔金顶,几万重的雪域祥云。我眺望着也许并不存在的遥远故地,眺望着心中千呼万唤那个前世或者来世的她,望瘦了山,望瘦了风,望瘦了人。

我不知道我为何身在布达拉宫的东西日光殿中,眼前是朝阳辉映、霞光瑞气缭绕的圣城拉萨,远眺是金光漫洒、晶莹剔透的喜玛拉雅群峰。

在朝圣香烟缭绕,经声佛号交响里,我在轻声吟唱着我自己的歌谣: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

那一月,我拨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

我不知道哪次轮回是真正的我,哪个灵魂是真正的心:住进布达拉,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而我在那个江南多雨的一所中学里,终日拿把大剪刀修剪冬青树。我甚至被人称为癫子……

他建国初毕业于复旦大学,原为华东师大物理教师。学识渊深,任教用心。擅长朗诵演讲,能执英语法语俄语德语日语和西班牙语6门外语,六十年代因家庭出身不好,调至中学教物理。自此寂寂埋名,满腹经纶只是在和学生的嬉戏闲聊中偶露璀璨。终生落魄沉沦,终生未著一字。

他出自殷实门第,博学多才,为人谦和;他风度翩翩,出口成章,妙笔生花;他善音乐,爱跳舞,钟爱戏曲和绘画,能演奏手风琴钢琴电子琴口琴,甚至能织一手有漂亮图案的毛衣。他偶尔为学校出一期黑板报,精美的像西斯庭教堂的壁画,他的不世才气,却数十年只用在了拿着把大剪刀修剪冬青树,妆点大地生命的艺术

他曾有一位同为复旦毕业的女友,心心相印,琴瑟相谐,然而造化弄人,不待结婚,女友不幸病亡。用情深切的他从此心怀郁郁,形单影只,甚至远远离开了主流社会,沉浸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那双女友做给他的棉鞋,被他视为珍贵信物,不管春夏秋冬,始终形影不离。他一直独身未娶。世间轻言天长地久,惟他真做到了生死不渝。


 

我和她的前世和来世、轮回和转世生生倾心、琴瑟相谐;我为她思念了一生、等待了又一生、寻觅了一生又一生;我也曾为她、为我的相约白头却病亡早逝的女友,写下了无数诗篇:

倾城美色竞群芳,品茗斗酒擅欢场。

欲共卿卿两相悦,不期魂魄归帝乡。

飞短流长断人肠,情怀恻恻每神伤。

惆怅玉人独归去,芳草萋萋满斜阳。

柳枝经风叶未凋,当时愁损画眉鸟。

今日重入歌舞地,逢见卿卿又魂销。

今夜新月似蛾眉,时还暂去时还归。

记取临行重来约,月成钩时人成对。

久与卿卿两分离,蜂狂蝶舞倍相思。

心如枯草期甘露,思君黯黯凄艳时。

春水迢迢向故园,日日思卿不见卿。

寄语杜鹃莫悲啼,如此愁绝不堪听。

欲闻圣法乞上师,聆得雨花绝妙谛。

不似卿卿唇上语,全然不是心中意。

相思如狂心如灰,为情憔悴向谁诉?

此情惘然逝如梦,镜花水月原非真。

……

我终于明白:尘世间有一种思绪,无法用言语形容,粗犷而忧伤。回声的千结百绕,而守候的是:执着!一如月光下的高原,一抹淡淡痴痴的笑。笑那浮华落尽,月色如洗;笑那悄然而逝,飞花万盏。

我终于明白:谁是那轻轻颤动的百合,在你的清辉下亘古不变;谁有那灼灼热烈的双眸,在你的颔首中攀援而上。遥远的忧伤穿过千山万水,纵使高原上的风,吹不散执着的背影;纵使清晨前的霜,融不化心头的温热。

我终于明白:纵然我能再泣血写一百万首悼亡诗,也唤不回丽娘回魂。可我还是这样一首一首写下去,写到苍鹰飞不及的世界尽头、写到雪莲开不到的时间终点……

我静守在月下,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寂静地念,孤单地等。 

他尊重生命,热爱生活,他在这个功利现实的社会独善其身,坚守了另一个时代高贵的灵魂:博爱、从容、淡对世情,荣辱不惊。

他甘愿俯下身子倾听孩子的干净的心灵,以一种外人看来像疯子的形态,固执地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他面对铺天盖地批判他的大字报还能平静地当书法欣赏;他一生之中只留下的寥寥几张照片全是灿烂的笑容;

