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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少年不识年滋味

 冬歌文苑 2022-01-27

少年不识年滋味

 袁福成||江苏

1964年,我刚满十岁。

十岁的年龄,虽还是懵懂少年,但对当年父母忙年的情景,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

当年,我国虽成功爆炸了第一颗原子弹,但广大农村,不久前刚刚经历过1958年大跃进的人为折腾,又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1959一1961)的反复摧残,天灾、人祸相互叠加,导致我国农村和农业空前凋敝,农民的生活异常艰难。此后虽经历了三年(1962一1964)国民经济的调整和修复,形势略有所好转,但农村、农业、农民的元气远未恢复。农村依然很穷,农民依然很苦,普通百姓过年依然很难,父母亲忙年依然捉襟见肘,很窘、很累。可在我们孩子的世界里,过年时有玩有闹便是甜蜜,有吃有穿便是幸福。及至慢慢长大,社会在发展,农村在进步,绝对贫困被消除,家庭条件在改善,当年节真的成为全民狂欢之时,再度回味儿时的年味,才真正体会到少年心中的“年滋味”是多么的幼稚和天真,才真正体会到大人们把过年称作“年关”的窘迫和无奈,才真正体会到在贫穷落后年代,父母亲忙年时的种种艰辛和不易。

按照千百年来形成的中国传统,过了腊八便是年。腊八粥,便成了千家万户开始忙年的进军号。忙年,简而言之,就是提前为过年做准备。早年,普通农家的忙年,绝大多数人家都以备食、备衣为主。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忙年,母亲始终是家中的主角。原因很简单,因为家中日常的柴、米、油、盐,一直都是由母亲亲自打理的。别以为女人当家,家里就是“阴盛阳衰”,母亲并不强势,父亲也不懦弱,女主内男主外,只是分工不同、各展所长而已。论当家过日子,母亲的精打细算,的确更胜父亲一筹。富日子好过,穷家难当。除了责任和义务,当穷家本无私利可图,如没有强烈的家庭责任感,就不可能主动把这个穷家扛在肩上、驮在背上。

文革之前的苏北农村,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都在为温饱奔忙,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缺吃少穿成了生活常态。专门生产粮食的农民们,却无法填饱自己的肚皮。饥饿,成了当年岁月留给人们无法抹去的伤痛,吃顿饱饭成了日常生活中的奢侈。解放前,土地私有,农民租种地主的土地,必须向地主缴纳地租,那叫受剥削、受压迫。解放后,土地收归国有,国有土地交给农民耕种,农民向国家上缴征购粮那叫扛责任、担义务。耕者已经有其田,为何还养活不了自己?关键是当年的农村生产力十分低下,农业生产十分落后,农村还以自然经济为主,在很大程度上靠天吃饭。占总人口百分之八十的农民一年生产的粮食,在优先保障约占总人口百分之二十国家干部、产业工人、革命军人和城镇居民等非农业人口的基本生活需求之后,剩多剩少,才能以生产队为单位,由全队农民按每户每年挣得的工分总额碗里分羹。生产队既是人民公社时期农村最基本的经济核算单位,又是该队全体社员的命运共同体。其经营壮况的好坏,和农民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

老家所在的生产队,尽管在全大队处于中上等的位次,二十来户人家,仍有约四分之一的困难户常年缺吃少穿。每到月底,这些困难户总有几天吃了上顿无下顿,不得不拿升带斗,去亲朋好友或左邻右舍家中赊粮度日。我们家在生产队中的生活境况比困难户要略好一些。但基本口粮外加工分粮总量也非常有限,如果敞开肚皮吃饭,一年的粮食大半年就要被吃完。但在我母亲的精心打理之下,一日三餐从未断炊。至少顿顿都能喝上稀粥,每月偶尔还能吃上一两顿干饭。但要随心所欲地顿顿吃干饭、饱饭,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糠菜半年粮”,便是居家生活的真实写照。

当年的我们,年纪尚小,少不更事,常常抱怨母亲煮的稀饭太稀,煮稀饭的频率太高,煮干饭的次数太少,粥、饭里掺杂的瓜菜、萝卜、红薯过多,时常还哭鼻子、闹情绪不肯进食,母亲常常一边将碗里有限的米粒拨到我们的碗中,一边含泪说道,儿啊,你们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哪有父母不疼自己儿女的?可家中余粮实在有限,必须得细水长流。一旦断炊,家家都不宽余,还能指望到谁家借粮去?即便借到了,那终究还是要还的啊!再说了,如果平时用粮不加节制,敞开肚皮吃饭,不到年底就会断炊,过年时还拿什么去蒸糕、烙饼、蒸馒头、做汤圆?可以想见,为了准备过年,母亲早早在腊八之前的日常生活中就有了盘算安排。

