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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性使然

 置身于宁静 2022-01-25

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获得者杨键访谈录

2016年1月10日 14:12
 

峻毅:杨老师,据说您皈依佛门有20多年了,是虔诚的在家居士;这样说来,我更应该称您师兄了。欢迎您来到我们慈溪,由衷地祝贺您荣获本届袁可嘉诗人奖。曾听说您拒领过一些奖,您是怎么看待袁可嘉诗人奖的?

杨键:袁可嘉先生是我非常喜爱的一位诗人翻译家,我从八十年代中期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都喜欢读他翻译的叶芝,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把他翻译的叶芝同裘小龙翻译的叶芝一起比较着来读。我们这几代诗人如果没有袁可嘉这一代翻译家几乎是很难成立的。

峻毅:您是一个继承传统,性静持重,极嗜读书,实实在在修身养性做学问,可以把生命献给诗歌艺术的诗人,既不随便标新立异,也不轻易附和苟同。您的诗作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呈现的是民间疾苦。比如您的获奖作品《哭庙》,我的理解,《哭庙》的价值在于一位诗人对中国思想文化的思考,在于思辨、叙事、抒情的巧妙的融合,具有庞大宏观的规模和气势;既有厚重深邃的历史感,又有细细腻的笔触和情感;其中深深蕴藏了人生、哲理、悲情、梦幻等生活场,前前后后写了十几年,您是怎么在寂寞中坚持下来的?

杨键:《哭庙》是一部悼亡之作,不言自明,二十世纪的死难者太多了。蒋介石在1945年抗战结束以后邀请虚云大师在云南为抗战死难者做超度。胡兰成1966年在其《心经随喜》的自序里也有类似的一段话:“我是曾经有过选择一条道路让自己飞翔起来的愿望。如果中国乱世而治,该立刻邀请杭州西湖昭庆寺的高僧,施行大法事,对日支事变和大东亚战争的战死者,对停战后被处决的汪政府之人,还有后来国共内战及朝鲜战争、越南战场上的战死者,以及这三十年来民间因战乱而流离死亡者,理应放下友敌恩仇,没有差别地予以超度。彼时面对亡者之灵,生前做了什么,明白为何而死,天道悠悠,是非亦平等,大家也应该被供奉,没有理由而遗憾,肯定我们先祖的事业是好的。如此消解亡者的怨气却是为了生者的世界更加美好。实施这个大法事的愿望至今还没得到回应,先且用我讲经的功德以告安慰。”

之所以写《哭庙》,是因同胡先生有一样的愿望。

我没有坚持,是非正常的死叫我自然而然。

峻毅:您的《哭庙》,从某种意义上说,获得了佛陀的安慰,这种情感的使然,自然让您的思想走得更远更深,让《哭庙》更具有中国哀歌情结,其悲剧背后的精神让读者不寒而栗。您是怎么做到让《哭庙》过滤了人世间普遍存在的乖戾、悖谬,突出与现代史相关的错讹?怎么做到对历史的叩问与省思?

杨键:因为我从小学到中学的课本;因为现在卖的水果,蔬菜越长越大,看得吓人;因为现在养狗的人越来越多,这都快要成狗世界了,她们对狗比对自己的公婆还要好;因为大人还没有坐上吃饭的桌子,小孩已经坐在了上面,等等,这就是《哭庙》的叩问与省思。

峻毅:您在《哭庙》序言中写到:“20世纪最大的变化是个人的思想代替了圣贤的思想,我们的苦难也大抵来自于此。”您能谈谈圣贤思想对您诗歌创作的影响吗?

杨键:凡人皆有生死,所以得学习圣贤思想;诗人同样如此,他得写出超生死的诗歌,自然得向圣贤学习,这方面是说不尽的。

峻毅:佛教的宗旨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宣扬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寂静。我的理解,作家、诗人皈依佛教,除了个人信仰,更是对生死的思考,这也是一个每个作家、诗人都要面对的问题,很想听听您对生死的态度?

杨键:生死每天在发生,不是到死的那一天才有生死。佛教的伟大在于希望我们活着的时候进入生死一如的人生实况,虽是人生实况,几人可以呢?生死是真的,也是假的,只要你在那一如里。

峻毅:在物欲横流的当下,您能脱离城市的浮躁,与母亲相依为命,放弃物质的诱惑,倾听大地的声音,潜心写诗作画,用简单的语句和朴实的笔墨赤裸自己的灵魂,翱翔自己的思想。您是怎么看待自己这种生活状况的?

杨键:天性使然。

人活着,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是离自然越来越近,但是我们的教育不帮助我们实现这两个目的,反倒相反,最后,我们成了自己和这片土地的陌生人。

峻毅:曾听商震老师谈到“刃酒琴棋书画诗”如是一个写作者的能力。这些年,你一直处在了一个比较隐逸的状态里,据说除了写诗,还潜心画画习字、也弹弹古琴,您能谈谈书画琴艺术对您诗歌有什么影响吗?

