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芬的世界（3）

赵平确信从二楼往下跳摔不死人，因为他有过亲身体验。这些工人的更衣室设在二楼，有一次，赵平回更衣室晚了些，工长大姜以为更衣室没人了，便将大门锁上了。换好衣服的赵平出不去门，回不了家，便打开更衣室的窗子，纵身跳了下赵平就是李小芬的丈夫。

去。更衣室的窗子距地面高度顶多三米，下面是光滑的水泥地面，他很轻松地跳了下去，除了双手扶地时沾了些尘土之外，什么也没发生。有了这次跳楼的经验，赵平主动要求进行跳楼表演。

赵平踏上了窗台，回过头很潇洒地冲工友们挥了挥手，笑着说：谁说从二楼往下跳能摔死人？纯粹是瞎掰！看我的！

说罢，赵平纵身跳了下去。不该发生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不知是为什么，赵平在落地的那一瞬，本应该是双脚落地，呈半蹲状态，可这次，不知是什么作用力，让他的屁股先落地，俗称摔了个“屁股墩”。

楼上的工友听到了一声惨叫，马上预感到事情不好，连忙跑下楼。

这时的赵平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痛苦万状，额头上沁出大颗的冷汗。

工友们急忙上前去搀扶赵平，刚一碰到他，这家伙就像被宰的猪一般嚎叫——毁了，这回可毁了！

工友们见状都傻眼了，急忙弄来运送机件的板车，小心翼翼地把赵平抬了上去。几个人一溜小跑，送到了职工医院。

谁也没料到，赵平会竟会摔得这么严重，以至于厂职工医院都表示无能为力，马上用救护车将他转到市医院。

工长大姜知道了这件事，气得火冒三丈，冲着几个打赌的工人骂了起来：他妈的，你们纯粹是吃饱了撑的！没累着你们是吧，国有企业的臭毛病又犯了吧？一闲下来就瞎鸡巴闹，怎么样，到底闹出事来了吧？

这几个工人觉得很委屈，他们不满意大姜的说法，因为他们根本没吃饭，根本谈不上“吃饱了撑的”。本来他们指望赵平这一跳之后，去“天外天酒楼”吃一顿呢，没想到，赵平这一跳倒跳出事来了，弄得他们都没吃上午饭。直到此时，这几个饿着肚子的家伙也没意识到赵平的伤势会有多么重。

四十多岁的大姜不依不饶，狠狠地骂这几个说话做事没深没浅的家伙，觉得应该让他们长点儿记性，不然哪天还会捅出更大的娄子。

这几个混蛋也该吸取点儿教训了，他们干这种没谱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帮家伙纯粹是吃饱了撑的，精力过剩，如果不弄出点儿什么乱子来，就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为了找个由头去饭店，动不动就打赌。比如说，从更衣室的楼下走过一个有点儿姿色的女工，有人说这个女工是媳妇，马上就会有人反对说不是媳妇而是姑娘，双方马上打赌，派一人去证实谁说得对，谁说错了便请说对了的上饭店。又比如，工长大姜的“二姨太”的肚子大了，这几个青工又赌了起来，猜“二姨太”的肚子里的活物“是公是母”，然后耐心等待“二姨太”上产院的那一天到来……提起这件事，大姜就火冒三丈，谁都知道，大姜是离婚的人，他的前妻红杏出墙，给大姜戴了绿帽子，大姜一怒之下，离婚了。后来，大姜娶了一个四十岁的未婚大龄女青年，按政策，这个大龄女青年可以生孩子，于是便怀孕了。工段里的这帮臭小子太讨厌，给大姜现在的妻子的头上安了个外号——“二姨太”，弄得大姜像有俩老婆似的。开始，大姜并不知道这件事，一次，车间主任看到了大姜，有意拿大姜开心：怎么的大姜，听说你有还有个“二姨太”？弄得大姜的一张脸红得和猪肝似的。

可能是大姜骂得狠了些，一个岁数小点儿的工人实在受不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多大的事啊，干吗像损儿女似的啊，没完没了的，谁不知道你和赵平是“连桥（也就是连襟）”咋的！

尽管大姜没听见这句话，但这个小青年说的是实情——赵平和工长大姜的确是连襟关系。

要把这种关系说清楚还真有点儿拗口，简而言之，这个大姜的“二姨太”名叫李小华，是李小芬的大姐，李小芬不是赵平的媳妇吗！

赵平出事之后，厂里有个讨厌的家伙听说后，用手机给晚报发了短信，提供新闻线索。因为晚报的一版每天都印有“提供新闻线索有奖”的字样，一般的新闻线索可得五十元人民币。晚报收到短信提供的线索后，马上派采写《一中年男子坠楼身亡》的那个记者去采访。那个记者乘出租车兴冲冲地来到了赵平所在的工厂，路上他把题目都想好了，肩题是“本报一则消息引发一出闹剧”，主题是“某厂一工人打赌坠楼摔成重伤”。大姜听说晚报来人了，马上找到那个记者，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劈头盖脑地训斥了那个记者一番：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啊？要不是你写的那个破玩意儿，能出这种事吗？人家差点儿把命丢了，现在咋样还不好说呢，一个家就要毁了，你又来了，扯啥呀，有没有同情心啊？我和你说，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捅到报上去，我就和你没完！那个记者一个劲地据理力争：我是记者，我有新闻采访的自由，你无权干涉我的采访！大姜口出不逊：你他妈的爱上哪儿自由就上哪儿自由去，在我这儿你休想自由！那几个打赌的工人也来凑热闹，在一旁吓唬那个记者：你要是敢把我们的事弄到报纸上去，我们就敢把你家的玻璃砸了，你信不信？这么一来，那个记者真的胆怯了，灰溜溜地叫辆出租车跑了，他坐在出租车上，不时地往后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他……

赵平摔伤后，差不多在医院住了半年。父母年纪大，赵平又没有兄弟姐妹，作为妻子的小芬别无选择，一个人承担了护理任务。这样一来，一直很悠闲的小芬开始忙了起来，在医院里为丈夫喂水喂饭，端屎端尿，白天晚上护理，几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圈儿。

瞧着躺在病床上除了眼睛哪儿也不能动的丈夫，小芬又好气又好笑：哥们儿，你是不是“虎”啊，人家让你跳你就跳？

赵平不吭声，任凭妻子数落。

小芬又说：要不是大姐夫给你争取，你们厂连医药费都不想负担呢，人家领导都说你没正事。

小芬说的大姐夫就是大姜。

                   （原载于《当代》长篇小说选刊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