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从哪年起，很多中国年轻人对过年，就没啥兴趣了。 充满“教育”意义的语言类节目、只在微信屏幕上炸响的烟花、费尽七十二般变化逃避的走亲访友。 甚至，连“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条底线，也被各种突发坏事件，拦在“原地”。 其实华语电影人，早对过年提不起兴趣，虽然春节档一波赶一波，但没几个人想过用心表现下亚洲各民族最重要的节日。 真正以过年为主题的电影少之又少，甚至在片中展现过年情节的电影都屈指可数。 要么是一场年过下来全家不欢而散、要么是杨白劳被黄世仁逼得除夕夜自尽。 不过有一部片子，虽然没有过年桥段，却在过年必看片单里，被反复提及： 《饮食男女》。  电影的美食场面太下饭。 一开场，油淋松鼠鱼、焖盆子扣肉、几道工序煨的鸡汤，刀工娴熟、原料精细、油烈锅热。 几道菜还没摆上桌，还不知电影要讲什么故事，几个镜头下来，香味已然窜出银幕，先把观众口水钩上来了。  郎雄扮演的朱师傅准备团圆饭的画面，也常被奉为展示中餐制备精髓的经典影像。 当我们看完全片会发现，《饮食男女》不仅是做饭镜头好看，整个故事也颇有“过年”的意义。 《礼记》中讲“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饮食即是食欲，男女即是情欲。 吃饱、吃好是中国人对生活的最基本期望，而延续家族、传承香火则是大部分中国家庭对男女情欲的第一认知。 回家、吃饭，是过年最重要的元素。 电影《饮食男女》即是围绕着，生活在台北的朱家两代四口人的“吃”与“情”，展开故事。 老朱，是岛上硕果仅存的中国菜大厨之一，掌握多种菜系、几十道名菜的制备秘方，是中餐大馆子的制胜法宝。  老朱的妻子早逝，留下三个女儿。 老朱在老屋中独自将三个女儿拉扯大，却没想到，自己能对几十桌盛宴运筹帷幄，却对已然成人的女儿们束手无策。 小女儿朱家宁，看起来天真烂漫、未经人事，一边上学一边在快餐店打工，她偷偷地爱上闺蜜的男友国伦。  家宁利用闺蜜和男友国伦的心中芥蒂，逐渐放大国伦对闺蜜的不满与厌恶，让国伦把心思转向自己，成功抱得富二代归。 家宁怀上国伦的孩子，率先离开老屋。  大女儿朱家珍，是从没被爱过的人。 大学时幻想了一段爱恨情仇，长大后编出自己封心锁爱、皈依基督的故事。 扬言终身守在老房子与父亲身边，对两个妹妹以“长姐如母”自居。  作为中学教师的家珍，外在相当保守、传统，但内心相当渴望爱。 她被学生恶作剧的情书搅得春心荡漾，又对体育老师周明道暗送秋波。 在一番内心纠缠下，她改头换面、热烈拥吻明道，碍于信仰，二人迅速闪婚，家珍也离开了家。  二女儿家倩继承了父母最好的优点：容貌出众、烧菜天赋。 但同时，家倩也和父亲关系最差。 家倩从小希望继承父业，但老朱却很抗拒女人做大厨，让她走学业事业道路。 家倩也不负所托，在航空公司做高管，即将被派去海外。  家倩一心想搬出老屋，早早将积蓄投向期房，在感情关系上也背离传统。 然而，连番遭遇房地产诈骗、姊妹相继出嫁、从小珍视的伯伯突然离世以及误以为父亲身体抱恙，两段感情也有头无尾，让家倩打消了离开的念头。  大女儿家珍的好友梁锦凤一家，与朱家交情深厚。 锦凤与锦荣姊妹俩自小丧父，由母亲拉扯大。梁伯母一直跟锦凤住在美国，因为锦荣的离婚官司，回到台北。
因锦荣与家珍的关系，老朱一直在帮锦荣照料女儿，梁伯母与朱家的来往愈加紧密。 三姐妹都很讨厌这个庸俗、八卦的老太，却觉得老朱有可能要和梁伯母搭个老伴。  老朱面对着几个女儿的去去留留，同时也面临着老友离世的打击。 作为大厨，味觉又突然失灵。 这让他的状态也降至冰点，最终决定放弃老屋、放弃坚守一生的厨师职业...... 电影里，家珍、家宁出嫁后，全家人首次聚在一起吃团圆饭。 梁伯母、锦荣也获邀出席朱家家宴，所有人都以为，老朱可能要娶梁伯母了。 席上，老朱借着酒劲，正式向大家宣布，要将这间老屋卖掉。 突然，老朱改口也称梁为伯母，希望他接受自己与锦荣结婚...... 梁伯母气得差点闭了气，一时间，整个家宴乱作一团。 最终，老朱、家珍、家宁都各自有了新家。 只有家倩还守在空空荡荡的老屋内，本来唯老朱独尊的厨房也成为家珍大展身手的天地。 家倩准备了一大家子的团圆饭，却只有老朱回来。 父女二人的饭桌上，老朱像批评先妻一样，批评家倩的汤放多了姜，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味觉恢复了...... 电影《饮食男女》是李安“父亲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是他最后一部讲述当代华人故事的作品，也是他唯一以当代中国为背景的电影。 