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熔断殷墟考古惊动国民政府，傅斯年暂住开封忙斡旋

【汴京故纸纪】第十六回

多余的话：写本篇我忽然发现这是这段历史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历史留给后人说吧。我只负责拼接碎片，力争接近或者还原。

    刘海永

从河南民族博物院到河南博物馆

我们已经知道了何日章先生在开封保护和整理河南石刻的往事。话说新郑出土的文物运到开封文庙内学生图书馆以后，缘于这批文物，相继成立了河南省第一个文物保存、管理机构一一“河南古物保存所”和“河南古物保存委员会”，这就是河南博物馆的前身，也是开封博物馆的前身。1927年，冯玉祥任河南省政府主席的时候，加强文化教育事业，6月发布治豫政治纲领，指出：“教育为立国根本要政，教育人才，改进社会，咸赖于此。”在冯玉祥主席的倡导下，河南省积极从事博物馆、图书馆等文化建设事业。7月，河南省就着手筹建河南博物馆。河南省教育厅委派何日章、郭须静和徐金泉三人为河南博物馆的筹备委员。新郑出土的古器物，先是收藏在开封文庙内，后又保存在河南省图书馆后院阅览室，由图书馆馆长何日章兼管，待河南博物馆成立后，再予以移交、收藏。当时正逢河南省法政专门学校机构变动，合并入河南大学法科。原三圣庙街8号校址闲置，就被河南博物馆筹备委员看中，后经经多方整修，成为河南博物馆馆址。

1928年5月，正式命名为河南民族博物院，由河南省政府直接领导，何日章兼任副院长。河南民族博物院曾展出中外民族塑像百余具，这是河南省全日公开对外展览的肇始。1929年省教育厅委任何日章为河南民族博物院院长，兼任省图书馆馆长。1928年—1930年河南民族博物院陆续接收安阳袁宅遗物、殷虚甲骨、洛阳地区出土收购的墓志、石刻，以及查抄相国寺的文物。1930年夏，省政府下令取消古物保存所，改组为河南古物保存委员会，于是河南民族博物院又接收了古物保存所收藏的新郑铜器及石刻等。至此，该院文物收藏初具规模。1930年11月，奉省府令，取消河南古物保存委员会，归并河南民族博物院。1930年12月1日，河南民族博物院正式改名为河南博物馆。

啰嗦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先厘清何日章、河南民族博物院以及及河南博物馆的相关历史情况。

         一片甲骨惊天下 省政府连中央专家团都不怕

    譬如：高阳村的刘英胜自家田地种的地瓜，县政府说挖出来都得给他。暂且不论地瓜值不值钱，高阳村的刘英胜不干了，我家地里长出来的东西你不能给我整的一丝不挂吧。我可以上缴给你们一些，非要连瓜带秧一起端走，那不可以吧。

     这仅仅是一个比喻，不一定准确，不一定有道理，也不一定没道理。但是在1929年的河南开封，就是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我们不再多说甲骨文发现的问题了，龙骨、药店、王懿荣等等，大家都知道了。安阳，1928年12月，中央研究院聘李济为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主任，主持安阳发掘事宜，开启殷墟正式发掘工作。1929年10月7日，李济、董作宾等正在安阳准备第三次发掘。10月21日，河南政府忽然派河南省图书馆馆长兼民族博物院院长何日章来安阳发掘。说是奉本省省政府命令，将与安阳县一起行动，禁止中央研究院在此开掘，说是要保护河南民族博物院的工作。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你们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队不能再进行挖掘工作了，收集一下家伙儿回家吧。

     具有爱家乡爱河南强烈情节的何日章很是不喜欢外来人员在河南地盘上挥舞洛阳铲打探方、寻宝藏。他说：“安阳地中所存之龟甲等物，实为河南地方文明之表率，以中国之国粹，供中国人之研究，则可，以河南地方文明之表率尽移置于他地方，则不可。”

李济

李济先生到安阳初，即定计划，待挖掘完成、研究告毕，即在安阳设一博物馆，陈列出土物品，作永久纪念。李济批评何日章是“为了要保护自己私人的利益，不惜用种种的手段，来破坏学术性的考古。”纯属“古董商的'自卫”’行为。