过了腊八,母亲就开始翻箱倒柜,将平时逐步积攒下来的三五斤糯米磨成米粉,作为过年时蒸米糕、做汤圆的原料。将十来斤小麦磨成面粉,用来烙饼和蒸馒头。将七八斤黄豆取出洗净,浸泡后磨成豆浆,加工成香干、卜页(也叫千层)和卤豆腐。这些专为年节准备的食品,看上去品种似乎还不少但数量真的有限,年节食品制作的时间还不能太早,如果早了,还没等到过年,就可能被我们这些小馋猫吃个精光。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可腊八之后的我们望眼欲穿,年就是迟迟不来。

一直捱到除夕前两至三天,“饕餮盛宴”才姗姗来迟,可供我们一饱口福的米糕、烙饼、馒头、热豆腐接踵而至,因为一年才有一次这样的解馋机会,常常是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只撑得肚大腰圆、饱嗝不断、响屁连连。那种滿足感、幸福感、自豪感溢满了全身。母亲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狼呑虎咽,任由两行热泪在脸上肆意流淌。小时候并不知晓母亲在年节前为何泪水涟涟,长大后才慢慢懂得,母亲的眼泪之中,除了短暂的欣慰和幸福之外,更多的却是对贫穷的无奈、感叹和辛酸!

忙年,除了筹备家人年节的吃食之外,张罗一家人的穿衣、穿鞋也成了母亲忙年的题中应有之义。备吃不易,备穿更难。一是布难买。当年的棉布和食品一样,都是凭票供应的紧俏物资。买食品需要粮票,买棉布需要布票。因为棉布是限量供应的,每人每年一套“外面光”的布料也不能滿足,有限的布票,不得不和亲朋好友相互调剂使用,调剂一次,周期至少是一年。二是钱难筹。买布需要现钱,农民一年只有一次秋后分红的机会,分红时得钱户很少、缺钱户很多,即便得钱,也多是十元、二十元户为主。买一家人做新衣的布料,至少得有十几元或二十来元的开销。过年时,有布票也无钱买布的农户不在少数。三是衣难做。早年,几乎没有成衣销售,即便有卖,绝大多数农户也买不起。制衣主要靠家庭主妇们手工缝制,缝一件过年新衣或做一双过年新鞋,又何止千针万线?每年秋收秋种大忙季节一过,为家人赶做过年的新衣、新鞋,就早早摆上了母亲的议事日程。每天去生产队上工,母亲的衣兜里,都悄悄揣上一只尚未衲完的鞋底和针线,在工休或开会的片刻抓紧衲上几行。每天晚饭过后,我们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做作业,母亲就在灯下改旧衣、做新鞋、缝新衣。困了累了,就用冷毛巾擦把脸,我们做完作业后上床休息,常常一觉醒来,母亲依然还在灯下聚精会神地剪裁缝补。由于集中精力坐在煤油灯下的时间太长,母亲的发稍常在不经意间被煤油灯火烤焦,早晨起来,鼻孔里满是黑色的煤油灯灰。有时实在太累,恍惚之间,钢针就常扎在了自己的手上。

多少年来,母亲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将青丝熬成了白发,为的就是让一家人在过年时能体面地穿上新鞋、新衣。年少的我们,只知道穿上新衣新鞋,就能在小伙伴们面前显摆和炫耀,享受瞬间的自豪和幸福。长大之后,才知道每双鞋、每件衣的千针万线,满满地包含着母亲那一代人的千辛万苦!

1964年之后,农村的形势和农民的生活,刚开始出现向好的迹象,可好景不长,一场席卷全国的文化大革命又折腾了长达十年之久,农业生产又长期处于停滞不前状态。直到改革开放之后,农村的形势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千家万户的忙年,在重点筹备衣、食物资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年节出游和休闲娱乐等内容,在注重物质享受的同时又增添了精神享受的内容,这无疑是时代的进步。

当现今的年节真正成为全民的狂欢之时,再抚今追昔,反复咀嚼品尝儿时的年味,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除了更加理解、怀念、崇敬和感恩我的父母之外,还应该感谢和珍惜的是,给全国人民特别是广大农民带来幸福生活的改革开放的伟大时代!

插图/作者

 

作家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中共党员,公务人员(现已退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追溯过往,怡情养性,格物致知。已有超百篇文学作品(散文、小说、随笔、杂文等)在各类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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