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人生》随笔摘录（之四）

d大羊 2022-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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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不是肉体的,首先是心灵的解放、精神的解放,是自已解放自己。常常有人对我抱怨不知该怎么画,我首先告诉他,把你的腰杆挺起来!别老看人家的脸。你爱怎么画就怎么画。如果有人骂你,说明你有了成绩,应该庆贺,倘若有人捧你,倒要提高警惕,千万别上当。

钵庐随笔册-8 37.7cmx54cm 2000年作

清晨醒来，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我正在看一本画册，其中有几幅山水画，很怪，仿佛是从空中俯视，用很粗放的线条勾勒，像图案的局部放大。我问右边一个人，他也在看一本画册：“这山水怎么连皴法也没有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用瞋怪的眼光看着我：“有呀，你仔细看看。”噢，的确有许多隐隐的笔触，有横的、直的、斜的，甚至有许多椭圆点，排列很有变化，层次十分丰富，因为是黑白版，不注意竟没看出来。这时左边有人提示：“我见过这画的，颜色相当鲜艳。”我想大概是有点像油画了。忽然又发现几幅人物画，都是线，错综复杂像乱麻皴，与我的泼墨画法迥然不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画法，我大为惊喜，正想仔细研究，却醒了。窗外一片金光灿烂。我痴痴地想，也许这就是古人说的“神授”吧，这样的梦永远做下去有多好……

钵庐记事册-19 34.5cmx46cm 2000年作

憋的时间太久了,一旦动笔就不能自持,完全处于疯癫状态,抓起笔来只凭着情绪扭呀,戳呀,甩呀,墨汁四溅,地上,椅子上,柜门溅得到处都是,忙不迭拿抹布去擦。一连画了几张墨荷,后来居然从傅山的狂草里找到感觉,那是几页印得不太清楚的草书,因为有些地方模糊,倒有一种斑斑驳驳支离破碎的效果,那些扭曲的线条很像荷梗和倒影,这使我喜不自禁,简直手舞足蹈,像发现了新大陆。其实以前我就用过这种画法,满幅画像一篇笔墨狼藉的草书,但曾几何时,又觉得步子走得太快,各方面的底气还很不够,这样容易越画越空,欲速则不达,放缰驰骋要常怀失足之虑才是啊。

钵庐记事册-20 34.5cmx46cm 2000年作

入冬以来,天气极为干燥,夜里地板猛然间发出裂开的声音,毕毕叭叭,响得吓人,仿佛房子的骨架都在一道道裂开,一滴滴流血,听得心惊肉跳。干燥的天气里画出来的画也扎扎拉拉像一堆干柴。随意画了几张,虽然有点剑拔弩张,但却少了媚俗的味道。说不清什么是俗,恐怕骨子里想讨别人欢喜是俗的根源。画了大半辈子才明白画画得从笔墨自身着眼,而非为塑造形象而存在,这也可以用“悲喜交集”这四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钵庐记事册-21 34.5cmx46cm 2000年作

往往想画得更精到一点，倒也的确是讲究了，却未免少了几分随意与天趣，竟不如原先的，虽难免败笔与赘墨，总有一股活泼泼的激情与新鲜在。我真佩服白石老人，一种东西可以翻来覆去画一辈子，而且叫人百看不厌，很少人能有这种本事，除了修养，恐怕永远保持一颗童心，对见惯不惯的事物始终怀有新鲜的感觉，是最要紧的。

钵庐记事册-26 34.5cmx46cm 2000年作

要常常临习古画，通过临局部掌握全局，这种办法又快又省又好，这也是古人说的学一半丢一半的道理。西菜吃腻了吃吃传统菜没有坏处，这样的后台功夫要经常做，等到自由发挥时就会像血融于水那样达到自由之境。

钵庐记事册-30 34.5cmx46cm 2000年作

我又梦见自己在飞奔，甚至从楼梯上滑雪一般往下溜。我看见许多朋友张大了惊诧的眼睛：咦，李世南跑得这么快！醒来不禁失笑。大病之初，每当我梦见自己奔跑，总忍不住痛苦流泪，我自知今生今世已不可能再享受奔跑的乐趣了，我称之为享受，因为对我而言，奔跑已然是一种不可企及的奢望。然而，现在我对这种梦不过一笑了之，再没有悲伤，仅余一丝伤感而已。正如有朋友还希望我回到“八五思潮”时的状态中去，那是一个狂奔的年代，如今我却对自己讲：步子放慢一点。没有经过人生磕磕碰碰的人，又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钵庐记事册-31 34.5cmx46cm 2000年作

中国的人物画一直未能摆脱情节性、文学性，应当还原于人的本质，消除一切附加在人物画之上的东西，使人物画成为现代舞那样依靠身体动作、表情来表现人的内心世界，这就纯粹得多了。

钵庐记事册-32 34.5cmx46cm 2000年作

听一位跳出圈子的朋友谈中国画的创新，倒显得比圈子里的人清醒。那位朋友说，日本画是与西洋杂交的，我们又何必再学日本画，直接与西洋杂交岂不更好？此其一；其二，与西洋杂交，眼睛就没有西洋人那么蓝，鼻子也矮了一截，不如保持中国人的样子，人家还看得起你。这比喻很生动，我听了大笑。他又说，不要把画画看得太严重，其实跟沏茶一样。做人其实也像游客来转一圈，总归是要回去的，何必那么吃力？这番话不无一点酸楚。想当年这位朋友也是“八五思潮”的弄潮儿，倘若没有在国外挣扎十年，恐怕断不会有这样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