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罢灶,年来到,闺女要花儿要炮!”过了祭灶,年的脚步就越来越近了。阜城人民西路人行道旁,一色的喜庆红。一串串红灯笼、中国结高挂;象征着幸福与团圆的一幅幅年画,图案千姿百态;书写春联的摊位上,一副副红红的春联拉开了年的序幕。放眼望去,红红火火,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人们大包、小包提着年货,大姑娘、小媳妇围在摊位前左挑右拣,瞅准自己心仪的买下,个个兴奋得两颊生霞,人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大衣、羽绒服与中国红年画衬托出一片欢乐祥和的景象。目睹如今安居乐业的人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那些远去的艰难时光随着人流渐渐地清晰起来……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那个物资匮乏、计划经济时期,扯布要凭票购买。那年立冬刚过,刘荣穿了一件的确良套袄褂子来到学校,引来同学们的围观。那淡绿色的底衬上布满了潇洒的大菊花,片片菊瓣像一个个小勺子一样时不时地撩拨着我的心弦。放学回到家里,趁着吃饭的空闲时间,我有意在家人面前夸起刘荣的褂子好看。母亲看出了我的心思:“这一茬兔毛能打了,卖了钱给你也扯件的确良褂子,反正离过年不远了!”听了母亲的话,我不露声色地心花怒放起来,干家务活也勤快了许多。眼看快到腊八节了,四只西德兔子身上又长出了一层短短的绒毛,刚好遮住红红的肉皮,母亲也没提给我扯布的事。到了学校,每当看到刘荣穿着那件布满菊花图案的的确良褂子高昂着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觉得六神无主。那一个个弯弯的“小勺子”像施了魔法,令我不由自主地会多看她几眼。“吃了腊八饭,就把年来办!”眼看快过年了,炸米花的在村口支起了大肚子的米花机子,家家户户的孩子们端来了玉米、蚕豆、蜀黍,排起了长龙。“砰”的一声巨响,震天动地,炸响了新年的序曲,炸开的不仅是粮食,还有我们一张张笑脸和对新年的渴盼。腊月过半,我和三个弟弟就天天翻着墙上的日历,眼巴巴地屈指数着,嘴里念着,把盼了整整一年的好东西都寄托在年的时光里。岁月为人们推着季节的磨,祭灶前,我们村的女孩子就相约一起到供销社买年画,顺便再给自己选择发卡、头绫子、假领子等。想象着过年穿戴一新的样子,心里就开出花来。“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所有的脚步都会循着年味而忙碌起来,希望把一切穷运和晦气统统扫除出门,来年有个好奔头。祭灶后,母亲就开始忙着发面蒸馍、炸馓子、攒糖……各家各户屋顶上的炊烟裹着年味,随心所欲地在空中扭着秧歌。 年前是父亲最忙碌的时候,作为校长的父亲,写得一手好字,每逢过年,左邻右舍都拿着红纸到我家,请父亲写春联。从磨墨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父亲先将稍许凉水倒入砚台,然后,一手扶着砚台,一手握住墨块,从砚台中间缓慢转磨,直至磨出的墨汁稀稠合适为止。父亲按照每家双扇门、单扇门的数目及宽窄来裁纸,红纸在父亲手中有计划地折叠着、翻滚着,需要几个字就叠出几个格子。我一直给父亲裁纸打下手,待父亲饱蘸墨汁屈着身子书写时,父亲每写一个字,我就将红纸往前推移;大弟则负责摆放春联,一家的放在一块,待墨汁干了,就卷放在一起。有时父亲还让我们编春联,但只采纳了我编的“金鸡满架”和弟弟编的“猪羊满圈”两副。清楚地记得,父亲无论给哪家书写时,第一副对联必是“春风扬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再往后就是“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丰衣足食” “年年有余”等。望着溢满墨香的字在父亲笔端呈现时,一种喜悦与自豪之情便油然而生。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的父亲直了直身子,转了转腰,长出了一口气,又接着往下写。每家除堂屋外,还有厢房、牛屋、猪圈、鸡舍、粮食囤、架子车等,大大小小近30副,每写好一家的就标注好名字接着写下一家的,年三十前都要写好。一张张一条条春联摆满了整个院落,传递着人们美好的祝福,将年味渲染得愈发浓烈。