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回家，第一心愿是陪我老爸吐槽，但他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母亲说他感冒了，嗓子痛，扁桃发炎。 回家两天，我跟我爸就尽对眼神了。吃饭，一个眼风扫过来，意思是还不快吃！再一个眼神冷冽，几把锋利的小刀甩过来，意思是这么多肉，都切好了，难道不好吃么？多吃点！父亲气场强大，寒风凛冽。一顿饭下来，我肚皮圆滚了，眼神迷离了，酣畅淋漓了，父亲看我的眼神就慈祥了。只要我狼吞虎咽，饥不择食父亲的爱，父亲的眼神就会解冻回春。在我父亲面前讨喜，必须按他规定的套路出牌。 给父亲发年终奖时，我必须拍着胸脯向他发誓，今年我大发了，钱实在多得没处花，请他老人家帮忙花一点。一点小意思，请他务必看快四十八年交情的份上，收下了。 等到上桌吃饭，我则以实际行动向父亲保证：这一年，我过得实在很清苦，日子紧巴巴，为了给儿子省下来年的读书费，我一年从头到尾，压根就没有沾过肉腥！如今渡劫回家，须把一年的吃食补回来。吃肉、啃肉、嚼肉，总之，往大块里吃肉就对了，反之，往绿色处下筷就不对，父亲的眼神会冒出丝丝的绿光，还闪着森森寒意。我总是在他下桌后，方能舒心地吃点饭菜。 父亲年纪越大，跟时光越发不对付。他对逝去的时光怀着难以释怀的幽怨，他受不得时光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猖狂，他很生气。他一生气的后果总是很严重的，他顾不上穿棉衣棉裤，就跟大冬天对抗干架，他是战神！
战神也有感冒的时候！他吭吭吭地咳嗽，我妈说，他都咳嗽了好长时间，没见好。也没管他，任他去咳！这是我妈的脾性，我们小时候也是如此，总以为咳着咳着就好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七十六岁的老父亲也是！ 父亲不见好，他越发地沉默不语。眼见着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父亲要求去医院输液。他还没有跟我们说上话。 去镇上输液，异乎寻常地麻烦，医生要做各种检查，以确定病人他们是否有能力收治。 一番操作下来，拍片确诊，父亲肺气肿，肺炎严重。我和母亲面面相觑，看来他说他走路轻浮，头晕得紧可能是真的。我爸有长期“佯病”既往史，故而我和我妈对他生病一般见惯不惊，采取视而不见。 医生说：“他年纪大了，营养有些不良。”一时把我和我妈惊得下巴都掉了！他还营养不良？我妈怒气冲冲地告诉我，他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嫌这也不好吃，那也不好吃，挑嘴得很。给他买的蛋白质粉，他也不喝……我跟我妈对对眼神，他确实越老越不太好侍侯，让他长长教训是应该的。我安慰我妈：“这个病没啥，老年人都有的，我见多了，不妨事！” 我爸一生病，他就很骄傲。仿佛揣了二五百万似的，可以要挟我们。
输了一天液，他走路飞快。看来头不晕了！我和我妈在背后笑语，现在肯定是没有装病了！ 输了两天液，他开始对我挥起了拳头，嘴里还叽叽咕咕。无非是我上桌吃饭的速度慢了半拍而已。我跟我妈相视一笑，看来输液有效果，马上就能对我施以家法了！我妈说：“二娃，你要读懂你爸的行为艺术！” 早上我妈给我爸下了碗面，他不肯吃。还嚷嚷：他嗓子这么痛，如何吃得下？面吃不下，药还是要吃的。药，我妈取出来，一粒一粒放在他的手上。我妈刚洗了锅儿，手上难免有些湿，药片沾了点水，我爸一时大怒，一把扯过去，自己撕开包装。完了，药粒掉地上了！只见我爸眼疾手快地捡起来，一仰脖子，咕咕咕地把水灌下去，然后背着两手，怒冲冲地推开铁门去街上输液。我妈嘴角还有牙膏沫子，我示意我妈擦嘴：“别急，他找得到路去输液！”别把他惯坏了！ 我妈一听，感觉有道理，不慌不忙地洗脸，换衣服，然后出门。 我妈出门了，我喊上我妹，也跟着出了门。 我妹的小学同学是镇上医院的院长，已经把我父亲的病历调出来看了，跟我妹说：不妨事。老同学见面，不免寒喧半日。我则陪我妈守我爸输液，大过年的，输液的人还真不少。一个病房热火朝天。有病的输液，陪护的闲聊。 我妹打电话让我上四楼。我妈很紧张：“二娃，不会是你爸有啥事吧？” 我哈哈大笑，要真有事，还能继续这般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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