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阅读 || 留的残荷听雨声

留得残荷听雨声

作者李萌森

　　雨滴，在苍穹之下酣畅淋漓，有轻，有重，有快，有慢；雨滴，声声敲打着窗牖，时而沉闷，时而轻柔，宛若天籁。一颗浮躁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巴山夜雨，少了几分仓促，多了几分缠绵，也成就了文人墨客笔下最灵动的诗篇。季节深处，秋雨最多情，也最相思。不仅有“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的别样诗情，还有“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的淡淡惆怅，更有“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的羁旅之愁。此时，晚唐的秋雨，穿越千年，点点滴滴，滴落在我心上……

　　潇潇夜雨，黎明而止。携着清晨梦醒的丝丝凉意，挽着翦翦的风，沿着湿漉漉的荷塘小径，走走停停。“菡萏香销翠叶残”“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我彻底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当夏季消亡时，所有的莲都为之殉情。只见泛着赭黄的莲蓬与荷叶，在秋风中孤傲地摇曳，别有韵味。信手摘下一茎已然干枯的残荷，荷叶上深深浅浅的痕迹，赫然呈现出萧败却决然的刚烈。

“路途烟雨故人稀，黄菊丽，山骨细，水寒荷破人憔悴。”那些荷梗有的高擎着黑褐色的叶子，有的被风雨摧残倒立水中。荷叶也有的残破，有的蜷缩成黑色一团。“一夜绿荷霜剪破，赚他秋雨不成珠。”荷叶上再也看不到浑圆的雨珠，有的只是窸窸窣窣的音韵。荷梗下一只锦鲤懒洋洋地逡巡，一不小心，荷叶微微颤动，罅隙里的小雨珠滑落水面，画成了一个个小圆圈，方逝方生，方生方逝，恍如梦境。

　　岁枯荷残，雨染天地。此时，不必撑伞，只独自尽情地在雨中徜徉着、淋漓着、感悟着，雨滴一往情深地落在湖面上，激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层层叠叠地交织着，如怨如慕，像极了恋情。

　　秋风瑟瑟，那曾经饱和着光泽、水分的花，艳艳开过，如今谢落，却依旧擎着风骨，即使散去了它的色、它的香，也完好着它的形。秋雨潇潇，那被岁月风干了的荷叶，无声傲然，我见犹怜。满池的枯梗残叶，不复当初绝色，而我却分明看到那其中蕴藏着的孤傲和自信，怪不得文人独爱莲，其实各人爱的不过是自己孤独的灵魂罢了。

　　荷塘收敛了风姿，所有的瑰丽被时节湮没在一泓碧波之下，只留下残荷在风中独舞，承载着无言的前世今生。此时此刻，真想吹响一曲埙声，为荷作别。

　　雨后空气清新，深吸一口，欲醉。偶尔一滴水珠从树梢滴下，掉在草尖，跌落入地，一闪不见了；又一滴掉进脖子，有些凉，手一抹，满脸盎然秋意。不远处，水面上的残荷挨挨挤挤，杂乱无章。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残荷中飞来跳去，试图从中寻觅出什么食物。更远处，一只褐色的斑鸠站在残荷上，粉红的喉部，带着一丝少女别样的羞赧，给人一种温柔可人的感觉。岸边的垂柳枯叶凋落殆尽，在秋风中摇曳。随风摇曳的，还有那被残荷围拢的、已然枯黄的芦苇。风过留痕，秋风拂去了一粒粒饱满的苇籽，夏日里毛茸茸的苇絮便成了过往。那飘荡的芦苇，再次开启了新的寻梦之旅……

　　巴山一夜潇潇雨，秋池水涨。那满塘残荷擎着疏松的莲蓬，静立在涟涟水波之上，万木零落中，苍凉也成了一种别样的美。采莲南塘秋，随手采下一蓬，轻轻掰开，一粒粒椭圆的莲子滚落掌心，剥开黑褐的表皮，一颗白胖的籽粒，跃入口中，细咀慢嚼，一股淡淡的苦味在舌尖萦绕。须臾，便慢慢渗溢出甘甜汁液，顿觉唇齿生香。

“秋阴不散霜飞绝，留得枯荷听雨声。”荷塘已老，残荷点点，遗世而独立。残荷，是一种境界、一种操守、一种精神；残荷，是一种低调的高傲，是生命结束时的平静。人生当如荷，用执念撑起坚忍，用心拂去红尘的纠缠，用躯干擘画出一幅幅异彩纷呈的简笔画卷。即便离去，也要义无反顾地给尘世间留下一道亮丽的风景。

　　雨霁云开天青色，荷塘又暂时恢复了平静，一枝一蔓，清新如洗。我们总是把一些事物看得很美，以至于只看到花的盛放，却忽略了季节的凋零。直到有一天，岁月的枝头没有了颜色，才豁然懂得“留得残荷听雨声”。残荷，残亦风流，残亦悲壮。残荷以其残缺的茎叶守望深秋，守望来年。枯萎并不意味着死亡，恰恰是这种看似萧条的死亡，将生命再一次孕育在莲子与莲藕之中。穿过秋日里迷蒙的晨雾，我仿佛听到了莲藕生长的声音，看到了满池的亭亭荷花……

　　人生也好，自然界也罢，每个时节都会邂逅属于自己的精彩与美丽，把握住每个时光节点里的执著与坚守，便把握住了生命中的高光时刻。

“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来。”其实，在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场秋雨，韵脚流淌，平仄着心情。今夜，我愿枕着这一场秋雨，但梦残荷，陶醉其间，不愿醒来。

　　留得残荷听雨声，在诗中，在梦里……

　来源：巴中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