何日章认为，最有价值史料的殷代甲骨及其器物，埋藏在河南安阳县小屯，这是河南省学术界早就想挖掘并想保存文物。于是他就呈奉河南省政府请求予以保护。 历史语言研究所考古组再次挖掘的时候被何日章拿着河南省政政府指令给考古组——“所请保存安阳龟骨等物一节，应准照办，除函知中央研究院查照，并令行安阳县，暨派往参加委员张锡晋遵照外，仰即知照”。

很快中央研究院复函说： “本院特派员在各地发掘古物，将来如何陈列，亦仅限于首都及本地博物馆。其有标本多种可以分陈各省者，亦当先征求当地省政府之同意。贵省政府所请以掘出古物留存开封古物陈列所一节，自可酌量办理。请令饬河南省图书馆馆长何日章会同本院特派员董作宾遵照办理。”

这个时候媒体开始发酵此事，《河南教育日报》刊载：《安阳龟骨文字将自动发掘，中研院不遵协定潜运出境，何日章呈请自掘已有眉目》“何馆长当与董特派员商决暂在安阳中学存放，不谓近据安阳中学校长张尚德报告，彼等竟将掘出器物，潜运出省，并中研院特派员仍拟于本期十月赴安继续开掘，何馆长因中研院不顾信义，违反协定，又且克期赴安继行开掘，乃复呈请省府，一 面向中研院据理交涉，一面设法自行开掘。”河南舆论沸沸扬扬，指责史语所欲把殷墟出土古物据为己有。一时间，众心不平。当时主持发掘工作的董作宾被人指为“省奸”，甚至一省级大员还公开通电指发掘工作为“盗墓”行为。董作宾先生曾在河南大学文学院任教，后又受聘到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到安阳做先期调查。在未调查以前，大家普遍认为甲骨已被盗挖殆尽，董作宾先生调查之后才发现仍大有可为，遂报告中央研究院，决定先行试掘。1928年10月3日至30日，董作宾主持了殷墟的第一次试掘工作。

殷墟考古现场

1929年春，考古组又到安阳发掘，并将两次掘得古物运回北平。何日章也印布文件宣传自己的主张，并拟计划聘请罗振玉、袁复礼等担任顾问，重新组织委员会从事安阳殷墟发掘、研究工作。“复拟具计划聘请专家罗振玉、袁复礼担任考证，组成委员会从事工作。”河南省政府指令，规定的发掘办法有以下三条：“(一)准予河南省图书馆及民族博物院自行发掘，陈列开封公开研究。  (二)中央研究院特派员不遵照函商协定，将发掘龟骨器物潜行运去，只得谢绝考古组之发掘，再与中央研究院交涉，请其履行协定。  (三)令安阳县长协助河南民族博物院办理，并阻止别人发掘。”

何日章依据内政部公布的《名胜古迹古物保存条例》的第四条第五项所规定的“其他金石陶器雕刻等各类古物，应调查收集，就地筹设陈列所，或就公共场所附入陈列，”和第六条“各省县政府为保存辖境内名胜古迹古物，得于不抵触现行法令范围内发布单行规则。”提出：“在省垣设立古迹古物研究所，其组织方法由中央研究院河南考古学会及中山大学（备注”河南中山大学，今河南大学）史地学系会商妥定。”他希望中央研究院与河南民族博物院合作发掘，出土物由河南民族博物院保存。

关于移走发掘文物的事情，傅斯年后来解释道：“五月，彰德一带吃紧，安阳驻军于五月中旬他去，安阳城中无县长，城外到处伏莽，火车南北不通，李董两君深虑地方更经兵燹，遂将器物一小部分两次运平。”

既然国家队不愿意合作了，地方队只好亲自下手了。

何日章坚持执行省政府的指令，想把殷墟古物保存在河南本土。何日章就据河南省府文件组建了以河南民族博物院何日章为主的安阳考古队，赴安阳进行发掘，安阳地方政府也开始驱逐中央研究院的挖掘队。

1929年11月成立了河南地方政府成立了甲骨文编纂发掘委员会，前后三个月时间发掘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寻找甲骨文。河南地方队两次共发掘发现甲骨文3656片，其中字甲2673片、字骨983片。此外获得铜器、玉器、陶器、石器等很多古物。