他的人格气度也许更能和另一个时代的那些我们神往的名字重合:胡适之、沈从文、金岳霖、钱钟书、陈寅恪……。他是一个性情中人。


我悄悄让人在布达拉宫正门旁开了一个侧门,等到晚上守卫锁了门,我就戴上假发,扮作游人模样,用自备的钥匙开门出去,一旦推开登巴羌仓喑哑吱响的木门,我就是喝四碗青稞酒的宕桑旺波。待破晓时分再悄悄又从旁门回来。

我已经痴迷在这扣人心弦的角色转换之间,宽纵自己的记忆划破无边的岁月,走出漫长的季节,穿越广袤的时空。

他似是不羁于世的外表背后,依然有一颗火热的拳拳之心。

他曾经被周恩来总理接见过,他曾参与了新安江水库建设设计,他也曾和所有普通公民一样,沿着时代的足迹真诚信仰和本分奉献:参加兴修水库,筑防空洞,种试验田,种树绿化……

那些青春悸动的往事,那些尘封在往事中的光耀,他从来不说。他一笑而过。


 

玛吉阿米和我渐渐的变得很熟很熟了。她常常试图劝我喝下第五碗酒,一直没有成功过,却常常劝得她自己喝了不知道几碗酒。她把她的发辫喝得散了形状,却把她的眼睛喝得亮晶晶的。她借了酒意就问我许多许多问题:宕桑旺波,宕桑旺波呀,你为什么要叫宕桑旺波?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呀?

我就和她说了:这里不是我的故国,我的故乡在远方;我说了我也不叫宕桑旺波,我的名字丢在了时光的夹缝里找不到了。

我也和她说:穿越的离奇和转世的神秘;说月光下的蓝莲花的美丽,和睡梦中的格桑花的妖娆;

我还会和她说:说我宁愿用几笔水墨,换几文生计,唱游到天涯;说我宁愿到明朝中叶,守几亩薄田,做一个书生……

可是那些青春悸动的往事,那些尘封在往事中的酸楚,我从来不说。我一笑而过。

不要问我,这是哪个城市、哪个学校、哪位老师。是的我没说,是因为我不想说。也是我不愿说。

他也许在这个城市那个学校,也许在每个小城每所中学,他是我们青春年少中的一份微细的记忆,几不可闻。

他是我们温润社会中的一层浑厚风度,醇浓深远。知道的人不必多说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人无需多说不会知道。

对,他就是你心中认为是的那位。



不要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来自何方、我有什么故事。是的我没说,是因为我不想说,更是我不能说。

其实,我并不在意我自己叫什么名字,什么名字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的心底终身珍藏了一个生生难忘的名字。我有大过须弥山的来世执念。我让这大过须弥山的执念流连忘返,痴狂在前世的匆匆那年。在看得见的地方,我眼睛和你在一起;多想某一天,往日又重现。在看不见的地方,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于是,我宁愿在无数个黑夜,在这个黄楼里,把玛吉阿米深深凝望。

许多城市,许多中学,也许都有这样一个人,在我们年少的时候,见证着我们的生长变化,在我们记忆的另一边静静相随。

我们也许从未注意,也许不经意地早已忘却,而他无论你记得还是忘却,静静地看你走过。

犹如一张年代亘久而泛黄的旧照片,那一瞬间,时间静止。你在,他在。



我越来越惑于玛吉阿米为什么那么像她,我已经分不清玛吉阿米是否就是那个她。我甚至已经悄悄去过了玛吉阿米的家乡理塘,我多么想知道,她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有着上一世的封印和下一世的觉醒;我多么盼望着,玛吉阿米就是那个她。

但我知道的,正如我也不是那个我,雪域之王不是我、拉萨浪子不是我、手执大剪刀乐呵呵地修剪冬青树的我也不该是另一世的我;没有谁是我心中的那个她。容颜相合也不是的、性情相似也不是的、转世轮回了还一样都不是的。

我曾在喝了第四碗青稞酒后,写过一首短短的歌:“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玛吉阿米很喜欢。这首歌几年前就早已在四方传唱。我和玛吉阿米的故事也就慢慢传了开去。雪域高原甚至还传出了一首民歌:“莫怪活佛仓央嘉措风流浪荡,他想要的和凡人没有两样……”

