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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七天，对于一个在异地他乡打工的人来说，转瞬即逝，至多留下一些对光阴的叹息，或者，一些惆怅。而对于我来说，却犹如噩梦一场，二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来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2000年7月，那些阴暗的日子！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 7月15日 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日子。 早上，每个员工都不顾昨夜加班到2：30的疲劳，都早早起床，连那些经常迟到的也提前几分钟到了车间，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认真地做起事来。 因为今天要签5月份的工资单，人事上说，只要今天能赶完19日出货的订单，第二天就可以拿上建行龙卡到银行领工资了！ 5月份是深圳富阳手袋厂A3车间工资的改革月，由计时改为计件。人事上早就说，计件可以大大提高员工的积极性，多劳多得，工资绝对比计时高许多。但刚开始计件，件资要到月底才能确定。我们厂工资押45天，员工只能在15日以后才能知道。 俗话说：计时要命也要钱，计件要钱不要命。那个月，员工们做的都很努力，很辛苦，每天出的货比以前多得多，品质也比以前好得多，受到客户的一致好评。新订单也大量地飞来，员工加班越来越晚，有的甚至晕倒在车间，服了药第二天照常上班。所有的员工都相信，这么辛苦，工资绝对比以往高得多。 整个车间的生产出奇地有秩序，每个人都拿出前所未有的劲头，熟练地赶着货。因为又有消息说，如果今天下午能赶完这批货，“老佛爷”会开恩，今晚不用加班，去银行取工资，那是多么幸运的事啊！对于打工者来说，想一下往往都会是一种美好的享受。 包装台上的货如山一般堆起来了，每一条拉上的货都差不多汇集到包装台上，其余的也已是在清理尾数。那些做完事的，此刻也不计较帮包装部做事没钱，也加入到了包装队伍中，大家只有一个目的：赶完货晚上不用加班！ 17:30整，包装完毕。每个拉长拿着工资单，黑着脸走进车间。所有的员工都睁大好奇的眼睛围了上去。拉长说：“工资可能有点问题，大家先看一下，不要激动。”员工一看，每个人都只有五百多元，以往都是八百多，这次怎么那么少，5月份大家都做得那么辛苦，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少?于是，骂骂咧咧开始了。 喇叭上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大家辛苦了，因为临时要赶一张急单，19日一起出货。希望大家再加点做完，早点下班。”昔日那美妙的嗓音，此刻却变得异常刺耳。“做个鸟呀，妈的。”下班时间到了，大家都气呼呼地离开了车间。“晚上都不要去加班，谁去就不是人?”人群中不知谁发出这么一个号召。“对！罢工，看他老儿怎么出货！” 18:30开始加班。偌大的车间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是六、七月份进厂的，还没领过工资，都在慢慢地做事，脸上也布满了愁云。喇叭上又响起了声音：“工资在赶完这批货后才可以到银行取到，今晚不加班者，一律按旷工处理。” 7:00刚过，出去取工资的员工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每个人都阴沉着脸，工资一分也没取到。这次旷工还要扣三天工资，算了，不做了，随后，大家都回宿舍睡觉去了。 7月16日 早上8:00上班，员工都到了车间，但都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做事。“妈的，到劳动局投拆去！”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走!”大伙儿一下子涌出了车间，不顾保安的阻拦，都冲出了厂门。二、三百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劳动局。很快，劳动局执法人员和治安队的人带着他们回到厂里。 人事经理见状，立即上前交涉说：“工资会重新给所有员工计算的，该补的也一定会补上的。”随后，劳动局的人走了。见员工们的情绪没有什么波动，不久，治安队的人也走了。但员工们仍强烈要求：领到补回的工资再做事。 中午12:00，厂里打出通告：今天若再不进车间做事，一律按旷工处置。没人理会这些鸟通告，依旧没人做事，有的干脆就没来车间。流水线停下来了。 车间里鸦雀无声，但脸上的怒气依稀可见。 7月17日 上午9：30分，通告又贴出来了：不愿做事的，现在可辞工，但一律按即辞即走，扣掉半月工资。在这里做事又赚不到钱，干脆辞工算了，这个厂自建厂以来就没有按正常辞工算过。随后，除了未满一个月拿不到辞工书的，其余的都拿到了。 