董作宾一看势头不对，强龙不压地头蛇，他派专员立即到北平向国民政府要员张继诉说，张继给河南省政府和教育厅发来电文，略谓：“考古组在安阳工作，突有何日章自称奉省命前往拒绝，并派人发掘。兹经审议，以何既无考古学识，又无计划，未可听其毁灭此唯一史迹，应请电令即日停工，静待中央解决”等语。

李济和董作宾即返回北平向傅斯年汇报情况。傅斯年弄清原委后，即于24日到南京报告，请政府出面。国民政府即电河南省政府继续保护中央研究院院发掘工作，“并停止何日章任意开掘，以免损毁现状，致坠前功。”语所的所长傅斯年强调：“甲骨虽然出自河南，但还是属于国家。”他认为既然都是国有财产来，中央研究院属于国家学术机构，难道不该拥有对出土物的处置权吗？

显然，国民政府是不愿地方队插手。

地方队既然插手了，就不会轻易收手。

为了说明自己行，是出于保护中州文献，何日章他们还散发了《发掘安阳殷墟甲骨文之经过》和《陈列安阳殷墟甲骨暨器物之感言》两份油印传单，在社会上影响很大。后来一看地方队有组织有纪律战斗力强，直到1930年2月25日，国家队才反击，刊印《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发掘安阳殷墟之经过》册子，想以正视听，这是后话了。

11月4日中央研究院复电省府略：“院掘安阳古物，全为研究发扬吾国文化，俟结束后，当分陈中央及省博物院”等语，并派博斯年到开封斡旋。

何日章提出办法：(一)依照研究院养电将安阳掘得古物陈列省垣博物院。(二)将去冬今春所运去之古物，限期回开封，妥适保存。  (三)在省垣设立古迹古物研究所，其组织方法由中央研究院河南考古学会及中山大学史地学系会商妥定。

 

傅斯年开封之行斡旋殷墟考古

傅斯年1929年11月24日到达开封的。为了解决纠纷，他四处奔走，一再申明历史语言研究所进行的殷墟发掘，旨在促进我国史学的发展，便利学人的研究。带走的一部分古物，实为整理研究之用，绝无据之为已有的私念。整理完毕，即与其他出土物一起陈列于首都和本地，以便学人参观研究之用。傅斯年还诚恳表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愿借殷墟发掘之机，对河南学术界作出帮助，如欢迎河南高校派专家学者参加发掘，为河南史学研究培植后进，历史语言研究所学者充当河南研究工作顾问等等。傅斯年在开封月余，在国立开封中山大学演讲期间，他上至天文，下至地质、科学，哲学，文学、史博，深为员生们所钦佩。尤其于考古学，古生物学精详的发挥，一讲两三个钟头毫无倦容，并且让大家提出问题，当场给予解答。（详见刘海永《一座城的民国记忆》中国书籍出版社2015年版）

对于何日章来说，他所想的很简单很直观很有道理——

世界是你们的，我只听河南省政府的。无论外界如何纷扰，我自岿然不动。殷墟考古，世界关注。任凭那些专家学者随意指责，你们继续指责，我们连续开掘。何日章“这一工作的开展，对河南的文物保护工作以及文化遗址的发掘工作产生了积极和深远的影响。（参见《河南省图书馆志 评审稿》）河南地方队挖掘的甲骨，由关百益选拓编成《殷虚文字存真》八集，每集著录甲骨100片，第六、七集未出版。又由孙海波精选930片编为《甲骨文录》。

                     史语所正式成立，傅斯年为秘书兼代理所长

傅斯年在《本所发掘殷墟之经过》一文中说：“愿误会之事以后不再发生。愿与河南地方人士之感情，日益亲固。愿借发掘殷墟之事业，为河南造成数个精能之考古学家。愿殷墟发掘为河南省内后来考古学光大之前驱。”中傅斯年说中央研究院切愿借殷墟发掘之机会，为河南学术作百一之帮助。其办法似以河南学人之在北平者李敏修、宋旭生、冯芝生、傅佩青诸先生联署提议为最善，即由河南中山大学借此充实其史学系，并由斯年提议具体办法：