杨键:我不弹琴,也很少写字,只是画画。它的影响是我很容易变成一个切实的劳动者;画画就是体力活,这对我在写作上的直接影响就是我不再像从前那样靠心血来潮来写作,而是进入一种职业化的劳动状态,这样的写作让我的内心感到踏实。

峻毅:您的诗歌和画大多以乡村和山水为背景,不用置疑,您偏爱乡村和自然,坚守传统;甚至可以说讨厌城市生活,拒绝现代文明,这里有什么特殊原因吗?能谈谈您对传统文学与现代文明的态度吗?

杨键:现代文明无非是提供了点生活方便,这不叫文明,叫方便,而自然是我们的最高文明,它离这样的自然不知道有多少个十万八千里,所谓的现代文明弄不好就是来破坏这种最高的自然文明的。

峻毅:我一直坚持认为,诗歌语言是所有文体语言的独舞者或者领唱者,应是文字语言里最美最干净的呈现,所以我对诗歌怀有非常敬畏的态度,很少写诗歌。然而,当下现代诗泛滥淡味,如同白开水,甚至荒诞得如散文破句病句。谈谈您是怎么看的?

杨键:一个时代哪有那么多好诗人?好诗人你要有缘才能碰上,你还要能认得出,陶渊明是到了宋代才真正地成为大诗人,那是因为他碰上了苏东坡,苏东坡认出他来了,从陶渊明时代到苏东坡时代,这都过了多少岁月了?

我曾读过您的一个叫《我母亲的疾病是我的桃花源》的访谈。其中您谈到“爱母亲,这是人的天性;天性是诗的一部分,但却很容易被后天遮蔽。我的母亲一字不识,但也能经常口出妙言。如今,她更像一个小孩子,也就更是一位老师了”。能谈谈母亲对您诗歌的影响吗?

杨键我至今依然认为陪伴母亲是一个诗人的最好形象,而且母亲是人世的温度,我们的二十世纪太阳刚了,包括语言,所以得向母亲回归,她虽然一字不识,但我是写给她的。

峻毅:想听听您对当下汉语诗歌创作现状的看法,到目前为止,你认为哪些诗歌是你比较满意的?

杨键:韩东和于坚依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位诗人,韩东在他母亲去世后写了多少好诗啊,不知道有几个人看见了。

有人说,诗人北岛是中国现代诗歌的旗帜,是当今影响最大、最受国际承认的中国诗人,曾多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今年又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您是怎么看北岛诗歌的?

杨键:北岛是我十八九岁时候的偶像,不仅是七八十年代的核心,至今也还在那核心里。他的价值无人可撼。北岛近些年的许多诗我都喜欢,比如《青灯》,比如《过渡时期》等等。

看了您的画展视频,您的画的都是抽象山水,您用水墨的浓淡倾诉对人性的改造和对新事物的遮蔽,呈现的冷和空寒,追求的是内心的宁静和透明。能谈谈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选题吗?您在探索什么?

杨键:我主要画三类题材的画。

一是足音。

二是寒林图。

三是雪景图。

年初的时候我在常熟虞山脚下办了一个画展,取名《寒山》,中国人爱画寒山,其实也就是雪景图。王维、范宽、李成,直到文征明,皆如此,雪景寒林自有一种威德,在墨海里放出大光明。寒山乃本色之山,是一抖落尘埃的净界,也是一孤往的世界。寒山、寒云、寒潭、寒江、寒月、寒天、寒林、寒亭、寒寺——

寒是中国画的面容,清水淡墨是其颜色。

寒山其实跟冷热没有关系,与四时也没有关系,它是在冷热之外,在四时之外的一座永远的寒山,因为中国的苦难太多了,每一个朝代皆是,所以每一个朝代都有一座寒山,一直绵延到清代,民国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寒山了,今日中国更是如此,而寒山其实就是雪景图,是对我们置身其中的苦难的净化与提升,其内里是智慧,其外表是干净而安静的,这样的寒山不仅有厚度,有深度,也是有重量的,同时也是轻盈的,是可以飞翔的山水,也是可以随时安住的山水。

峻毅:最后一个问题。师兄修的是哪一法门?平日诵读哪些经?

杨键:我修净土;《心经》《地藏经》《金刚经》《阿弥陀经》都诵,诵得最多的还是《心经》。

后记:与杨键老师相处半天,他是一个很安静的人,虽属沉默寡言型,但人人很和善,很随意,很实在,很单纯,不用设防的单纯;话是不多,但有问必答,不会有丝毫尴尬,特好相处。我想,只有这样性格的人,才有可能安静安心地做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无论写诗,无论画画,无论面对采访,都显天性使然;从始到终给人的印象都是这么一致的人,真的不多……(峻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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