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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华丨​《别录》《七略》辑本考论

 书目文献 2022-02-11
注:本文发表于《古籍整理学刊》2019年第1期,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胡宗华老师授权发布!

《别录》《七略》辑本考论

胡宗华

摘要:刘向《别录》、刘歆《七略》作为我国古代目录学的源头之作,在文献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二书成于汉代,约散佚于唐宋时期,后不见文本传世。至清代,文献学家开始着力于《别录》、《七略》佚文收辑与整理,力图恢复二书面貌。截至目前,已见《别录》、《七略》辑本共有十一种之多。论文在综合考论诸家辑本基础上,将今所见辑本划分为洪系辑本、马系辑本和姚系辑本,并从辑本体例、辑本体系以及诸辑本讹误等方面阐述辑本之间的递进性与关联性,并分析诸本优劣,以资学术研究之用。

关键词:《别录》;《七略》;辑本;考论

作为中国古代目录学之滥觞,刘向、刘歆父子《别录》《七略》以辨章学术,考镜源流之功,在学术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遗憾的是,二书于唐后流传无绪,先后亡佚,终致湮没无闻[1]。至有清一代,辑佚兴盛,渐成专门之业,《别录》《七略》亦为辑佚家所重。依笔者所见,今有洪颐煊《经典集林》本[2](以下简称洪本)、严可均《全汉文》本[3](以下简称严本)、顾觐光《武陵山人遗稿》本[4](以下简称顾本)、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本[5](以下简称马本)、陶浚宣《稷山馆辑补书》本[6](以下简称陶本)、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本[7](以下简称王本)、张选青《受经堂丛书》本[8](以下简称张本)、章宗源辑本、姚振宗《师石山房丛书》本[9](以下简称姚本)、章太炎《章太炎全集》本[10](以下简称章本)、邓骏捷《七略别录佚文校补》本(以下简称邓本)等诸家辑本流行于世。基于清人辑佚之功,学术界对《别录》《七略》诸家辑本也多有整理与研究,成果较为丰富[11]。略显薄弱是,诸家辑本流传系统、体例沿革、弊端优长等方面尚需进一步探讨。有鉴于此,本文拟在综合考察诸家辑本基础上,从宏观角度,系统梳理辑本关系,总结成书体例,品评辑本优劣,以期于《别录》《七略》及相关问题有所帮助。

一、诸家辑本系统

《别录》《七略》,分出刘向、歆父子之手,但因内容相关,体例相承,往往为辑佚家同辑于一个辑本之中,今一并言之。综观诸家辑本,数量虽众,然并非各自独立,自成一派,而是相互关联,形成不同系统。其中又以洪本、马本、姚本三家在数量、体例上具有开创性,影响最大,后出辑本踵其成法,增订校补,进而形成洪本系、马本系、姚本系等系统。

(一)洪本系

诸家辑本中,以洪本出现最早,共辑得《别录》佚文100条,附录6条,《七略》佚文51条。洪本广为流传,全赖《问经堂丛书》刊行,始为学界所周知。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经典集林》校于问经堂,并刊入《问经堂丛书》[12]。同年严可均闻此书刻板于广州,未及寄语,故为《集林》作跋,题作《书<经典集林>后》,谓洪氏“浙士之善读书者”[13],言语间于洪本极为推崇。

严本之见,始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年)始编之《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至道光十五年(1835年)书成。对比严本、洪本所辑佚文,严氏悉数将《经典集林》中的《别录》《七略》佚文及按语收入《全汉文》,惟《别录》部分增补《文选·王康琚反招隐诗》注“刘向《列子目录》曰:至于《力命篇》,一推分命”一条,《七略》部分增加《文选·为范始兴求立太宰碑表》注“子夏西河,燕赵之间”一条,及佚文编次略有调整,承袭关系明显。时人陆心源《与缪筱山太史书》曾谓严氏“所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以《百三名家集》、梅氏《文纪》为蓝本,增益无多。而以洪颐煊《经典集林》及从《群书治要》中辑出各种附益之,余所无得”[14]。今以严本、洪本相比较,陆氏所言较为中肯,至于贬低严氏诸语,似亦有所指。