玛吉阿米说:歌声传唱的都是善良的人们最美好的愿望,只有当事人自己才会翻开真实的答案。她这么说着,可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我真实的答案是什么,她还是时时哼唱着“东山顶上”这支歌,后来她把第三句歌词偷偷地改为“玛吉阿米的面容”。她说至少我爱看她的面容。那也值得让这首歌伴了她一生、再伴她来生。

我为玛吉阿米写了一首诗:“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玛吉阿米格格笑着看了几遍,说是没有看懂,没有看出里面有想要娶了她的意思。

于是我又给她写了一首诗:“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玛吉阿米还是哥哥笑着看了几遍,说是更没看懂,没有看懂里面有想要婉拒她的意思。

她格格笑个没完,一转身飞快地抹去了眼泪。转过身继续格格笑着。

后来有一天,我依旧晚上出去,破晓回来。可是那时天下大,我的脚印步步印在雪地里,直到那个旁门。布达拉宫中的侍者以为进来了贼人,后来根究足迹来源,足迹一直到那个酒肆,并发现了我鞋底的雪迹。“秘密也无用了,足迹已印在了雪上。”

2003年他因脑溢血离开校园,被妹妹接去了一座滨海的城市,后来他身体恢复回到古城,但年事已高不能再回学校了。

他晚年生活平静安详,每天还拿起手剪修剪江边的冬青树。2010年去世。一生甘贫守简的他,临终时默默地给工作过的中学捐了十万元。

他终老孑然一身,终身在心底铭记着那一个名字。


 

根据《清圣祖实录》中有关记载:六世活佛仓央嘉措因“耽于酒色,不守清规”被拉藏汗攻击,不久即被废黜。“拉藏汗陈奏假达赖喇嘛情由。授命护军统领席柱、学士舒兰为使,往封拉藏为翊法恭顺汗,令拘达赖喇嘛赴京。”康熙皇帝醒悟到对仓央嘉措的处理将左右为难,于是派遣使臣训斥押解人员道:“尔等将此教主大驾迎来,将于何处住锡如何供养?实乃无用之辈。”众人惶恐,更无万全之策,只好恳求仓央嘉措自行遁去。而只能公布仓央嘉措与途病故。

《清圣祖实录卷二二七》记载:“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庚戌,理藩院题驻扎西宁喇嘛商南多尔济报称,拉藏送来假达赖喇嘛,行至西宁口外病故。”此后,仓央嘉措周游印度、尼泊尔、康、藏、甘、青、蒙古、五台山、京城等地,最后于乾隆十一年(1746年)阴历四月初八逝于阿拉善旗朵买地区的一座蒙古营帐中,年寿64岁。

根据《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盟阿拉善旗情况》中记载:阿拉善旗有八大寺庙,其中著名的广宗寺建成于1757年,位于贺兰山中,亦称“南寺”,据说即阿旺多尔济遵六世达赖的遗愿所建。“内有六世达赖的遗体,供于庙中七宝装成的切尔拉(塔式金龛)内”。

1933年,迭斯尔立特呼图克图为重建广宗寺撰写的序文中这样写道:“闻之浮屠百尺,赖众志以修成,多宝十层,伏万民而造讫。大凡佛祖宫殿类皆施主经营,鉴古观今,同一辙也。兹有本旗广宗寺供代登盖感(即'德顶葛根’,蒙语上师喇嘛之意)佛者,系达赖喇嘛第六世真身,劝善来旗,坐化此处,肉身成佛,即地盖龛,外建大庙,香烟极盛,灵迹素昭,远近朝尊,蒙汉托庇,业已数百年……”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事发生在曾经?有多少人隐去了前身?有多少声音曾在空气中飘洒又慢慢飘散?有多少笑容曾在人群中灿烂又慢慢黯淡?时间会变成记忆,记忆会变成历史,历史会变成苍白。那个名字藏在心底却永生不提,那些故事不为人知却再也不说。

在我们的身边周围,在我们的记忆底层,是不是都有这样一个人:曾经静静地伴随你走过,如今天各一方杳无声息。他在远方,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你在这边,偶尔还会想到他吗?


