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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征文36号】刘亚坤:父亲的土命

 新用户89134deQ 2022-01-25


父亲的土命

作者:刘亚坤

父亲在离世前和我说他是土命,而且还是房檐土的命,太大的福气承受不起,风一吹,土就散了。好日子来啦,他却离开了,那年他才59岁。

父亲年幼时,爷爷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他排行老大,十三岁就挑起了家庭的大梁,尝尽了生活的各种艰辛。他聪明又勤快,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直到30岁还没有成亲。无奈之下,奶奶和亲友用三换亲的形式帮父亲成了亲,用姑姑三转亲换来了母亲,才有了我们这一家人。

对于父亲的深刻记忆是从实行“单干”开始的。头脑灵活的他带着地里产的农产品到油田或海堡换来一些新鲜的食物。父亲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我们围着桌子吃着他换来的各种美食。后来父亲又成为村里第一批兴办实业的人。从毛衣厂到地毯厂,在父亲的努力下,我们一家人是衣食无忧了。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和学校合作养殖蚯蚓,不仅赔上了全部身家,还把学校告上了法庭。虽然赢了官司,父亲却没有把学校的桌椅板凳拉到家来,等于一分钱的赔偿也没有拿到。他说他只为争一个理儿。他希望孩子们有个读书的地方,读书是他一直的梦想。

记得那时铁骨铮铮的父亲在炕上躺了七天,母亲和我们小心翼翼的,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儿。第八天,父亲便带家里仅有的500块钱去了沧州批发市场,他在市场里转了三天最终决定卖鞋。他从沧州批发鞋,再运到集市上去零售。一辆自行车驮着四五箱的货物骑行几十里地,在周围的集市上摆摊卖货。后来母亲也和父亲一样出摊,风里来,雨里去。舍不得在集上吃早饭,父亲便四点多起床做好早饭,再喊母亲起床吃饭,出发之前才会喊我们起床吃饭,叮嘱我们上学。

慢慢的进货的地点越来越多,还有个别鞋厂直接送货到家里。上小学的我便在家里接货,清点,算账,付钱。晚上哥哥会把一天卖缺的货查对好,补充进纸箱里。记得有一次父亲母亲去进货,哥哥带领我和弟弟打来家雀剁成肉馅放上大葱,包了饺子。虽然葱放多了,饺子馅有点苦,但父亲母亲却吃得格外的香。

后来我们家买了电视,还买了全村第一台洗衣机。邻居们都说花那么多钱买台洗衣机多不值,父亲只是瞅着母亲,憨憨地笑笑。也许这就是对比他小十岁的母亲爱的表达。

就在父亲为幸福生活而努力打拼时,磨难又一次降临了。弟弟生病了,眼睛和脸肿了起来,我害怕极了,自责自己没有看好弟弟,让弟弟下坑塘去玩儿了。等到中午父亲和母亲出摊回家,看到弟弟的情况,马上收拾衣物,带着弟弟去了天津看病。我和哥哥在家焦急的等待。两周以后,父亲终于回家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放心吧,弟弟没事儿了,再过些日子就能出院了。父亲开始带着我和哥哥一起出摊卖货了。又过了十多天,父亲回天津接回了母亲和弟弟,见到弟弟的那一刻,我和哥哥都哭了。母亲说弟弟昏迷了好几天,别人都说没救了,劝他们让弟弟带着口气回家。父亲说绝不能放弃治疗,剩一口气儿也得治。他在重症室门口蹲了三天三夜,就在最后一天,你弟弟醒了。母亲说是父亲的坚持,让弟弟有了第二次生命。父亲特地在弟弟出院那天给母亲买了一块手表,惹来邻居们的好一阵子的羡慕。

父亲是一个善良的人,记得小时候我们家住在村子东头过路的人遇到啥难处父亲总会不计回报的给予帮助。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帮助石油队上回老家奔丧的一家人。那是个大雨天,一辆驴车停在了我家门前,父亲赶紧起身迎进屋里,问清楚后便吩咐母亲赶紧再做点饭,等一家人吃完饭后,临走时爸爸让母亲找出家里唯一的帆布雨衣,又找了块塑料布帮他们盖好,才打发他们上路。等他自己出门时,就只能顶破麻袋了。过了大约十多天这家人返回时不仅送回了雨衣、塑料布,还给我们带来了槽子糕。以后的几十年里,只要从这路过,他们一家人都会进来坐坐。

