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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北大中文系本科生 | “中国只有两类中文系,北大中文和其他”

 新用户9088aVaL 2022-02-12

写在前面的话:

各位读者周末好,我是胡小鹄。今天发的文章,是我对北大中文系准毕业生陈子萱同学的访谈。

陈子萱同学的父亲,是一位优秀的高中政治老师,与我相识已久。我和陈子萱,都是班主任代忖老师带出来的,都曾感慨于忖姐的青春永驻、容颜不老。

犹记得2018年的夏天,一向淡定从容的陈爸爸难掩激动,第一告诉我:陈子萱以全省第17名的成绩,被北大中文系录取了。当时,这让我好生羡慕,因为北大中文系是所有文科生心中的明珠和天堂。



时光荏苒,再过半年,陈子萱同学即将从北大中文系本科毕业。前不久,我和陈子萱聊天,灵机一动,想请她讲讲自己在北大中文系读书四年的收获和感悟。

在陈子萱笔下,当时的情景是这样的:

【近日与小胡学长闲谈,自言今于家百无聊赖,又见嫌于父母,因此愁之。学长闻之遂笑:“不若与我为文,略叙汝大学四年。”余细忖此道有益,且双亲向喜其文章,若吾文得以见刊,或可稍慰之。况吾四年求学之路将尽,回首来路,自省己身,亦思绪万千。且古人言鉴往知来,若稍为后来人之鉴,勉之奋进,亦有益也,故作此文。】

经过我的整理,本文以问题访谈的方式呈现。本文字数较多,篇幅较长,建议先收藏再阅读。真情实感的好文章,需要慢慢品读。




问题一:陈子萱,你好!欢迎你。请你讲讲,你当年为什么要报北大中文系?

陈子萱:四年前,当招生老师给我打来电话,依据我的分数,为我提供了政府管理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和中文系三个选择。

我是文科生,从小便喜欢读书,也喜欢写一些东西,语文成绩也一直不错,可以轻轻松松考上130。因此,我当时几乎毫不犹豫,便决定选择中文系。

从某种角度来讲,这个选择在当时刚刚高中毕业,对大学学科还不甚了解的我来讲,与其说是源于理智的权衡比较,不如说是源于一种浪漫的情怀,一种长久以来北大中文系在中国人心中的想象:

文韵厚重,古脉呈新,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毕竟,无论是谁,只要稍微了解中国近代史,就明白北京大学和北京大学中文系是必定绕不开的。像中国人耳熟能详的蔡元培、鲁迅、胡适、钱玄同、沈从文等民国大师,也都曾云集于北大或者北大中文系,悠久的历史带给了北大中文系厚重的历史积淀,带来了由《狂人日记》《文学改良刍议》等奠定的历史荣光。如此光环之下,北大中文系的吸引力是不言自明的。


问题二:听闻学术界有一句话:中国只有两类中文系,北大中文和其他。你能不能讲讲,贵系的学风有多浓郁呢?

陈子萱:你能想象到有多浓郁,北大中文系的学风就有多浓郁。北大中文系是大师云集的地方,不仅在过去,同样也在当下。

刚刚踏入校园,一众名字曾经写在语文教科书扉页的学者,便真正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袁行霈、温儒敏、陈平原、曹文轩……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大家的课听起来是极为享受的,常常跨千年岁月,越九万里山河,旁征博引,酣畅淋漓,其知识,其修养,皆令人心驰神炫。

我发现,在中文系的学习中,甚至有时课程本身的知识的重要性已经稍退二线,更令人赞佩崇敬的是老师的人格魅力。课堂上老师讲述的已经不是死板的、写在纸上的固化的知识,而是流动的、写意的文化,是一条汪洋恣意,从上古呼啸而来,拍石击岸的江河。

中文系的老师,不是摄影师版单纯的记录者,而是地质学家般的上下求索的探索者,希望带给我们的也不是简单的“知其然”,更是希望引领我们可以知“所以然,谈“何以然”,从史书的缝隙处,从诗词的精微处,真正了解文学的意义,文化的神妙。

中文系的老师教授们大多是有情怀的,有热爱,有风骨的。很多老师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古代文学史一的傅刚老师,因为一头银白的头发,而被我们称为“傅爷爷”,傅爷爷讲的是上古,为我们讲古代铭文,讲楚辞,讲诗经,文辞时而迷幻瑰丽,时而清新质朴,这是曾经的中国人的生活。

古代文学史二的杜晓勤老师,如今也是我们的系主任,他讲的是秦汉三国魏晋南北朝,他的上课风格风趣幽默,大开大合,每节课第一件事就是找人起来背诗,当时一学期都没有抽到我。最后一节课前,我心想这次应该不会了吧,便第一次没有背上节课的诗。结果,反而被抽到了。好在当时自己的电脑屏幕上刚好是那首诗,我眼睛微微向下看,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照着念,才蒙混过关了去。

