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送走来讨要工钱的几位工友后,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只顾闷头抽烟。 母亲叹了口气,说:“今天就是小年了,要是给这些兄弟们的工钱兑现不了,咱这个年真过不好了。” 春天里,父亲带领村里十几位兄弟,成立了一个建筑队。农闲时,在周围村庄修房盖屋,为家中增加点收入。 快过年了,到了给工友们清算工钱的时候。父亲去几家户主家里催要盖房钱,却遇到了难题。几个户主住进了新房,工钱却凑不起来给父亲,总找各种理由推脱。 父亲讨不到工钱,就不能给工人清账。可这能是拖欠工友工钱的理由吗? 父亲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八点。父亲在椅子上站起身来,对母亲说:“我现在就去你妹家,她今年种的棉花多,兴许能救急一下。” 母亲点点头,她看了我一眼:“你和你爸一块儿去,天黑又冷,路上注意安全。” 父亲骑车在前,那辆破金鹿自行车在他身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黑暗中,父亲一句话也不说,只有叼在嘴里的旱烟一闪一闪的。我骑车在后,感到全身冷得发抖。 我轻轻敲响了小姨的大门,小姨看到我们父子二人,大为惊愕。 父亲忙给姨夫说明了来意。姨父听后,转身走进里屋,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叠百元人民币走了出来。 “这是前两天刚卖的棉花钱,本来准备明天存银行里,没想到还能为你救急。”姨父笑着说。 “你爷俩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小姨问。 父亲笑了:“给工友清不了工钱,哪有心情吃饭?这回好了,俺爷俩今晚就在这里痛痛快快吃个小年夜饭吧。哈哈!” 离开小姨家,已是深夜。 “今晚喝了个痛快酒!”父亲说。 一路上,父亲把车子骑得飞快。“马大宝喝醉了酒,忙把家还。”父亲突然嘶哑着嗓音唱起了吕剧《王汉喜借年》,他咳嗽了两声,又接着唱,“只觉得那个天也转来地也转。为什么太阳落在东山下,日出正西明了天……” 突然,父亲的声音戛然而止。我看到父亲连车带人拐下了路旁的河沟里。 我慌忙下车,跑到河下。 父亲和车子摔在了厚厚的冰面上,他站起身来,走路一瘸一拐。 我把自行车扛起来——车圈已变了形。 父亲伸手摸了摸裤兜,对我摆摆手,说:“不碍事,钱还在,车子不能骑,咱走着回家。” 走进家门,父亲就对母亲高声喊:“明天可以给兄弟们清账啦,我算除掉一个大心病。” 母亲看到我们父子的狼狈相,并没丝毫责怪。母亲对我说:“是呀,别人看着你爸待人实在,不会坑蒙拐骗,才会跟着他打工。人这一辈子不容易,对人要实诚,做事要讲信用。做不到这些,人这一辈子就毁了。” 这是三十年前那个小年夜我所经历的,也是父母给我上的第一堂人生课: 诚立人,信立世。 (已载2月9日《德州晚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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