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深宫魅影贾元春

今天聊聊贾元春。

贾元春是金陵十二钗排名第三的人物，也是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因为在我们的视角进入贾府的时候，她已经进宫了。好在曹雪芹安排了一段元妃省亲的故事，我们可以正面窥见元春的形象。

第二回从冷子兴口里得知，元春早早进宫，被封为女史。女史是个什么官职？大体上说，要具备相当的知识才华才能担任，一般要从秀女里慢慢学习才能升任。冷子兴说元春“贤孝才德”，一出场就是“女史”，后文我们知道在贾宝玉幼时是元春做的启蒙，“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宝玉三四岁得到元春的教育，就相当于一般的九年义务教育了，可见贾元春这个老师本是才华非比寻常。

后来，贾元春升迁，被封为凤藻宫尚书，加贤德妃。尚书是部长级高官，凤藻宫尚书这一官职是曹雪芹虚构，仍是暗指元春才华横溢。至于贤德妃，也被曹雪芹虚化了，我们看《甄嬛传》，知道后宫的妃子前面只有一个字的封号，如贤、淑、庄、敬、惠、顺、康等，而且是有严格的等级制度的，依我看这是和前面的凤藻宫尚书配合，点明元春贤德。如此看来，贾元春是难得地“德才兼备”的人物。话又说回来，不如此的话，又怎么会做到皇妃呢？

那么，贾元春是否德才兼备呢？我认为是的。

先说德。第十八回元妃省亲，看到贾府为省亲造的省亲别墅大观园时，屡次提到过于奢费字句。如“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为了元春在贾府庆元宵，贾府花费巨资建造了省亲别墅。元春认为是奢费，这是她的好意，甚至后来怕贾府闭门不用，特地交待让姐妹们住到园子里去。但是在贾府而言，却不得不这么做，皇家规定没有省亲别墅是不能让妃子回家省亲的，而省亲之事于贾家是个扩大政治影响力的绝佳机会。书上说这是“烈火烹油，鲜花织锦”的时候，不管元春怎么告诫奢费，贾府是不可能从省俭来入手的。

再说才。我们熟知的“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等处大观园名称，几乎全是元春赐名。自提一诗：“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说实话，这首诗只能算一般，她作的一首是应制诗，应制诗一般只要四平八稳，是很难写得高妙的，书中就连捷才无伦的林黛玉也作得平平。这首诗是看不出水平能力的。但从后来她出题命众人写诗并评论的事情看，她在宫里可能做得最多的是这种事。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博士生导师不需要做具体工作，只需要指导方向就行了。贾元春可能就是如此。

德才兼备的女子好不好？当然好，这就是女强人。但在男人心里，女强人是不那么可爱的。身为第三钗的贾元春还有什么可爱特点吗？我认为，有，那就是真。

元春见到贾母、王夫人后，说“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虽然身为贤德妃，仍然把皇宫说成“见不得人的去处”，甚至埋怨长辈“既送我去”，以贾元春的青春才华，终究是不甘的。一入深宫深似海，便要投入女人的战争中。而一旦人老色衰，没有皇子为嗣，只能“白头说玄宗”了。贾府送元春入宫是有政治目的的，元春这个美好的女子成了家族利益无情的牺牲品。怎生见得？后文元春“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这是富贵人家心里话，没有经历的人是想不到这种苦楚的。贾政却用一番伦理道德给元春讲理，“……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元春见贾政毫无父女天伦之语，只好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想找人发泄，遇上完全没有共同语言的老爸，只好算了。

奇怪的是，通本书却没有贾元春的外貌描写，是元春的美貌根本比不上才德吗？我认为不是，作为外貌协会主席，皇帝本人第一标准就是美貌。我认为之所以没有对元春的外貌进行描写，是曹雪芹什么根本没有必要。一个青春少女大好年华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或许他也不忍写。

随着贾元春起驾回銮，落下了她正面描写的序幕。她在省亲时留下的这惊鸿一瞥，是她青春的留影，是她落幕前惨白的回眸。

我突然想到，有没有可能，元春在得知薛宝钗选秀之事，鉴于自己的遭遇，是不愿意薛宝钗步她的后尘的。也许，是她在其中作梗，让宝钗选秀失败。出于半是好意，半是安慰，元春后来赐礼物时，赐予宝玉和宝钗是一样的，林黛玉反而等而次之。这是元春在告诉贾母等人，薛宝钗还是许配给贾宝玉更合适。

如果是这样，这是帷幕后的元春做的最后一次善举，这一举动牺牲了二玉，却保全了薛宝钗，也许这是她内心深处最深切最真实的想法，也许，在贾元春看来，像她这样骨肉分离的人伦惨剧有一次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