相比《推手》《喜宴》剧本线相对简单，直接通过人物设置来呈现东方传统与西方思想碰撞。 《饮食男女》更加含蓄。 电影通过更内在的方式展现“中西合璧”、“新旧交融”。 电影《饮食男女》讲述一个传统中国单亲家庭，从情而聚、为情而散。 你会发现，《饮食男女》并非传统类型片跟随单人视点，反而像古代戏曲传奇般，叙述四个主角不同的境遇。 并通过家庭聚餐戏再将矛盾集中，推动角色各自遭遇对家庭关系的影响。 在电影里，每个角色身上都具备保守与出格之间的矛盾。 这些矛盾，人物则通过对情欲、食欲的感受来呈现。 大女儿家珍表面极端压抑情欲、内心对爱欲迫不及待。 在内争父爱、在外夺人情的小女儿家宁则仿佛传统家族“宫心计”的代表。 而二女儿家倩的叛逆，更是她内心想守护传统而不得的保护色。 最大的反差集中在老朱。 这个一股爹味的老爷子，看似是传统卫道士，实际上迈的步比所有小辈还要远。 在片尾，老朱与锦荣也早珠胎暗结，你以为传统老爹已经“穷途末路”，实际上人家还要“老当益壮”。 剧本最巧妙之处，是相比传统华语女性角色对情爱的欲望遮遮掩掩，姐妹三人对情欲都表现得相当直接。 观众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她们对情欲的态度、向往。 而在女儿们直观的情欲下，则暗藏着老朱与锦荣的感情线，写得相当隐晦。 直到最后一刻才正式揭开，不仅给角色、也给观众极大的冲击，彻底冲破了维系这个传统家庭最后的藕断丝连。 虽然情、欲是推动这些角色的行动力，但在视觉呈现层面，影片并未直接展示什么情欲画面，将所有的镜头都交给食物。 在《饮食男女》中，食物不仅是角色的身份象征，更是角色的内心呈现。 老朱身为大厨，做饭是他社会、家庭地位的象征。 一旦不需要守护旧家庭、旧地位，他很快放弃了操刀。 二女儿家倩虽然没有从事餐饮行业，但做饭天赋与父亲的阻挠，让她成为家中真正爱着传统菜与祖屋、希望得到认可的那个人。 大女儿家珍根本不会做饭预示了她的表面传统；小女儿家宁的快餐店职员身份，也展现着她对情感、家庭的态度。 片中所有的情感交流、情感冲击，甚至所有矛盾的解决，几乎都是在餐桌、饮食间展现的。 家珍、家宁向父亲报告自己要离开老屋、自组家庭，是在团圆饭时。 家倩向前男友示好，是通过给他做饭。 老朱对锦荣的感情，是藏在他换下锦荣便当、吃光了锦荣做的难吃食物间。 这也是，《饮食男女》真正体现“过年”的精髓之处。 中国人相当擅长把所有的问题，都通过一顿饭局来解决。 筷来勺走、推杯换盏，你罚三杯、我敬两盅，一顿饭吃完，趁着酒足饭饱，把所有矛盾说开、把所有压抑掩盖，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团圆饭，则是解决家庭问题的好场所，年夜饭，则更是把一年的矛盾、问题解决掉的最重要的那一桌团圆饭。 因为年夜饭重要的象征意义，没有几个人敢在这张饭桌上翻脸。 传统家族认知中，年夜饭必须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也必须是一年中全家聚得最齐的一顿。 似乎在用年夜饭宣告，我们家族永远能享受丰富的美食，家族关系也永远能维系地如此和谐。 年夜饭，同时承担对上一年的总结、对新一年美好的祝愿、以及家庭港湾的寄托。 当代人随自我意识提升，与传统家族观念的消解，对“过年”的态度，愈发割裂。 一方面，对家庭留恋的情感，在“过年”时达到巅峰。 另一方面，对家庭衍生出各种亲戚关系的抵触，在“过年”时往往也会达到巅峰。 随迷信破除、物质条件提升，当代人对“过年”唯一的意义，就是在外一年后，回家吃团圆饭的仪式感。 似乎也只剩同直系亲属吃一顿和乐融融的年饭，是对传统家庭意识最后的牵挂。 《饮食男女》中，老朱一家人内心迫不及待，想要冲出传统束缚，寻找新生，又将原生家庭与老屋视为“保底”。 二女儿朱家倩最后成为家宴的主厨，独自守着老屋，是她逃出家庭、在外碰壁后，重又怀念起传统家庭的意义。 他们身上，也体现着如当代人“过年”般，新时代意识与传统家庭观念的两面性。 过年时，看一遍《饮食男女》，可以通过银幕上的传统大菜和自己这些天吃的年饭，品味自己的人生五味，思索自己对家庭的态度。 对我而言，这种电影才是春节最该看的电影。 所有的家庭细节都拍进了心坎里，我们在电影里把生活的酸甜苦辣都一一尝遍。 我们的很多事都像微妙的中国菜一样，三千滋味尽在不言中，对羞于把情感放在口头的许多国人来说，一餐一饭就是花好月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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