下午15:20，通告打出来了：所有已辞工的员工都到饭堂办理离职手续，不允许到车间去，否则按扰乱生产秩序，将被记大过一次，扣掉100元钱。 很快发工资了，除了十来个带头罢工者未领到一分钱外，其余的也只领到不足千元。天哪，扣除7月1日至15日的工资，5、6月两个月的工资也不只那么一点。人事上说，五月份，大部分都因旷工扣了三天工资。说起旷工，员工更生气，因为5月16日加通宵，原说5月17日白天不加班，大家都跑出去玩了。结果到下午上班的时候，又临时通知上班，不上班者按旷工论处。“黑厂，老板简直就不是人!畜牲！畜牲都不如！”大家都气得骂了起来。 晚上18:50，通告上说：领到工资的，今晚必须出厂。我们这些打工的都是外地人，谁能为我们说句话呢？无奈，只有收拾行李了。大院内，一、二百人都提着大大小小的包，但没有人走出厂门。纷纷要求那十来个罢工代表的工资一起发了再走。 晚上20:30，办公室的人都下班了。员工们蹲在院子里，这儿一群，那儿一伙，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会儿，治安队的人来了，对大伙说：“按规定，你们已不属这个厂的员工了，该走的快点走，不要再在这里闹事了，否则你们将按扰乱社会治处罚。”苍天似乎也不睁眼，乌云黑压压地过来了，眼看就要下雨了。很快， 大雨“哗哗”地下起来了。厂里所有的门都上锁了，连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员工的行李很快被大雨淋透了。员工们只好拿着行李，无可奈何地顶着大雨走出了厂门。而十来个罢工代表依旧没拿到一文钱的工资。 雨，依旧没头没脸地下着。员工们的心，冷灰到了极点…… 7月18日 偌大的A3车间，只剩下我们新来的三十几个人了，办公室的人来了：“这个月已旷工一天加上这次按自动离厂，现在跟我一起去办理出厂手续。”十几个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自动离厂，那就意味着一分钱也拿不到。算了，这样的鬼厂，真的没法呆了，一二百人都对付了，我们十几个人又能怎样?随后，这些人 又陆陆续续走出了车间。“只剩下你们二十多个人了，别再闹事，好好地把这批货赶完，今晚通宵!”通宵！在这儿已很正常，谁也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在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7月19日 货，终于在我们二十多个人忙碌和疲惫的苦熬下做完。太阳也出来了。下班时，保安拦住了：“昨天晚上，你们部门办公室被盗了，丢掉了一万二千元钱，要从你们身上扣，只有你们这些人才有这种嫌疑。”天哪！车间整个晚上都有保安值班，谁会有机会去撬办公室的门，可办公室的门、柜子又的确是被搞坏了。我们这 第一个月是计时的，有八百多元，扣除办公室丢掉的钱，每个人只有三百多元了。我们敢怒不敢言，知道其中必定玩了猫腻，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7月20日 早上8:00，我们准时来到车间，只见大门口贴着通告：A3车间的员工——因人员太少，不能正常上班，暂时放假，21日早上上班。 7月21日 不到上班时间，我们便提前来到了车间，怕又有什么新变化。 可一切都变了样，整个车间里满满地坐着几百张陌生的面孔。原来，这些均是从惠州老厂搬过来了，全是本地人，说的全是白话，对我们这些外来工也说白话，一点儿都瞧不起我们。我们根本就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拉长也不怎么安排我们做事，理由是：他们能做得过来，我们是计件，他们是计时，这样，我们哪能挣到钱呢? 这时，我们明白了：老厂在惠州，当时搬厂时这个部门的人不情愿从惠州搬到深圳，老板就让他们在惠州，在这儿重新招人。现在呢？那些人又闹着要搬过来，我们这些人自然是多余的了，迟早还是要走的。我们二十几个人也只好交了辞工书，很快便批下来了，似乎还格外开了点恩。人事上说，你们很幸运，可按即辞即走，还不扣那半月工资，你们是培训期，扣除办公室丢的钱和你们的培训费，还能领到三百多元。我们很惊诧，我们培训了吗？我们这些人都是熟手来的，还培训什么！我们幸运吗？辛苦了一个多月，就挣三百多元！ 背着行李，我们出了厂，A3车间的“新”员工把头探出窗外：“你们早该走了！”“呸！”我们向着这些幸灾乐祸的好事者吐了一口唾沫，连骂的心情也没有了。 A3车间又响起了有秩序的工作声音，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后记：2000年之前没去过深圳的人都不会知道，更体会不到当时深圳的乱象丛生：黑厂林立让人防不胜防，治安队查暂住证让人望而生畏……当时的深圳，是打工者的福地，逐梦人的天堂——高楼大厦工厂林立，打工仔打工妹魅力四射，让没去过的人心驰神往，让去过的人心有余悸。这就是当年的深圳，既让人爱，又让人恨，让四面八方的人前赴后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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