村里谁家有了难处,总会跟父亲借钱,父亲也总是有求必应。村里有了什么纠纷,也来找父亲出面调解。族里的长辈有什么事儿也总找父亲商量。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本家的一位二叔。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一放上饭桌,他准到,母亲就又是酒又是菜的伺候着。他媳妇儿也成天哭闹,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后来父亲实在没有办法了,不顾母亲反对,借给他8000块钱,买了一辆拖拉机,去倒卖粮食。后来母亲哭着说那是盖四间砖房的钱呀。三年后听说他挣的钱一分也没给二婶往家拿,在外面又养了一家人,拖车也快开散了。本家的四爷和父亲说该帮的也帮了,把拖车让他开回来吧。一点辙没有的母亲跟父亲闹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上初三那年,父亲和别人合伙干起了炒货厂,炒花生米,炸兰花豆,搞起了批发,母亲就在厂里封袋,结束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那年我们家盖了四间砖房,哥哥也结婚了。一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又和别人合作干起了射钉厂,分家后又给弟弟盖了六间砖房。父亲的弟弟,我的叔父也把村集体企业干得风生水起,乡亲们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父亲每天总是笑呵呵的,闲着没事儿时就带着孙女在村里转着玩儿。

就在我毕业的那一年叔父患上了肝癌,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在叔父第一次手术前,老哥俩觉得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有见着孙子,叔父在老哥俩起好第一个孙子的名字后上了手术台。八个月后,下第二次手术台之后,叔父没有度过危险期,最终还是离世了,这次打击对父亲而言是致命的。十个月后,父亲也查出了肝癌,他没有声张,最后一次去了趟东北,一个人坐火车用蛇皮袋子背回了所有的欠款,把相关事宜和厂里交代好。他说做人做事都要板板生生,有始有终。

父亲和我们说,他得的是原发性肝癌不能手术治疗,只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了,一直坚持到挪完了坟之后,父亲便倒在了炕上。他担心我们年轻没经历过事,带着病痛和我们交代各项事宜。认真仔细的和我讲人离世的过程,以及什么时候洗脸穿衣服。告诉我,不要害怕,一定要沉住气,不要慌。连身后事怎么办理都做了详细的交代,细到挽联词的内容。并一再叮嘱我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儿,让我一定要做好收底工作。

在得知弟媳怀了孙子后,他交代好名字便从容地离世了。

让我震撼的是出殡时,家族里他所有的兄弟在他的灵前一字排开,齐刷刷地跪地行礼,痛哭着高声喊:“大哥,一路走好!”,在场所有的人都泣不成声。这是破了老家白事的惯例的,也是对父亲最高的礼遇了。

20多年后,当我站在生命的拐点时,我又一次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临终前说的话。我想,也许我也是土命,还是房檐瓦上的土。

在家养病的那段日子,总也打不起精神,整日里胡思乱想。一天,房前七十多岁的四叔急匆匆得走进庭院,“二姐,我说句话,你爸活着的时候曾说过,二姐是最靠得住的,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二姐”,眼泪一下子崩落而下,我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父亲的朴实善良和自信坚强让他的生命变得厚重,这份生命的厚重让我的心在屋檐的薄土上生根发芽。擦干眼泪,搂上怯生生的母亲,笑着说:“我是打不死的小强呢,是不?”       

“是呢”,母亲一边应声一边擦起了眼泪,这是我生病以来母亲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流泪。

“不许哭了,我爸在天上看着咱呢”

“是呢,一定是呢!”

我们抬起头,阳光格外的明媚,照在身上暖暖的。

作者简介:刘亚坤,教师,两次患癌,仍坚守教学一线。曾在《渤海潮》、《沧州日报》发表文章。《十里枣花香》曾在学习强国平台征文中选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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