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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咱也散个步 | 读宗白华《美学散步》

 不易齋2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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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的散步 李的历程

宗白华《美学散步》大学时候买的,但印象不多,也许当时看过即忘,也许有些体会已如盐入水。去年重读李泽厚《美的历程》,倒是感触很深。

两位大师对美的分析有时异曲同工。宗的“散步”,也引用李的“历程”,比如古代青铜器从错彩镂金的美到出水芙蓉的美,还有书法章节的表述,宗也借鉴李的论点。实话说,书法章节,李写得极其精彩,宗似有未及。

不同之处,宗是“散步”,似乎是不同时期文章的集合,没有明确艺术史年代界限,也没有发展演变分析。李则梳理整个古代美学历程,按照年代、综述不同艺术品类,展现深厚历史积淀,又讲明白时代美的流变及其原因,有了体系。

但是两位大师都皆有赤子之心,敏感多情,智慧静定,这大概是欣赏美、解析美的强大心理基础。

看一幅画无法言语

宗白华对诗和画,也即文学和造型艺术的关系,做了一些例子分析。说到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是一种难以言传的情调。

其实我不会看画,然而,古画的情境之优雅,偶尔真也深深打动我。

上周在藏家工作室看一幅五代《围棋洗马图》,画的是文人雅集。确实惊叹其优美,真实地还原那个时代文人的精神生活。一棵枝叶繁茂、色泽黄紫的大树,就像宫崎骏电影里的龙猫一样,润泽温暖地舒展了右上大半画幅,旁边是工笔描绘的廊院亭台,有人对弈,有人洗马,各自姿态如生。最打动人的,是那画中韵味,笔墨的色调和姿态;难以言传的,是无比优雅闳深、细腻精微的气质。

然而就像拉奥孔的痛苦,难以用具象雕塑,以同样身姿表情还原;海伦的美,无法用文字,做照片般描写,只能侧面以长老们无比眼馋来烘托一样,面对打动自己的画,我也语无伦次,只余感叹。

据说咱顶尖好的书法老师,给弟子们看名家作品,也讲得朦胧,只说,这个就是好,那个,也就是好。慢慢地,弟子们居然也懂了。

“堰塞湖”能写好字

书法一章,宗白华引述古代书论,总结书法表达的是人类情感,而正因为此,字,就不仅是一个表达概念的符号,而是一个表现生命的单位,有了骨、肉、筋、血。

钟繇说:“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见万象皆类之。”石涛《画语录》:“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从这一画的笔迹,流出万象之美,也就是人内心之美。

仓颉造字,四目窥见宇宙的秘密;宗白华析书法,说书法类似音乐,是从自然界的“群声”里抽象出纯洁的“乐音”,来表现自然界、社会和自己的情感。

也许是古人书论有点审美疲劳,这章里他引述的这些外国人议论觉得既深刻,又新鲜。

法国大雕塑家罗丹说:“一个规定的线通贯着大宇宙,赋予了一切被创造物。如果他们在这线里运行着,而自觉着自由自在,那是不会产生任何丑陋的东西来的。”说得极其宏大。

歌德说:“题材人人看得见,内容意义经过努力可以把握,而形式对于大多数人是一种秘密。”可不是,好的墨迹、碑帖,从古至今,应有尽有,都看得到,可是几人能写出剧迹?

一直写字,老师说,艺术作品,纯粹的美是很难的,即使是像《兰亭序》这样优美的东西,他还是有一种悲伤的感觉在里面。你在感受作品、临写或者创作的时候,都要有一种内心的矛盾、挣扎,有表现平衡和不平衡的感觉,有一种张力,这个作品才能有冲击力。如果完全平静如水的话,那就别写字啦。

老师还对我说,要写好颜字,更加是一种撕扯,一种豪迈和悲情。

我那会儿没心没肺地回说,我写字就是高兴,听着歌,笑眯眯,只生欢喜不生愁,哪里找撕扯,写不好了,完蛋。

老师还说,要把感情放进去。我则反问,谁说我没感情?!