严本承袭洪本后,流传日广。在严本诸刊本中,以光绪十九年(1893年)广雅书局刻本较为值得关注。该本题记有“光绪丁亥刻于广州广雅书局,癸巳九月刻竞,会稽陶浚宣题记”之文。时陶浚宣校书于广雅书局,曾得见严本,故在随后《稷山馆辑补书》编辑中有所借鉴。陶本所辑佚文几乎与严本同,只于个别条目增加批注,改易文字,若严本“有《骐麟角杖赋》”,陶本易“骐”为“麒”等,略异。

洪本作为《别录》《七略》首出辑本,具有开创之功,佚文数量虽有限,却极为精审,唯重搜辑而轻分类,遂致体例失当。此后,严本承袭洪本,陶本继之订正严本,是此系辑本中以洪本为宗,严本、陶本为其分支。

(二)马本系

在洪本之外,马本也是《别录》《七略》重要辑本之一,辑得《别录》佚文90条,其中杂入部分《七略》佚文。马本大致成书于道光十八年(1839年)至二十九年(1849年)间[15],晚于嘉庆十六年(1811年)刊刻之洪本。这种时间上的先后,也引发了对洪本、马本关系的关注。然稽查诸史,不见二者关系之直接证据。不过,耐人寻味的是,马国翰曾经收藏有孙彤所刊之《问经堂》,若《世本》一卷、《淮南子许慎注》一卷等[16]。如果考虑到洪本早于马本,以及马氏对《问经堂》之钟爱,加之相同书目辑佚,马氏似有可能接触过洪本,以之为参照。然此事多为推测,暂存疑。

相比洪本、马本模糊关系,王本、章本对马本的承袭则非常明显。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序》明确提到“仁俊幼嗜搜辑奇书硕记,露抄雪纂,马编之外,时有弋获……揆厥名类,不在马后,仍题《玉函》者,依元例也;称《续编》者,别于马书之《补编》也”[17],表明其遵循马本体例编制己书。王本在马本基础上,增辑《七略》佚文1条,《七略别录》9条,《别录补遗》1条,共计11条。此外,章本也有相类表述。章氏《七略别录佚文征·序》提到其与马本关系:“历城马国翰综辑其文,繁省不校,时有夺漏。”[18]是章本旨在订补马本不足。故章本增辑佚文至佚文108条(包含补遗8条)之外,更为侧重佚文订正。若《汉书·艺文志》颜师古注:“刘向《别录》云:'神输者,王道失则灾害生,得则四海输之祥瑞。’”马本脱“害”字,章本据颜注订正。其例甚多,不赘。

张本,坊间流传无多。姚振宗《七略别录佚文·叙》曾谓“汉州张选青《受经堂丛书》本,与马氏本同”[19]。今见内蒙古图书馆藏张本,内容与马本尽同,为张本之翻刻本[20],是证姚说不诬。

马本遵循《别录》分类之法,将总论佚文归入辑略,其它佚文归以六类,并标注佚文所属篇卷,弥补了洪本无分类、无标目的体例缺憾,使体例编排在《别录》《七略》佚文整理中逐渐受到重视。此后,章本又致力于马本佚文讹误,使马本价值逐渐彰显。比较之下,王本虽曰《续编》,徒增佚文数条,张本又翻刻马本,故此系以马本为宗。