 

 我转过八廓街东南角与东孜路交汇的地方,稍稍犹豫了一下,我轻推木门,走进了这栋涂满黄色颜料的两层小楼。此时正是午后最慵懒柔软的时辰,屋里空无一人。:黄色的墙壁已然微微显露出裂痕,错落有致地悬挂着有关西藏过去的黑白老照片,散发怀旧的气息;地板上还是随意铺着几块旧式的藏地地毯,几丝暖意若有若无;这么多年来,我从未在白天来过这儿,此时稍感冷清,时间过去真快……

我靠近柜台,找到我一直习惯的那个座位坐下。发现柜台上有一本厚厚的牛皮面留言本,好像也有些年头了。随意翻开,居然随处提到我和玛吉阿米的名字,留言者用不同的文字、不同的字体、不同的笔调,感慨着我的故事,也记录着他们自己的别样心情和感情经历。随意翻着留言,不禁莞尔。

不经意间,我也在留言本上信手写了一首歌谣:“我还依然很想,坐到东布路旁,那颗桫椤树畔,把老歌轻轻哼唱:在这里望着东山顶上,在这里守着我的天涯;在这里升起白白月亮;在这里写着逸庐夜画,在这里吧就这样吧白发如霜,在这里吧就这样吧地老天荒……”

满身风雨,尘埃落定。如今这个世界,已和逸庐没有什么关系了。低低一叹,我心想:要是玛吉阿米此刻能在,那该多么神奇。

“要点什么?”一个女孩笑吟吟地走到了我的对面。“喝点青稞酒吧,慢慢喝。不赶时间的话,不用急着离开的。”她眯着眼睛摇着肩膀对我说,我抬起头看着她。圆脸、大眼睛、颤动的长睫毛,笑起来俩酒窝一人多深。这是一张我非常非常熟悉的脸:我仿佛已经看了她几百年了,我甚至更近地看过她。她说:“来见玛吉阿米的人呀,不要总是不声响,你可以说说话呀。”

“你是玛吉阿米?”我的心跳已经加快,暗暗地深呼吸了整整一分钟,我才难以置信地、疑疑惑惑地问。她格格笑着,把头摇得高深莫测:“这个酒馆,现在就叫玛吉阿米”。

“那你认识我?……因为你真像我的一个朋友。”我说完又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解释,“可我在这儿没有朋友。”她忽然笑了起来,起身上柜台梳了一碗酒,放在我面前:“来,加一碗酒。……那你以后,就又重新有一个朋友了。

这时候,我忽然觉得心底吧嗒一下,感到什么东西在一瞬间碎了一地。天旋地转,我心跳的快要爆炸了。

下一秒,女孩死死地盯着我,毫无预兆地流下了两行清泪:“……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在这里等了你九世,等了整整310年!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那我以后,每次喝四碗酒。”


附注一:今天是感恩节,特地写了这篇文章,是为了纪念一个很多人久已遗忘的人,也是为了凭吊我们已然逝去的青春。写完文字,心里有点沉重。文字的背后,有很多无法形成文字的话。我只能在心里说给自己听。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许多人。

附录二:这篇文章的题目《咫尺理塘归去来》,取自仓央嘉措的一首诗。我觉得这首诗读起来真像是在写穿越的事。本文就是一篇穿越文。今年是仓央嘉措去世310周年。

附录三:文章是由两个部分穿插组成。其中一个部分是我在三个月前写的一篇文章,原先的题目叫《华封三祝仰九如》,用了“三多”和“九如”两个典故。“三多九如”合起来用也是一个成语,还是中国传统的一种图饰的名称。“三多”、“九如”也常为后人取做名字。“华封三祝”的典故出自《庄子·天地》,是一个成语,又叫“”三多之祝”是华州人对上古贤者唐尧的三个美好祝愿,这里是特以此典来表达往日学子对这位年颐德馨的老师的无限敬仰和殷殷怀念之意。

附录四:“九如”的典故语出《诗经·小雅·鹿鸣之什·天保》:“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天保定尔,俾尔戬谷。罄无不宜,受天百禄。降尔遐福,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君曰:卜尔,万寿无疆。神之吊矣,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本为祝颂人君之语,后推而广之,泛指为祝寿之辞。现在这位老师已然作古,谨以此文遥祝他在天之灵安息,愿他和心爱的人终于相会,比翼长空。

文章或多有不到之处,情节不免有偏差之点。而我的一份心意,却是真真切切,没有一丝灰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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