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父亲托熟人从食品站里买来整个猪头及猪内脏、猪大骨。过年招待客人一个猪头能出几样菜,买猪头是过年的重头戏。父亲从自行车上卸下用他的粮本给村里两家五保户买的米、面,倒出尼龙袋里的猪肉,就去劈柴禾了。我和大弟一人一把镊子,负责给猪头拔毛,要把它变成餐桌上的美味,需费一番工夫的。母亲用碱反复给猪头“净脸”,冲洗干净后,就找准猪头中线位置,用斧头劈开,取下猪舌头,再把收拾干净的猪心、猪肝、猪肚、猪大骨等放进锅里,加入食材烀。等母亲放好锅簰,我就开始点火烧锅。风箱“咕哒咕哒”弹奏着欢快的乐曲,火苗随着风箱的节奏,伸着殷红的长舌头舔着锅底,黝黑的炉勾时不时地去灶洞里画着画。案板下的兔子瞪着血红的眼睛,在悠闲地用三瓣嘴嚼着干红芋叶子,我却感到百爪挠心,思绪像火苗一样不时地蹿出灶门,难道母亲忘了扯布的事?烀肉的过程是一种等待,也是一种煎熬。待肉香味顺着鼻孔渗进全身每个细胞,弟弟们就往厨屋里跑。当听到母亲说好了的时候,弟弟们冲进厨屋,靠在锅台边站成一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当母亲掀开氤氲着年味的锅簰时,不知不觉唾液已溢满口腔。锅里一派热闹的景象:浓稠的汤汁沸腾着,冒着气泡咕咕嘟嘟地欢叫着;肉在锅里颤动着、翻滚着,像是故意挑逗着我们的味蕾似的。母亲一边从锅里捞出喷香的猪肉,一边说:“别急,一会儿就好!”被蒸汽包围的母亲,趁热把猪肉从骨头上拆下来,骨头就属于我们的了!想要哪块骨头,母亲就递给我们。一年当中也只有这天,我们才能实实在在地吃上馋了一整年的猪肉。小黄狗撵着弟弟们,瞪着讨好的眼神摇着尾巴蹦跶着。小弟看到母亲捧着拆下来的“小拖车”——猪下颌骨,喊我给他拴绳子拉着玩。满脸汗水的母亲望着我们油乎乎的嘴,贪婪的吃相,开心地笑了。“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除夕来临,日日夜夜构思的长文总算有了眉目。金粉一样的阳光洒遍整个村庄,家家户户的男劳力都争先恐后地带着鞭炮挑水担财,祈求来年财源滚滚,福泽绵长。老井旁的鞭炮声,水桶的咣当声,和着人们问候的祝福声,在村庄上空荡漾……待父亲把水缸壁上的“细水长流”春联贴好,母亲捧着一摞衣服,递给我一件上面布满小野花的平布面料褂子:“穿上吧,比着你褂子的尺寸做的。”我抖开衣服,急不可耐地穿上,心里像衣服上那些绽开笑容的小野花一般。翻开内里,那些细密的针脚都在该驻军的地方“安营扎寨”,这得多少个夜晚才能缝制好呀!弟弟们穿上新衣服、新棉鞋跑着找同伴谝去了。平常骨感的生活,在这天里一下子就丰满了起来。在我们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年终于来了!阵阵浓烟携带着火药的香味弥漫着整个村庄。“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红彤彤的春联、年画被燃烧的烛光映得满堂生辉。待母亲把拦门棍放好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味着美食,等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餐桌时,年夜饭也达到了高潮。父亲端起酒杯,要我们跟他猜老虎杠子鸡叼虫来取决输赢。几个回合,酒精染红了父亲喜悦的面庞;母亲微笑着拿出一个布袋在我们面前晃了晃,我们立马心领神会,齐刷刷地跪下给父母磕头谢恩。母亲给我们每人分发5角压岁钱,兴高采烈的我们各自盘算着,把钱装进了小钱装里。小黄狗蹭着母亲的腿,也跟着“汪汪汪”地起哄。一家人回味着一年来的辛苦,把对未来美好的期盼都融进食材里,交织出醇香的人间烟火!过年是记忆深处的回望,太多的情景再现随着思绪徜徉,时光将儿时的味道早已烙在了我们的味蕾上,让我仍然能在每年的这个时刻回味着。近半个世纪的时光如白驹过隙,那驻留在心中的美好,则如一坛醇酿历久弥香。看今朝,国家日渐强盛,民族实现复兴,人们早已从昔日单纯的物资追求转向精神追求,但春节家人团聚依然是我们亘古不变的愿望。屈指算来,随小弟一家生活在外地的父母,已有10个年头没在老家过年了。 作者简介:陈侠,安徽省阜阳市人,阜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多篇作品发表于《阜阳日报》《颍州晚报》《西部散文选刊》等报刊,偶有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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