(三)姚本系

在《别录》《七略》诸家辑本中,姚本为集大成者,条目众多,体例完备,于后世影响最大。关于姚本成书,姚氏《七略别录佚文·序》记叙详悉:“洪颐煊辑本一卷,今未得见。近有严氏可均《全汉文编》、马氏国翰《玉函山房》辑本,各一卷。又有汉州张选青《受经堂丛书》本,与马氏本同。”[21]可见,姚本所辑立足于严本、马本之上。然姚本非全盘照搬严、马之书,姚氏曾注意到马本不分《录》《略》,所辑佚文亦不及严本,唯分着篇目,较为明析,故从其例。姚本在诸本基础上,辑得佚文156条、附录20条、叙录8篇,《七略》佚文则依据《汉志》补足。姚本在数量、体例上更臻完备,推动了《别录》《七略》辑本发展,并使内容与体例并重成为辑本整理之主流趋势。

姚本成书后,渐为学界所重,遂成《别录》《七略》代表性辑本。今人邓骏捷以姚本为据,校以古注、类书,补辑佚文3条,叙录4篇[22]。姚本上承诸家,集合所长,下延邓本为《别录》《七略》最新辑本,故称姚本系。

(四)其它系

上述辑本之外,还有章宗源本及顾本。章宗源本流传不广,盖已散佚。顾本辑得《别录》佚文99条,《七略》52条,编排、按语等异于他本,不在前文所言三系辑本系统之中,故与章宗源本单列入“其它系”。

二、诸家辑本体例

因体成书,即例辑文,体例历来为辑佚活动之重要因素。小者如篇目、卷数、出处,大者若分类、排序、校勘等,皆在体例范畴之内。至于《别录》《七略》,本为书目叙录之作,自成体例,佚文复杂,相关辑佚要求更加严格。今见二书诸家辑本不仅佚文数量多寡不一,体例亦多有差别,今略加董理,望于后世辑本多有裨益。

上文已言,作为《别录》《七略》最早辑本,洪本向为诸家所重,影响较大。此种影响在佚文内容及数量之外,着重体现在辑佚体例上的典范作用。最主要者有两点:一是诸条佚文之下皆标注出处,易于查找;二是时有辨正说明之按语,以供校勘。然洪本终究为草创之本,体例上尚存诸多不完善之处。具体如佚文分类不清,排列顺序前后颠倒。此外,佚文收辑遗漏、出处著录不全,以及篇目标注无见时亦有发生。同优长一样,诸多体例弊端亦为同一系统之严本、陶本沿袭,略憾。

马本踵继洪本所出,于诸条佚文皆标明来源,并按照《汉书·艺文志》所载辑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数术略、方技略之体例,将佚文分类归置。在分类体例改进之外,马本又能补充佚文书名篇数,较为可取。若能将增补篇目等信息与佚文相区分,则益佳。马本体例虽逐渐完善,亦有未安之处。如将《别录》《七略》佚文相混淆,皆统以六略,分类标准尚需斟酌。前文已言,马本系中还有张本、王本及章本诸家。其中张本为翻刻,不足论说。王本增辑佚文数条,亦沿袭马本体例。相比之下,章本为马本系中体例最善者。表现有二:其一,章本于佚文之后时有按语,详加辨析。如“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薛公藏于卖醪家”条下,章氏按语云:“《史记·信陵君列传》有此文,醪作浆。《集解》徐广曰:浆或作醪。《索隐》曰:徐案《别录》云也。则此文《别录》有之,其与《史记》特浆、醪字异耳”。考辨详悉。其二,章本于佚文篇目与卷数之出处,亦能明确标注。若“《辛甲》二十九篇(《艺文志》)”指明《辛甲》二十九篇辑自《汉志》。仅就此例而言,洪本、严本无篇目标注,马本、姚本、邓本虽标注,却不注明出处信息,高下可见,优劣分明。

