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塔尔寺,我想起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这个著名的情僧,据说被护送到北京的路途中,在青海湖畔打坐圆寂,遗体被运到塔尔寺火化。 关于仓央嘉措的故事,有很多种版本,他的生死未可知,但能肯定的是,作为在位的达赖,他不能离开西藏,不管是生还是死,要么死在青海湖畔,要么就此烟雨一生。 塔尔寺是仓央嘉措最好的归宿,因为这座寺庙是为一世达赖与一世班禅的师傅宗喀巴大师所建造的寺庙。 塔尔寺是汉语,即“塔而寺”,先塔而后寺,宗喀巴前往西藏学佛,她的母亲日夜思念他,于是将一缕白发随信寄给儿子。宗喀巴了解母亲的思念,但又不能中断学习,于是寄回了自己鼻血画的画像和一尊狮子吼佛像。母亲依照他信中所嘱,找到当年埋藏宗喀巴胎衣的地方,现已长出一棵菩提树。母亲把翻印的十万张狮子吼佛像放置在旁,建成一座小石塔,这就是最初的塔尔寺。后来的信徒僧众以塔为中心,又在石塔上加盖银塔,如今又在银塔之上加盖金塔。塔外又扩建殿堂、佛塔等,才形成了今日之规模。 塔尔寺在藏语里叫“衮本贤巴林”,翻译成汉语就是“十万狮子吼佛的弥勒寺”。“十万狮子吼”除了翻印的佛像外,也指菩提树的叶子,据说在高原,只有两棵菩提树。而这一棵菩提树每片叶子都能显现出一尊狮子吼佛像,如果有人有幸能够拾取伸出塔外的菩提树掉落的叶子,据说相当有灵验。 弥勒是佛教里的未来佛。藏传佛教的弥勒却不同于汉传佛教的弥勒,他没有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大肚子,也没有能笑天下可笑之人的笑容,他左手所持的龙华花中托着一个水瓶,右手所持的龙华花中托着一个法轮。 相传宗喀巴大师是文殊菩萨转世,据说塔尔寺求学甚有灵验。其实文殊和弥勒分属两支。佛陀所讲经论可以分为广行派及深观派,广行派法义乃由佛陀传授给弥勒,再经无著、世亲等历代祖师传至今天,深观派教法则由佛陀托付给文殊师利菩萨,经龙树、月称等历代祖师传至今天。 到塔尔寺之前,必须先爬数十级石阶,平时这些石阶我哪放在眼里,随随便便即可爬上。但我忘记了这是平均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高原,我虽然奋力爬上,但感觉心跳得很快,口里有一股涩涩的味道。传说中的高原反应就这样结结实实地给了我一下。年轻的时候,我读了一些关于西藏的书,听郑钧的《回到拉萨》,心中总有一个西藏梦,这时候平日里对西藏、对青藏高原的憧憬,读过的书,听过的歌,一齐在我脑海里浮现,并且狠狠地嘲笑我:青海都对付不了,就别提西藏了。 稳住心绪,我往左边望去,美丽的莲花湖像圣洁的雪莲,向我露出优雅的姿态。湖水碧绿,湖中有白色的絮状物,仔细一看,是天上流云的倒影。远处水面上是更绿的翠树、青山。右侧一间红顶的平房掩映在黄花绿树之间,弯曲的回廊伸向莲花湖深处。莲花湖内外出面面是明净的颜色,莲花湖上下处处是清朗的空气。这一刻的沉静足以洗涤尘世的喧嚣与铅华。 我忽然理解宗喀巴大师为何选择此地建塔,仅这一池湖水,就足以让人放下俗念,产生佛心。 如果说莲花湖是圣洁,那么塔尔寺即是庄严。外观塔尔寺,红墙底下三座黄拱门,每扇门墙上有一座亭子,明艳艳的红,明艳艳的黄,那颜色气势逼人,一下子让人感觉内心虔诚了几分。 进入寺内,因为游人太多,基本上不需要辨别方向,就会被人流推着走。 首先看到的是八座规格相同的白塔,这些塔与汉族人造的塔明显不同,主体部分像美人束腰,顶上是高耸的红色塔尖。这些塔统称为如来八塔,是纪念佛陀人生的八件大事的。宗喀巴大师在藏民心中被称为第二佛陀,排在第一的永远都是释迦牟尼。 如来八塔后即是小金瓦殿,这是一座护法神殿。神殿二楼回廊上有各种动物如野牛、狗熊等动物标本,据说也是护佑寺庙的神灵,因为制作标本使用了极为神秘的藏药,所以标本在百十年来经久不坏。从这些动物护法标本上,我仿佛看到了原始藏民对力量、勇气的崇拜。护法殿是不允许进入的,殿外的壁画上可见护法神的模样,护法神长有二郎神式的三只眼。这只眼在佛教中叫天眼通,能够一目千里,任何障碍都能透视,所以用来护法最妙。壁画中护法神,据说无论在那个位置去看他,他的天眼通永远可以看得到你。在庄严的塔尔寺,这话还是颇有意味的,佛家讲心诚则灵,可见心安即是归处。