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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年

 石榴花文艺 2022-02-07

  
文/王选信

初五是舅家待客的日子,每年这个日子,我和表弟都会去给舅舅拜年。由于疫情影响,去年舅舅家取消了待客,年前西安疫情又闹腾了一阵子,怕今年又不能去看舅舅,好在年前解封了,给舅舅打电话,问初五是否恢复待客?舅舅说,看疫情变化情况吧,如果没有意外,初五照常待客。舅舅说到此,叹了一口气:过年我就八十五,见不了几回外甥了,尽管你们经常打电话问候舅,如果过年能来看舅,舅心里舒服。

从舅舅的话里,听出了老人的恓惶。

我今年六十有六,表弟比我小八岁,也将近六十。都在一个城市住着,平时各人都忙各人的事,和舅舅见一次面不容易。过年是个机会,一定要去看舅舅。

表弟在东郊某军工厂工作,和表弟联系,表弟的想法和我一样,如果没有意外,初五舅家见。

舅家离我住的小区大约二十站路,坐车不到一小时。

初五早上吃罢饭,在电脑上敲了几段日记,就匆匆忙忙地上路了。门口没有直达公交,骑自行车到和平门才能坐车。当我过了体育场给表弟打电话,表弟说他已经到了。

总想和舅舅妗子多坐一会儿,今天迟到了。

和舅舅妗子坐在一起,说说闲话,心里舒畅。两年没见舅舅妗子,不知俩老人身体怎么样,能行能走?能吃能睡?电话问舅舅,舅舅总是说岁数大了,就像机器过了使用期,不是这里有毛病,就是那里有毛病,修修补补,凑合着往前走。

半个小时后,到了舅家。

舅舅精神状态不错,眼睛还是那样炯炯有神,脸上的容颜依然健康。舅舅说:这两年身体不错,没有多大毛病,生活能自理,天气好的时候,还能下楼和你妗子到院子转转,天气不好的时候,就在家里做做保健操,甩甩胳膊甩甩腿。去年你妗子身体不好,住了两次医院,疫情前才回来。你妗子过年八十一了,肠胃系统没问题,就是心脏有点问题,脑萎缩,记忆力差,一句话能重复说几遍。

舅舅有个儿子,比我小九岁,大学毕业后,在工厂干了一段时间,又在社会上闯荡了几年,后进入西安某合资企业一直干到今天。儿子和父亲一样,正直能干,善良厚道,尽管掌握着公司的财政大权,廉洁自律,深得老板器重。儿子说:看着我妈身体好好的,一旦有个毛病,都是要命的病,一进医院,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妈老了,有些老年痴呆,比如我儿子的媳妇来了,我妈见面就问:你是谁家娃,我怎么不认识?媳妇是大学老师,笑着说:奶奶,我是你孙子媳妇。我妈睁大眼睛看了半天 ,似有所悟地说:原来你是我孙子媳妇,看我眼拙的。第二次见面,依然是那几句话。

和舅舅没说几句话,坐在身边的妗子就问我:你几个娃?一个。是男娃还是女娃?女娃。今年多大了?三十八。妗子默然,不知是想心事,还是没缓过情绪。一杯茶没喝完,妗子又问表弟:你几个娃?一个。是男娃还是女娃?男娃。今年多大了?二十八。

半个小时过去了,妗子又问我:你几个娃?一个。是男娃还是女娃?女娃。今年多大?三十八。

以前妗子可不是这样,在我的印象中,妗子记忆力极好,好多小说看一遍都能记住,小时候,过年过会几个外甥聚在一起,经常听妗子讲《林海雪原》《红旗谱》《红岩》《艳阳天》等小说里的英雄人物。妗子的几个女儿也经常回忆:小时候,母亲经常教她们背古诗词,背古文,给她们讲古代的故事,讲她看过的小说,母亲超人的记忆力令她们吃惊。

菜和臊子面上来了,表弟取来几听啤酒,兄弟三人,每人一杯。表弟问妗子:喝白酒还是喝可乐?妗子摇头:什么都不喝,我看你们喝。

表弟笑了:平时,我妈就爱喝杯白酒或者可乐,年前我去超市采购年货,问她要什么,我妈说要可乐,我买了六罐可乐,谁知我妈喝得多了,血糖升高得吓人,赶紧又打胰岛素降之。

我说人老了,就像孩子一样,控制不住自己,随心所欲,任性所为。表弟随声附和。

大家边吃边聊。妗子又问表弟:你几个娃?舅舅瞪了一眼妗子,笑着说:你妗子脑子有毛病。妗子听了,不高兴地说:你说我脑子有毛病,能举两个例子?儿子笑着说:我爸肯定举不出来。妗子笑了,指着我舅说:举不出来,就说明你说得不正确。