至于姚本,其成书时,严、马二本已刊行于世,故能综合利用严本、马本佚文材料,汲取二家体例之长。首先,在佚文出处标注上。但凡佚文见于严、马二本者,皆标注“严本、马本”,以示承袭,新辑者则直接标明佚文来源。此例为姚本所创,虽不甚便于引用者查校佚文所出,但在尊重前贤之态度、遵守学术之规范上,却值得称道。诚如梁启超所言“佚文出自何书,必须注明;数书同引,则举其最先者。能遵此例者优,否则劣”[23]。辑佚之业,数书同辑者习见,姚本处理之法较为稳妥。其次,在佚文编排顺序上。姚本参考《汉志》体例,对佚文进行体系编排,力求恢复《别录》《七略》原貌。更为重要者,姚本将刘向《战国策叙录》等七篇及刘歆《上山海经表》一篇收入辑本,相比其它诸家辑本,极有创见。《战国策叙录》等原系《别录》《七略》之文,诸家辑本习惯于搜辑汉唐注疏及史籍类书中所见二书残篇散句而于《叙录》诸篇有所忽略。严可均虽有关注,却将诸叙录收入《全汉文》,未并录于《别录》《七略》辑本,较为遗憾。后出邓骏捷校补本,在姚本基础上,校对异文,注明出处,使姚本更趋完善。

相比其它家辑本,顾本属于另类,体例虽然大致遵循《汉志》系统,但不标明“六艺”、“诸子”等归类名目,佚文编排相对失序。不过,对于佚文篇目卷数,顾本多能依据《汉志》等补全,并将其与佚文区分开来,较之马本、姚本等更为严谨。此外,在佚文出处标注上,顾本亦能增补别本遗漏。如“督亢,燕膏腴之地”条,分见《史记·荆轲传》索隐、《续汉书·郡国志》注,及《太平寰宇记》卷七十。诸本标注出处只言《史记》及《后汉书》,顾本则补充《太平寰宇记》为备。

关于诸本体例异同,形成原因可以从三个角度进行分析。其一,辑佚学的晚熟性。辑佚起源虽可追溯于宋代,但自王应麟《三家诗考》后,佚书辑本体例可称道无多,至清代辑佚学大盛,体例方逐渐完善。其二,辑佚对象的特殊性。诸本所辑《别录》《七略》为目录之书,本身即有体例分类。虽然《七略》体例可循《汉志》仿佛大略,《别录》体例如何尚有争议。其三,佚文理解的差异性。《别录》《七略》佚文习见书目与作者,为分类编排带来一定难度,理解不同即会产生不同的辑本。若《史记·封禅书》“使博士诸生刺《六经》中作《王制》”索隐曰:“刘向《七录》云:'文帝所造书,有《本制》、《兵制》、《服制》篇。’”洪本、严本、马本、顾本、章本等将该条佚文置于六艺略下,姚本则归入诸子略中,邓本从之。洪本等所据在于《礼记》有《王制》篇,故此条可辑入六艺略之礼部。然姚氏认为此种归类有欠妥当,以《王制》篇非《礼记·王制》篇,并提出“前人尝辨之”。所谓“前人”即指王鸣盛,王氏《十七史商榷》“文帝《王制》”条曾论证《礼记·王制》非汉儒所作,文帝所作《王制》非《礼记·王制》篇[24]。可见,诸本对佚文理解不同,即会造成佚文编排不同。

三、诸家辑本讹误

古人引书多迎己意,有直引、意引及节引等诸多方式,于古书原貌改动较大,为确定佚文增加难度。加之,辑佚家学有专攻,用力不均,辑得佚文又往往失于精校,遂使辑本质量参差不齐。今见《别录》《七略》诸家辑本,条目已近穷尽,难见新辑者,体例陈陈相因,日趋完善,唯佚文讹误多见,今归类为虚增、臆改及失校诸端。

(一)虚增

虚增者,谓本非佚文而增辑。以篇幅大小划分,虚增大致有两类:一为篇章虚增,二为文句虚增,区别在于文字多寡。推其形成原由所在,无外乎有意、无意,前者属故意为之,后者为无心之过。