这里的壁画颜色艳丽,不同于外界,据说是用矿石和宝石磨成粉作为颜料,所以可以做到颜色如新。 殿外有类似汉族寺庙烧香的石头建筑,但藏传佛教不烧香,塔中燃烧的是青稞等粮食。我一直厌恶汉传佛教净土宗烧香的滥觞,觉得颇藏着些骗人钱财的用心。如今到了这里,感觉藏传佛教才是真正的宗教,信仰不以金钱来衡量,全凭虔诚。说到虔诚,塔尔寺内随处可见磕十万个长头的信众,这些人,从上午磕到中午,回到住处草草解决午饭,下午又接着来磕。即使是体力最好的信众,也要磕三个月之久。而有些体力不好的半道在高原去世了,同伴会带上他的一颗牙齿继续踏上朝圣之路。这些信众的虔诚让人敬畏,我曾在杭州灵隐寺见过磕长头的信众,扎扎实实,一步一磕,即使是在台阶上也是一丝不苟地磕头。当他们五体投地扑倒在尘土中,我仿佛看见一朵朵圣洁的莲花在悄然开放。 接着随人流去到大金瓦寺,途中见到伸出塔外的菩提树枝,枝叶繁茂,可惜有围栏护着,围栏下面也没有一片绿色的树叶,否则能有幸拾得一片有狮子吼佛像的菩提树叶,倒是大造化了。 菩提树是佛陀修成正觉的地方,所以菩提便成了佛家特殊的图腾与符号,菩提意思是觉悟、智慧,用以指人如梦初醒,豁然开朗,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所以后世禅宗六祖慧能的佛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在菩提树下,我默默种下一瓣心香,愿能心生智慧,顿悟菩提。 在大金瓦寺,只能隔着玻璃远远瞻仰金塔,塔高数丈,塔上镶嵌着各色宝石,都是信众虔心敬奉的。其实,真正的塔是金,是银,是石又有什么分别?有宗喀巴大师的智慧与慈悲,有信众的虔诚与礼敬,何处不是宝塔,何处不是真如? 接着去大经堂,大经堂是僧人早课的地方,有许多彩幡、壁画与塑像,还有宝瓶、宝塔、宝伞等诸多法器。看到这里,我想起四大金刚所持的法器,只少了一把剑而已。塔尔寺以酥油花、壁画和堆绣闻名于世,号称"塔尔寺三绝"。堆绣是用各种色彩艳丽的绸缎剪成各种佛像、人物、花卉、鸟兽等,然后以羊毛或棉花之类充实其中,再绣在布幔上。酥油花是用酥油作原料造出的各种佛像、人物、山水、亭台楼阁、飞禽走兽、花卉树木等艺术精品。除酥油花受温度限制,不易保存外,壁画与堆绣见了不少。 塔尔寺内还有诸多活佛行宫、僧舍,有僧人辩经的场所,有医馆,有类似养老院与托儿所的所在。塔尔寺不仅是中国的藏传佛教圣地,而且造就大批藏族知识分子,寺内设有显宗、密宗、天文、医学四大学院。在西藏,寺庙是最富有的,可以得到信众的布施,但僧众仅靠讲经和医药获得生活来源,他们生活得很清贫。我一直认为这才是宗教的本源,有一回在机场,我看见几个净土宗僧侣用着最新的iPad,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些僧众富了自己,未必有多大的修行。比起藏传佛家的僧众来,要世俗得多,也要虚伪得多。 出了大经堂,我看到许多大转经筒。我口内念着六字真言一一转过,又想起仓央嘉措的诗来——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月,我轻转过所有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 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细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那一夜,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 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我在仓央嘉措的诗中深沉地告别塔尔寺,仿佛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也许来生鲜花满路,青云为途,但都不如好好珍惜当下,珍惜此生,珍惜前世在佛前跪了五百年换得今生一个回眸的那个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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