上杜老师的课压力很大,有一个要求是:一学期必须选一个诗人的诗集,并且写读书笔记。我当时选的是鲍照,读得痛苦不堪——因为鲍照太喜欢写组诗了,一个“行路难”一下子写十几首。对前几首分析鉴赏的时候,我还意兴盎然,写到后面只剩下内心的吐槽:“你怎么还在愁啊?”交作业时,我的读书报告打印出来有一百多页。

李杨老师的当代文学给我震动最大。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竟还有如此解读当代文学史的视角,李杨老师身材瘦削,个子不高,还戴着眼镜,但眼神却极亮,锐利得逼人,思想也同样敏锐而极具前锋意识,提出的一个个问题常常像火花一样呲呲地迸发出来,逼着我们去反观过去,去思考当下。每逢他的课,都必须提前一节去占位,不然便会被狂热的其他院系粉丝们挤到最后站着听。

时胜勋老师讲20世纪中国美学,我也很喜欢。时老师讲课娓娓道来,将20世纪中国美学流派讲得很清晰,在社会背景下对各个流派人物的评价也客观公允,很有学者风范,也是在这门课上,我对李泽厚先生的美学思想有了一定认知,对我后来的审美观点有了很大的启发,课程快结束的时候,老师还送了我们一本他写的书。

只是略有遗憾的是,我缺席了最后一堂课,那是因为前几天我回了一趟家。返校几天后,老家就出了几例新冠病例,系里学工办老师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校医院做核酸,核酸结果出来前先不要去上课,最后只能以音频的方式交给老师作为考核,虽有些遗憾,但可能也是一种缺憾之美吧。

中文系有魅力的老师太多了,他们留给我的不仅仅是知识,更是看待世界、看待文学的视角和方法。几十年之后,或许那些曾经的知识我可能会忘记,但这些老师的风采和教给我的质疑与探索的方法,将永远内化为我的骨血。


问题三:都说北大崇尚自由,没有清华那样又红又专,除了学业,你在北大三年半多了,还做了些什么呢?

陈子萱:北大的风气向来是自由的,北大中文系更是如此。

中文系的全称是中国语言文学系,并非像很多人想的那样仅仅是研究文学,更不是为了培养作家。

中文系下设四个方向,包括语言学,文学,古典文献学和应用语言学。每个方向下又各设各个小方向,例如我选择的方向是文学,文学下面又设立有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比较文学,民间文学,文学理论等各个小的方向。每个小方向下也会各有侧重,例如古代文学是哪个朝代,现代文学是侧重鲁迅还是周作人,当代文学是更侧重《红岩》《创业史》还是八九十年代,还是如今方兴未艾的网络文学等等。

但是,即使有这么多细分方向,中文系从来不会限定某个人必须怎么样。中文系有足够的师资和教学资源,可以容纳每个学生的每一个选择,鼓励每一个学生去充分发现自己真正所爱,只要感兴趣,就都可以投入其中,尽情探索。

由此我上过各种课程,在美学课上钦佩李泽厚,在鲁迅专题研究里拜服鲁迅,在网络文学与当代文化课程上学习网络小说的创作与生产机制,也曾和民间文学老师去湖北五台山做过当地民歌的田野调查,这些都成了我四年大学记忆中最珍贵的部分。

除学业外,我在大学期间记忆最深刻的两件事,一件是在北大电视台的工作,一件是2019年参与的国庆群众方队游行。

我在北大电视台做了两年多,开始做北大校内电视台的编导,后来又参与运营北大的官方抖音。这是一段苦中有乐的经历。

苦的是一个个夜晚在编导室里一遍遍打字幕、剪片子、过程序,乐的是和团队的人一起做出一个精彩的策划、在校园采访、采访校内专家老师,以及看到成品和那些10w+的点赞后的快乐。只是,因为时间协调等一些原因,我没有再继续下去,之前和老师同学们畅想的北大校园游系列策划也没能真正细化,颇为遗憾。

2019年,我有幸作为北大的一分子,全程参加了国庆群众方队。当年,我们全校两千多人来到了京郊延庆,与官兵同吃同住了近一个月,各种训练比军训更严格。

开学后的每周周末,我们也会在半夜被大巴车拉到京郊,和别的学校的人一起训练。

一次中途休息,大巴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我下车时抬头,看到漫天星辉熠熠发光,突然就感到了宇宙的一份浪漫:天地不语,而馈苍生以星辰。

后来,我经常仰望长安街上空的星星。时至初秋,星露微凉。中文系的学子们有的人躺在地上闭目养神,有的人相互倚靠,谈天说地。不知是谁,突然开始背杜老师上节课留的诗,是曹植的《白马篇》。开始,只有零星一两个人应后来,一大人都开始背诵:“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这是一份独属于北大中文学子的浪漫和情怀。

最后一周,我们在长安街排练了两次,先人一步,近距离目睹那些国之重器。我不了解军事武器,但即使不懂,我也能感受到,那些金属的光泽与平滑的线条下的力量之美。

“真正高科技的武器应该是美的”,是的,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领略到了以《三体》中描述的“水滴”武器代表的高科技美学,记忆犹新。


问题四:星空之下,集体诵诗,确实浪漫。那么,本科即将毕业的你,有什么遗憾,又有哪些建议给后来的学弟学妹呢?