首先,篇章虚增。今观《别录》《七略》诸家辑本中,姚本佚文最众,缘于其多增辑《汉纪》之文。若《汉纪·孝成皇帝纪》卷第二十五有“刘向典校经传,考集异同,云《易》始自鲁商瞿子木受于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王孙授江东馯臂子弓”云云。文中有“刘向……云……”,姚本遂将“云”后篇章辑入《别录》“辑略”条下。姚本中此类佚文甚多,不一一列举。按,荀悦《汉纪》本删略《汉书》改编而成。上举篇章内容即出自《汉书·儒林传》:“自鲁商瞿子木受《易》孔子,以授鲁桥庇子庸,子庸授江东馯臂子弓。”班固叙述诸家授受渊源,并未提及此为刘向语,荀悦略作改动,始冠以刘向之名。姚氏于此未作深考,遂以为刘向之语,并辑入《别录》。此外,《别录》是否有总论性质之“辑略”,尚需研究考证,姚氏径直录作《别录》“辑略”佚文,有失审慎。

其次,文句虚增。相比篇章,文句虚增字数较少,多见注文增入佚文者。如《汉书·艺文志》“《京氏段嘉》十二篇”颜师古注:“嘉,即京房所从受《易》者也。见《儒林传》及刘向《别录》”。诸家辑本但凭颜注中有“刘向《别录》”字样,遂将注文纳入辑本。其中洪本、严本、陶本全句收录,马本、姚本、章本等录“嘉即京房所从受《易》者也”。按,《汉书·儒林传》载“京房受《易》梁人焦延寿,……房授东海殷嘉、河东姚平、河南乘弘,皆为郎、博士。由是《易》有京氏之学。对比颜注,可知颜氏所言为约略事迹,同理亦适用于《别录》。故此颜注为注文,非为佚文。因《别录》《七略》佚文多见汉唐注疏,注文虚增佚文习见,不可不知。

(二)臆改

臆改者,言辑佚家妄以臆度,篡改佚文。学人辑佚为追求佚书语例及疏通文义,往往于佚文随意增删改动。上文已言,佚文本出直引、意引、节引等诸种称引,已非完整,诸家辑录再次改动,致使佚文脱离原貌,与原文相去甚远。

《别录》《七略》诸家辑本臆改佚文者以妄改单字和增补联缀多见。妄改单字,多半系辑佚家为迎合刘向《战国策叙录》等语例为之,若改“刘向”作“向”或“臣向”等。相比之下,增补联缀臆改情况更为严重。如《太平御览》卷四百六十四:“刘向《别録》曰'邹奭者,颇采邹衍之术,迂大而闳辩,文具难胜,齐人美之,颂曰谈天邹’。”马本、姚本、顾本、章本及邓本均收录此佚文,其中“颂曰谈天邹”,马本改作“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过髡”,并谓据《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补《太平御览》之缺。按,《史记·孟子荀子列传》云:“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淳于髠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毂过髡’。”比较而言,《史记》并述三人,《别录》专论一人,非为一事,纵然后者参考前者,也无需言其它二人之名。马本徒据《史记》,臆改《别录》佚文,有失偏颇。其后,姚本、邓本又从马本,以讹传讹。唯章本“(《别录》)以奭传衍术,故通称二人曰谈天邹,非有讹脱”,订正马本臆改之误。还有如《汉志》:“《汜胜之》十八篇。”班固自注:“成帝时为议郎。”颜师古注:“刘向《别录》云:'使教田三辅,有好田者师之,徙为御史。’”此佚文亦入诸家辑本,其中姚本于佚文前妄加“汜胜之时为议郎”,以补足文义。此类臆改,于佚文阅读有益,可适当为之,唯须作特殊标注。如洪本、严本、顾本即在此佚文前标注“汜胜之”,前二者以双行小字区别,后者则直言“三字依《汉志》补”,均胜于姚本。

(三)失校

失校者,即指佚文有失校勘。佚文为辑佚根本所在,有无精校更是辑本优劣品评标准之一。就佚文校勘而言,其内容有二:一是文字校正,对象通常为因版本、誊写等原因造成的文字讹误。二是引文比勘,比对勘查同一佚文之不同出处,确定接近原貌者。