“一、汴大史学及其他与考古学有关涉各科之教授，如愿来彰工作，极为欢迎；

二、其史学国文各系学生愿来练习者，请由汴大校长函送，当妥为训练，代检成绩，以替上课；

三、汴大可设考古学研究所，吾等当时常来汴讲学，并备顾问，其研究完后古物存在之地，吾等本主张以首都及本地(即安阳)为归，然重复品多，正可分置一部于汴大考古学研究所中，其一切布置及费用如玻璃架及古物之装护等，亦属不赀，中央研究院愿担任之；

四、以后如更有可以赞助之事，力所能及，无不竭力；

五、吾等欢迎地方人士到彰参观发掘之方法，并欢迎到本所参观研究之路径，以后如扩充员额，应尽先河南学人之适宜者。”

1929年12月18日，河南省政府与中央研究院签订《解决安阳殷墟发掘办法》：

 一 、为谋中央学术机关与地方政府之合作起见，河南省政府教育厅遴选学者一人至三人参加国立中央研究院安阳殷墟发掘团。

二、发掘工作暨所获古物，均由安阳殷墟发掘团缮具清册，每月函送河南教育厅存查。

三、安阳殷墟发掘团为研究便利起见，得将所掘古物移运适当地点，但须函知河南教育厅备查。

 四、殷墟古物除重复者外，均于每批研究完结后，在开封碑林陈列，以便地方人士参观。

 五、俟全部发掘完竣研究结束后，再由中央研究院与河南省政府会商陈列办法。

    张钫  黄际遇  张鸿烈

    拟派参加国立中央研究院安阳殷墟发掘团三人。

    关伯益  王纮先  许敬参

 

1930年2月20日，国民政府明令河南省政府保护中央研究院安阳殷墟发掘工作，“据国立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呈报：解决安阳殷墟发掘办法请核定准予备案，并命知河南省政府加意保护职院工作事。窃职院前在河南安阳县发掘殷代故址，本由河南省政府惠然赞同，事经年余，颇有成绩，乃於去年十月有河南省立图书馆馆长何日章声称：奉省政府令前来发掘，并布告禁止他方发掘，职院工作遂被停工。职院窃维学术事业不贵争夺，如此耕葛正无前例，且职院筹备此事业经两年?所需专家尚称齐备，工作至细，所有近代考古学付给之工具无不尽量应用，故国内外学者往观，每称为中国古学可藉此开一新纪元，职院亦自信不致将地层翻乱，消灭史迹，故不敢放弃责任，听无计画者为之……”

1930年6月，南京国民政府制定并颁布了《古物保存法》，其中第八条规定：“采掘古物，应由中央或地方政府直辖之学术机关为之。” 关于发掘权的争夺，已经引起了国家重视并为之立法确权。

诸位读者以为事情到此为止解决了，且慢，河南省政府与国立中央研究院，先后两次所签订的合作办法，这仅仅是第一项办法。

第二项办法是1932年3月签订的，名为《国立中央研究院河南省政府合组河南古迹研究会办法》，中央研究院代表李济、河南省府代表河南大学马元材等初步磋商、议定合组办法八条。我不再抄录八条内容了，主要内容是：由国立中央研究院与河南省政府，各聘委员2人至5人，组织河南古迹研究会，双方推荐委员，院方推张嘉谋、李济、董作宾、郭宝钧为委员。省方推王幼侨、林伯襄、关百益、王公度为委员。工作开展，暂分调查、发掘、研究三步。国立中央研究院负责技术指导，由河南省政府负责保管文物。

“发掘所得古物，均存置本会内，以便研究。惟因研究之方便，得由本会通过，提出一部分在他处研究。但须于一定期内交还本会。”唯有陈列地点一项，傅斯年坚持不在河南民族博物院。经建设厅长张钫出为调停，既不在民族博物馆陈列，也不在河南中山大学，由古物保存会特在铁塔附近建房屋，将已掘出及将来掘出的龟甲文，全部陈列于内，“以使中央研究所派人指导，及中山大学史地国文系学生，从事研究，一场风波始告平静云。”

（2022年1月27日21：33完稿，本日心情：生活永远是计划赶不上bian变化，设计好日子都被风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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