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洗澡过年

淮阴语文 2022-02-11

展开全文

洗澡过年

◇王名志

上个世纪70年代，苏北地区农村冬天的天气格外寒冷。年轻人活动范围较大，总会在过年前骑着自行车，或者乘着生产队的拖拉机，到淮阴城里采购点年货，顺便洗把澡，迎接新年。

对于农村小孩子，洗澡当然不是过年的必备项目。但是过年能有条件洗把澡，当然是好的。不洗澡，似乎也无所谓，小孩子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炸鞭炮，吃糕果，穿新衣上。脖子上的积垢已经成鱼鳞状，经常遭到大人们的取笑和嫌弃，那又怎样，反正自己也看不见。就是照镜子看见了，也是日日所见，见怪不怪。一群小伙伴在一起，如果其中突然有一个伸出白皙的脖子，那会多么刺眼和格格不入。当然这只是如果，一般是不成立的。

那时候，农村天寒地冻，冬天想洗把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记得要过年了，第一次洗澡是在当时生产队的牛房里。

那是大集体时代，每个生产队都有十几头牛，用来耕田耙地，拖麦拉稻。牛是辛苦的，待遇还不错的，每个生产队都配有专门的饲养员，还有牛房。牛是大牲口，生产队在打谷场旁边沿着小河盖了一长溜通间的土坯房子，是生产队最大的建筑之一。晚上十几头牛就拴在里面，里面弥漫着浓郁的牛粪味。靠近门口内侧，垒着大灶台，有两口硕大的铁锅，是冬天给牛烧热水喝的，当然也煮点豆饼之类的，给牛适当加点餐。冬天冰天雪地，气温低，牛房里还要架起木柴、树根之类烤火，增加温度，不能让牛冻着，尤其是还有几头吃奶的小牛犊，那都是未来的新锐劳动力。冬天，牛房就是暖房，自然也是洗澡的好去处。

腊月二十七八，眼看除夕将近，生产队就会在牛房里烧水，给不方便外出的老人和孩子洗澡。记得第一次到牛房洗澡，是晚上。牛房的铁锅里蒸腾着热气，汽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树根燃烧的浓烟呛人，烟雾缭绕，人影模糊。灶台边放着一口大缸，有大半人高。有专人往大缸里添热水。一群老少爷们围坐在旁边闲聊，讲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西之类的故事。来洗澡的大多是老人，孩子都稀少。他们依次扒得光溜溜的，小心翼翼翻爬进缸里，一个个被烫得龇牙咧嘴，又喊着“舒坦”。我瘦骨嶙峋，也被父亲扒光，拎起来，丢进缸里，缸里还有两个人，大爷在缸里接住我，我蜷缩在大爷的怀里，热水包裹着全身，紧缩的毛孔逐渐舒展开来。来洗澡前，母亲就交代，一定要把脖子抹溜干净。大爷粗糙的大手就在我脖子上来来回回抹溜着，摩擦力不亚于现在的澡巾。大人们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没来得及享受，旋即又被拎出去，草草抹干。套上棉袄棉裤，我浑身仿佛轻松了许多，似乎两个胳膊扇几下，脚就能离开地面。转动一下头，去除积垢的脖子，也像安装了新的轴承，非常灵活。

接着几天出去和小伙伴玩，明显感觉浑身不自在，有一种莫名的陌生感，常常会不由自主缩一下脖子，唯恐小伙伴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

还有一次有印象的过年洗澡，是在几年之后，大概十一二岁。我们村子北面六七里地有个县造纸厂，当时好像效益还不错。每年收附近农民的稻草，造出来稻草一样颜色的草纸。只是污染严重，排出来的锈红色污水散发着臭鸡蛋的味道，流过的排水沟沿岸寸草不生。造纸厂有一个澡堂。过了腊月二十四送灶，几个小伙伴结伴步行去洗澡，母亲给了我5分钱，那是我第一次到真正的澡堂去洗澡。

掀开棉布帘，走进澡堂，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赤身裸体的同性，进进出出，挨挨挤挤，也是有点惊悚不安。我和小伙伴胡乱找个地方脱光衣服，一开始还有点害羞，发现大家都旁若无人，没人关注别人的身体构造，也就坦然一些。然后是到处找拖鞋。这几天，澡堂是超负荷运转，原本一个柜子配一双木板拖鞋，这时候就显得格外紧张。一个小伙伴赤着脚，跑到澡池边找了一双。我好不容易在拐角处也找到一双木刻拖鞋，帆布袋子，穿在脚上，有一半都是多余的，就像冬奥会运动员踩着的滑板。原来澡堂里根本就没有为小孩准备的拖鞋。走几步脚直接就脱离了木板鞋底，只有帆布袋套在脚踝上，后来索性扔了不穿。池子里的水也浅得仅在腿弯处，需要躺下才漫过肚皮。池子里人头攒动，找个地方蹲下去，都显得困难。淋蓬头倒是有一排，但排队的人很多，根本挤不上。身上打上点肥皂沫，要站在旁边等很长时间。胡乱冲了冲，就被大人给挤走了，也不敢反抗。这次洗澡，感觉还没有和水充分接触，就穿上衣服出来了。在我印象中，感觉过年洗澡就像一场战争，需要不断去抢去争，不断穿插迂回，不断寻找有利战机。自此我对过年洗澡没有留下好印象，对澡堂也不敢奢望了。

随着社会发展，澡堂越来越高级了，只要你愿意花钱可以享受多重服务。洗澡不再是过年对皮肤的一次大清算。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皆可择一家澡堂，大家裸裎相见，满池清水也勾不起在里面遨游的欲望，只是躺在休闲大厅里，等待服务员从头到脚的一番敲敲打打，揉揉捏捏。或三朋四友，或倾巢而出，去澡堂吃喝玩乐一条龙。洗澡也不再叫洗澡，改叫泡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