就文字校正而言,《别录》《七略》诸家辑本情况略好,时有失校者亦不容忽视。如《太平御览》卷四有刘向《七略》引京房《易说》云:“月与星,至阴也,有形无光,日照之,乃有光。”姚本、章本等作“月与星”,洪本、严本等易“月”为“日”。对比后文“至阴”及“有形无光”表述,当以“月”为正,“日”、“月”形近而讹。洪本等于佚文未加校勘,故录文致误。相比文字校正,引文比勘则为诸家辑本忽视良久。以著名的“雠校”条为例,该佚文凡三见:《文选·左太冲<魏都赋>》注引“《风俗通》曰:按,刘向《别録》:'雠校,一人读书,校其上下,得缪误为校;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若怨家相对。’”《太平御览》卷六百十八引“刘向《别传》曰:'雠校者,一人持本,一人读析,若怨家相对,故曰雠也。’”及姚宽《西溪丛语》卷上称引刘向《别录》:“雠校书,一人持本,一人读,对若怨家,故曰雠书。”此佚文为《别录》最具代表性者,然诸家辑本于此未有比勘,略完备者也只谓并见云云。今比较三家引文,以“读析”最为明显。“析”字,学者多倾向于“书”字之讹[25]。按,两汉典籍中时见“读书”之辞,多为博学之谓,非指读书之具体动作。此外,以“持本”、“读书”对文,亦不甚妥当。本,《说文·木部》云:“木下曰本,从木,一在其下”,谓其根本也。引申其义,可指用以校书的原本。据史籍所载,刘向校书多以中书为本,“中外书合若干本以相比较,然后杀青”[26]。如在整理《易》《书》时,刘向便据中书古文校雠诸家经传,《列子叙录》概括其例为“校雠从中书”。又据此文之义,上句言一人持底本,下句当接云一人读别本以相校。如此,“书”字即不宜与“本”字搭配,而“析”字正适其所用。《说文·木部》云:“析,破木也。一曰折也,从木从斤。”本义为以斤分木,引申而有分、别诸义,正好与“本”相对。刘向校书,广罗异本,以“析”泛称底本外之别本,亦无不可。另,王充《论衡·量知》:“断木为椠,析之为版,刀加刮削,乃成奏牍。”亦证“析”之用与版牍制度有关。比较而言,《太平御览》所引“读析”更多地保持了《别录》原貌。

结 语

《别录》《七略》辑佚,自洪本始见,至邓本成十一家之众。诸家辑本前后相承,增订续补,形成洪本系、马本系、姚本系等系统。其中以姚本为集大成者,数量、体例具佳,又经邓骏捷整理,最适学者所用。

凡辑本成书,辑佚家首在穷尽搜辑世存文献所引佚书之残篇散句,后加以精心校勘,再按原书体例编排佚文,使亡佚之书集中复现。故辑本之善,品评标准有三:数量众、体例佳及佚文确。今观《别录》《七略》十一家辑本,佚文数量已近大数,今日虽有电子搜索软件之便,非有新材料发现,则新佚文不易增见。若强为之辑,易入虚增之歧途。故诸家辑本需改进者大致有两个方向:其一,体例革新。今见诸辑本体例虽日渐完善,但实为体制内之陈陈相因,重沿袭,轻改革。分析其原因所在,是为辑佚与学术相脱离。前文所言诸本体例佚文之误,多由辑佚家学术不精所致。具体如《别录》《七略》成书体例,相互继承,以及与《汉志》关系等问题,均与辑本体例密切相关,亟需学术研究介入。宏观地看,辑佚与学术相结合是今后《别录》《七略》辑本研究的一个主要方向。其二,佚文精校。目前看,《别录》《七略》诸家辑本佚文讹误较多,佚文精校尚需更多努力。相比体例革新,佚文精校在需要学术介入之外,更多基于辑佚家之积极态度和勤奋功力。今人拥有古人难以比拟的电子文献及搜索软件,使用极为方便,只要有志于辑佚之学,方法正确,相关知识准备充足,佚文精校指日可待。就此而言,《别录》《七略》十一家辑本集校本分外值得期待。

