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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棽林:题照诗中的家国悲欣

 颍川派 2022-01-24


题陶成章小照

近代以来,摄影术传入中国,产生了一种新的诗歌形式:题照诗。古老的文学形式与现代的科学技术就这样结合在一起。

“西国动曰文明。明则有之,文则未必。”禹州名士王棽林(1869年—1936年,禹州方岗人)支持“中体西用”学说。在他看来,只有将西方科技与中国文化相结合,才能找到救国图存的出路。

从这个意义来说,王棽林自题小照的诗句,是他对人生历程的概括,也是一个时代的隐喻。

一转瞬间一度新,十年想像总前尘。

自吟泽畔形容悴,谁识山中面目真。

嗣后更衰宁作我,原来虽壮不如人。

世间无限沧桑感,何用区区惜此身?

——《四十四岁照像与三十五岁像迥异感慨》

影像,记录着一个个人生节点。35岁时的王棽林,处于一生中最为振奋、最为充实的时期。

1901年,满怀济世救民的理想,曹广权任禹州知州,多方延揽人才,大刀阔斧地进行社会改革。他创办了三峰山矿务公司,请来著名实业家王锡彤主持工作。他又创办了颍滨经舍,山长是著名教育家李敏修。王棽林等地方名士群起响应,一时间,禹州新学兴盛,社会风气为之一新。

曹广权等人的努力,成为禹州晚清史上难得的一抹亮色,促进了禹州向现代社会的转型。此后,王棽林、曹广权等人先后赴日考察,意图寻找改造社会的新途径。但他们的努力,未能挽留老大帝国没落的身影。

民国初年,禹州兵匪横行。怀抱天真的梦想,王棽林曾上书大总统袁世凯要求派兵剿匪,也曾上书省长张鸣歧要求对禹州多加扶持。他最终明白:虽然成立了新的政治体制,但当权者未能洗去旧有的思想,不足以成为人民的依靠。面对动荡的时局,他联合禹州士绅,致力于组织地方武装,力求自保。

十年前,王棽林意图振兴的王朝已成陈迹;十年间,满腔的理想抱负渐次寂灭。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面对令人惶惑的世界,王棽林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我们不必加以苛责,他曾为挚爱的家国,奉献了青春和梦想。

1924年,曹广权在上海宝应辞世。王棽林等人迎请其灵柩赴禹安葬,轰动一时。隆重的仪式,是对前朝州官最高的褒奖,也是一代人对于青春的追思。

消夏各凭书一编,谁知此翁殊不然。

座中闲煞老王褒,讲德偏逢四子贤。

独作乾坤老腐儒,冬烘头脑尚如初。

学庸语孟各分授,人手一编只四书。

一堂分付各专经,占尽五经作课程。

易礼诗书都手授,春秋皮里说先生。

——《题五人摄影》

这是哪一年的五月初四已经无考,应该在他的晚年。照片里,王棽林端坐中央,以“腐儒”自居,四个手持经书的学生恭敬侍立。

王棽林的一生,始终在书斋内外徘徊。

旧学,本是他的骄傲。1891年,他22岁,在开封以第一名的成绩被选拔为廪生。1902年,他再应乡试,被主考官誉为“中原霸才”。及其盛年,他与陈嘉桓、田春同三人引领禹州文坛,有“禹州三杰”之称。

“本抱奇略,自世变日亟,抱秋士之悲,而存不歇之芳,一托之诗。”沉藏满腔愤郁,王棽林选择了退守书斋,在著述间寻求着人生的慰藉。《庄子钩玄》、《训诂丛话》、《简易读书法》、《民史》、《兵略举隅》等,展示了他广博的学问,留下了他对社会人生的思索。

他留下的最后一部大书,是与陈嘉桓、田春同共同主持撰修的《禹县志》。

这部志书,从1909年立项修撰,至1935年定稿。1937年印刷成书时,王棽林、田春同已经辞别人世。十多年间,禹县换了20多任县长,志书修撰几乎无人问津,王棽林等人却在困苦之中义务奋耕,终于写就了禹州志书中的集大成之作。

这部书凝聚了王棽林等人卓绝的才识,并引入了科学的研究方法,为后人提供了一部完备的市情资料,被誉为“老禹州的百科全书”。

这是一部寄意深沉的著作,王棽林等人深处书斋,却没有隔绝社会生活。所录《大事记》,完整地记录下近代以来禹州人民遭受的苦难。《大事记》截至民国二十四年(公元1935年)。最后一则,记载了官山寨匪首张华的败亡。

“七月初四日,官山寇夜遁。十四旅炮团团长马某(驻神后)以炮攻之,仍弗下,移去。寇以抵御久,弹尽,夜火寨垣遁去。壮丁队长陈焕章、李德立率二百余丁追至祖师岭榆树沟,距杜村山头赵寇巢已近,会雾起,冥不见人。汝郏壮丁亦至,围既合,天霁,聚而歼焉。禽张华,诛之。”

这是一部特别的志书,翔实、生动而有温度。它记载了一个时代的失序,也寄托着人民的守望。

委形委蜕岂吾身,遽尔有情复有神。

得地芝兰须雨化,外家梨栗忆天亲。

春风归咏偕童冠,明月团栾忘主宾。

此是驻颜成不老,请迟百岁认前尘。

——《外家文氏塾中摄影》

外祖父家,往往珍藏着一个人最为快乐的时光。在东垆村外祖父家中,王棽林会回归最为纯真、自由的状态。

在这里,他永远是一个孩童,备受呵护,纵情嬉戏,不再有勤学上进的督促,也不会面对光宗耀祖的责任。外祖父院中的梨树、栗树上,满是甜美的回忆。每每从东垆经过,胯下的老马都会自觉地拐进小院。

但这一切不可逆转地流逝。表兄弟们各自析业成家,文家小院终究荒弃。再一次随着老马进入文家院落,站在果树之下,王棽林追忆不尽旧日时光。

王棽林留下的题照诗,有许多写给家乡的亲友,为我们留存了姿采各异的乡村人物画像。一张张亲切祥和的面孔,组合起桃花源般的世界。

自乐田家自养年,荷锄戴月几回圆?

遗民浑不知秦后,问是无怀是葛天。

——《王叟延献摄影邀题》

在这些诗句中,他舍弃了对于时局的感慨,仿佛也忘记对于字句的锤炼,对每一位亲友无条件地加以鼓舞和祝福。平安快乐,书香延续——世代相继的愿望,使时间失去了尺度。

他在家乡的山水之间,建起了栖息心灵的家园,题名“何陋居”。“四时之景,日涉成趣,以此思居,有何陋哉!”他相信,在设限的田园里,他可以放飞思绪。

家,是生命的起点,也是归处。“小环琅”、“小五柳读书堂”、“小亦畅轩”,他把厅室的名字加上了一个“小”字,将梦想与自我无限缩微,意图在时代风云中隐身。

他修建一处池塘,题名瓢海。“瓢,小也。海,大也。庄子云: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如瓢海者,即小即大矣。”

一滴水里看世界。他始终没有忘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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