表弟看着我兄弟俩说:我妈这人,你说他脑子不好吧,说话从来不伤人,也不带一个脏字,叫人听了心里舒服。待人还特别热情,只要家里来了人,说话很得体。

妗子出身书香门第,素质很高,从妗子的一言一行中,能看出妗子的教养。

妗子是幼师毕业,在乡村小学教了十几年书,阴差阳错以及家庭出身的影响,一直没有转正。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舅舅解决了工程师职称,才把妗子和几个孩子的户口转到了西安。

妗子正在吃面,儿媳妇走过来:妈,这碗面你如果能吃完,我给你喝杯可乐。儿媳妇知道母亲爱喝可乐,用可乐激励妗子多吃点饭。

妗子看了一眼媳妇,笑着说:好,我一定吃完。

面还没吃完,妗子就有些恍惚,儿子赶紧提醒:妈,你到床上躺一会儿,我陪我哥我爸说说话。

妗子听了,嘿嘿一笑:对不起,到午睡的时候了,你们说话,我去眯一会儿。说完跚跚地进了卧室。不到二十分钟,妗子出来。儿子问母亲:妈你刚才睡着了没有?睡了一会儿。感觉怎么样?轻松多了。我刚能睡多长时间?妗子问舅舅。舅舅说:十分钟吧。儿子说,有二十分钟。妗子笑了。

从说话上看,妗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糊涂来了一句话能重复几次,清楚了说话句句在理,根本看不出有啥毛病。

妗子坐在我身边,刚要问我几个娃的时候,舅舅打断妗子:你怎么不问你儿子几个娃?妗子反应极快:儿子整天在我身边,都是自己人还问什么?妗子回答得合情合理。儿子说:妈,你怎么一见你孙子媳妇,就问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如果你孙子媳妇一会儿来了,你能认识不?妗子回答得更巧妙:到了家里,我肯定认识,如果在街道碰上,不一定认识。

我和表弟瞪大了眼睛。

表弟说,我爸年轻的时候,为了我们几个孩子,吃够了苦,受够了罪,为了给家里盖房,白天在单位上班,晚上骑车走四十里路,回来借着月光还要在土壕里打胡基。我妈身体不好,没人供模子,我爸一人连供代打,一晚上打一百多块,天明还要去上班。星期天回家,从没休息过,不是给家里拉土,就是在你村砖瓦窑上拉砖瓦……儿子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舅舅看了儿子一眼,对我和表弟说:我们这代人,都是从苦中过来的,总算苦没白下,儿子不但工作出色,还对我和你妗子很好,只要我们要啥,就立即买回来,只要我们想吃啥饭,立即开车拉我们出去吃。儿子对几个姊妹也不错,村子拆迁了,赔了一些钱,按说都是儿子的,可儿子主动建议我,给几个姊妹一人分十万。每年春节,做哥哥都把大家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还不忘给几个外甥每人发上几千块压岁钱。媳妇也不错,三十年来,和你妗子没拌过一回嘴,没在我跟前说过一句过分的话。

舅舅喝了一口白开水继续说:你妗子前几天说她想回村里看看,儿子开车拉他妈回农村。走到村口,四个大门封了三个,只留一个北门,解封没几天,又加强了防控,外来车辆一律不得进村。一打听,才知道村里又发现了病毒感染者,村民惊慌,恢复到解封前的状态。儿子只好开车拉着你妗子在村外的马路上转了两圈。

表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茬:我爸这两年身体还可以,脑子反应还是那么快,有些事,只要你一提醒,立即就明白。自己不但能行能走,还对我妈照顾得很周到,给我省了不少心。如果俩老人身体出个啥问题,躺在床上,时间一长,孝子都变成了不孝之子。大家都要上班,伺候一天两天尚可,一月半月亦可,如果时间一长,谁都受不了,尽管我妈脑子有点麻达,但不影响生活,这是我的福份。

不能和舅舅妗子聊得时间太长,怕影响老人休息,我和表弟告别。

舅舅和妗子执意送我们到电梯口,当电梯开门的一刹那,妗子又问我:你几个娃?我笑着答:一个……舅表拉了我和表弟一把,对父母说:你们回去吧,小心着凉,我送我俩哥下楼。

电梯呼呼地下行,我心忽然一阵心酸:人都有老的一天,说不定过几年,我的身体还不如舅舅、我的脑子还不如妗子。舅舅和妗子都到了耄耋之年,身体确实不错,儿女孝顺,家庭和睦,这是舅舅妗子修来的福。

坐上公交车,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舅舅妗子,以身作则,教子有方,自然种下福田收获福田。

2022-2-6



(作者简介:王选信,长安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文章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出版散文集《枯枝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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