附:《别录》《七略》辑本系统图


[1]学术界关于《别录》《七略》亡佚时间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唐末五代说,清人姚振宗等持之,见姚振宗《七略别录佚文、七略佚文·序》;二是南宋后说,以今人张涤华、周丕显等为代表,分见张涤华《<别录>的亡佚及其辑本——<别录>探索之二》,《阜阳师院学报》1982年第2期,第1—10页。周丕显《两汉时期的目录学——试论<别录>、<七略>和<汉书·艺文志>》,《兰州大学学报》1984年第4期,第89—98页。

[2]清嘉庆十六年(1811)《问经堂丛书》刊本,民国十五年(1926)慎初堂影印嘉庆间《问经堂丛书》本,《续修四库全书》本等。

[3]清光绪十九年(1893)广州广雅书局刻本,光绪二十年(1894)黄冈王毓藻广州刻本,民国十九年(1930)无锡丁福保缩小影印黄冈王毓藻刻本等。

[4]北京图书馆藏抄本,李解民整理本等。

[5]清同治十年(1871)辛未济南皇华官书局补刻本,光绪九年(1883)长沙琅嬛馆刻本,光绪十年(1884)楚南湘远堂刊本,光绪十八年(1892)湖南思贤书局刻本,《续修四库全书》本等。

[6]上海图书馆藏本。

[7]上海图书馆藏稿本,一九八九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

[8]内蒙古图书馆藏汉州张氏刻本。

[9]清宣统三年(1911)清钞蓝格底稿本,民国十八年(1929)浙江图书馆铅印珍本丛书本,民国三十五年(1936)开明书店铅印师石山房丛书本,民国十八年(1939)浙江省立图书馆铅印本等。

[10]光绪二十七年(1901)章氏家藏未刊稿本,二O一四年上海人民出版社汤志钧校点本。

[11]张涤华《<别录>的亡佚及其辑本——<别录>探索之二》,《阜阳师院学报》1982年第2期,第1—10页;王承略《试论姚振宗的<别录><七略>辑本》,《古籍研究》1995年第1期,第26-29页;李解民《顾观光的<别录>、<七略>辑本》,《社会科学战线》1999年第2期,第 315-324页;王连龙《刘向<别录>佚文辑补》,《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09年第11期,第59-60页;张伟《姚振宗、章炳麟两家<别录>辑本异同及<别录>体制考论》,《山东图书馆学刊》2016年第1期,第82-87页;闫平凡《张选青<七略别录>辑本考述》,《显微阐幽:古典文献的探故与求新》,汕头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59-266页。

[12]《续修四库全书》(第120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6年,第377、449页。

[13]《清代诗文集汇编·铁桥漫稿》(第47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年,第686页。

[14] [清]陆心源撰,郑晓霞辑校《仪顾堂集》,广陵书社,2015年,第70页。

[15]张家璠、阎崇东《中国古代文献学家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6页。

[16] [清]马国翰《玉函山房藏书簿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1年,第1、5页。

[17] [清]王仁俊《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页。

[18]沈延国、汤志钧点校《章太炎全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22页。

[19] [清]姚振宗辑录,邓骏捷校补《七略别录佚文、七略佚文》,第5页。

[20]闫平凡《张选青<七略别录>辑本考述》。

[21] [清]姚振宗辑录,邓骏捷校补《七略别录佚文、七略佚文》,第4页。

[22] [清]姚振宗辑录,邓骏捷校补《七略别录佚文、七略佚文》,第5页。

[23]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三联书店,2006年,第241页。

[24] [清]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43页。

[25]金苏《“一人持本一人读书”考辩》,《闽江学院学报》2005年第2期,第113—119页。

[26] [唐]李百药《北齐书》,中华书局,1983年,第614页。

【作者简介】
  胡宗华,文学博士,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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