最近,出了一场小车祸,回家余怒未消,惊恐仍在,提笔抄东坡散文,写到最后一小半,真做到了另一位老师的提醒——“狠狠地按下去”——泄愤般的痛快。写完了,非常开心地跟家人分享说,俺这次写字不仅疗伤,还有新领悟:第一次觉得不狠狠地按下去,不过瘾。

而此时的字,似乎和以往笔笔小心,纤毫计较,唯恐失态不美的小女儿态不同。老师们也说,变了,有点感情了。

聊起现时的书法名家,大佬也说,他们都是人生不如意,不开心,才能有好字。

竟然如此?原来写字时候放开手脚,不计工拙那种好字,也是因为胸中郁积,“堰塞湖”一泻千里啊。

另外,以前看不懂,那些名家临《兰亭》、临《争座位》,个个都写得不像,人们为啥还竞相叫好。

最近买了《何绍基临争座位帖》,又看到潘良桢老师临《争座位》,还有老师临作,一边自己临,一边读他们作品,似乎悟到一点点,为啥临不像,还有己意,才是极端厉害。

回到根本上说,也是因为他们那“一画”,抒写的也是自己,这才是师古不泥古。

道不远人,审美自娱

今天要写对这本书的感受,也多少思考一下自己生活中散漫的美的体验。

就像宗白华在小言里说的,散步的时候可以偶尔在路旁折到一枝鲜花,也可以在路上拾起别人弃之不顾,而自己感到兴趣的燕石。

其实,我个人觉得,审美其实是一个人的心灵精要,似乎非常私密。然而,当试图解读自己的所谓“美学”之时,也可以发现很多有趣的、有意思的自我。

有一次,与朋友聊到婚姻,她特别坚定认真地说:婚姻最重要的,是审美必须一致。我哑然失笑,觉得三观、外貌、生活习惯、处世方式都不提,却把审美放第一,太白富美,太阳春白雪。后来,有时想她的说法,渐渐觉得有理,因为实际上,审美里也藏了三观,影响生活方式,也终将见于处世为人。

在尼采看来,对待生命最好的方式,就是以审美的态度,将人生看作一种审美现象。生命原本渺小、无目的、无意义,而审美使之成为感性的、诗意的生存,审美即是此岸的救赎。

宗白华说,美从何处寻?诗和春都是美的化身,一是艺术的美一是自然的美,我们都是从目观耳听的世界里寻得他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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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罗大经 《鹤林玉露》中载某尼悟道诗:“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此诗大有禅意,好像是说道不远人,不应该道在迩,而求诸远。如果你在自己的心中找不到美,那么你就没有地方可以发现美的踪迹。

道不远人,这说法萦绕耳际。

就像现在,疫情时期,大家都不能够自由行走,就连过年回一趟老家都成了奢望,我们几乎就在很小的圈子里生活,每天面对着几乎一样的人事景物。然而即便如此,平淡生活依然可以有欣喜感动。

刘擎在某次三人谈节目里说,生活中随处是值得我们珍惜的拥有,比如一瓶矿泉水,看起来这么普通,它可能走过了高山雪地,经过工厂劳动和商业运输,才来到我们手上。

于我而言,和同学去上一次花朵缤纷的花艺课是奢侈,然而,在小公园树下捡起几根乌桕果实,回家自制迷你桌面插花也是莫大乐趣。

在书店陆续翻了一大半宫崎市定的《大唐帝国:中国的中世》。最近看的是魏晋南北朝更迭,人命如草,每一次所谓禅让,都把下台皇帝家族杀光。朱尔荣甚至杀掉北魏皇族以及两千臣属。宫崎市定在文中感慨,生活在那个时代,太悲哀。

看历史,只有江河万古,人在其中不过蝼蚁沉浮。富贵荣华纵然酷炫,也风险太高,跌落极痛。诚不必羡慕,更无须力求。渺小、平安,已然感恩。

城市的夜空,偶尔月华粲然,星星数来却最多一二十颗。然而,你得相信,夜空依然有永恒银河,有无尽星辉深空闪耀,而宇宙,是如此不可端倪,广大辽远。

我们看不见满天繁星,行不了四海五湖,世界价值观崩塌,疫情笼罩,众生皆苦,举目焦灼……可方寸之间,也有一草一木、有几支笔、些许书,躲进小世界,可自娱久远。

这大约就是自己的“美学散步”,如此走走,岁月安静平缓,每一刻时光好像都被赋予了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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