陈子萱: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读更多的书,听更多老师的课。

我遗憾于自己时常懈懒,有愧学校和系里提供的各种资源。在大学,我想尝试的东西有些广而不精,很多只是略涉皮毛,浅尝辄止,未能在某一领域精耕细读,不能不说有愧于师门。

自由当然重要,但自由之下的选择还需要自己来把握。我常常钦佩我宿舍一位朋友,很早就找到了自己所爱的专业和老师,醉心于上古文学,尤爱诗经,宿舍里的书装了七八个箱子。在此对比之下,我就常感无地自容了。

除此之外,未能在此期间收获另一半,也是一个不小的遗憾。不知这个遗憾还能不能在仅剩的半年中弥补,看缘分吧。

对于后进,我的建议是:

进入大学后,首先要充分享受大学带来的校风、学风,充分利用学校给予的各种资源,提升自己,增长学识,学到尽可能多的东西。

其次,也要敢于探索各种可能性,拓展自己的视野,借助大学提供的宝贵平台,与师友相识相交,与家国相伴相行。

最后,要不惧选择,早日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方向,并持续深耕细作,多读书,多学习。

人生最幸运的事情之一,就在于在年轻时,就寻找到自己前进的方向。

问题五:假如时光重来一次,清北任你选专业,你选择哪个?

陈子萱:我可能还是会选择北大中文。

一方面,北大中文系为我提供的环境是我喜欢的。另一方面,我本身的性格可能相对佛系和理想主义,并不是很想投入类似金融等公认更有“钱途”,但同时也更现实、压力更大的“内卷”之中。我一直认为,在个人的重大选择上,还是要结合自身的兴趣和性格。

问题六:中文系学生是不是读书特别多?你本科四年读书多吗?在上衡中之前读书多吗?

陈子萱:是的,同学们普遍都爱读书。

我本科四年读的书还是不少的,且范围较广,不会像之前一样,仅凭自己的兴趣读书。要读自己喜欢的书,也要努力精读自己可能并不感兴趣、有助于学业的书。但是,也要承认,相对而言,我的阅读量不算最多的。和同专业最爱读书的那几位同学相比,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读书多少,需要比较而言。上衡中之前,在我所在的小城市,和其他同龄人相比,我的阅读量毫无疑问算多的。好处是,我学语文、历史和政治等学科时比较轻松,较同龄人优势很大。学这些科目时,我只需要上课听一听,下课不需要太用功,就可以拿高分。

但是,如果和我上大学之后遇到的同学比,甚至和我在衡中遇到的石家庄的朋友们相比,我所读的书、所储备的知识量,就显得并不突出了。

问题七:据你了解,北大中文系的就业方向有哪些呢?

陈子萱:北大中文系的就业方向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窄,其实也很宽广。

除了选择深造、继续进行学术研究之外,大部分毕业生常规的选择有考公务员、选调生等体制内工作;或者进入央媒,如新华社、人民日报社;还有一些人会选择教师行业。

近年来随着互联网行业的兴起,不少人选择从事互联网大厂的运营岗、人力岗、公关部、市场部、战略研究部等。一些游戏公司,也喜欢招募中文、历史相关专业的人从事游戏策划等工作。

问题八:你这么优秀,离不开父母的教育。在对你的教育上,你觉得你的父母有哪些成功之处?或者说,你最感谢父母的哪些做法?

陈子萱:都说“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我的父母对我影响很大。

比如,父母经常以身作则,教导我要努力学习。我的父母都是老师,从小我放学回家,晚上我做作业,他们就备课或者批改卷子。忙完后,我们会一起看书,几乎不会出现他们让我学习,自己却看电视、玩手机的情况。

再比如,父母一直教导我要学会独立,这一点我认为对女生来讲是很重要的。

再有,父母始终教导我要重过程,而非结果。他们真的认同这一点。在我学习过程中,爸妈经常对我说:只要我努力了,结果怎样他们都会接纳,我只需要在过程中问心无愧就好。

这种不唯结果论的观念,让我受益良多。所以,我从小考试也好,做其他事情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心理压力,心态很好。最后,这也使我在历次大考中,常常能出人意料地考出好成绩。


其实关于父母这里,我想说的还有很多,考虑之后会专门写一篇文章来夸奖一下他们哈哈哈,我很爱我的父母!

问题九:想读博吗?

陈子萱:曾经考虑过,但后来发现自己可能不是那块料,在学术上可能缺乏那么一些敏感度。

问题十:当今社会,相对于理科生,文科生的比较优势是什么?

陈子萱:在我看来,讨论文科生的优势时,适宜将眼光放长远。

如果仅从毕业的前两年来看,文科生的确没有金融、计算机等专业的人挣钱多,但文科生的发展往往是更长线的。

那些读过的书,神交过的哲人,不会不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迹,并且这些东西会随着对社会的了解更加深化和内化,而能思考、能写、能说常常是一个人受到赏识的前提。

此外,文科生一定要会写。随着“知识付费”概念越来越被人们所接受,文科生往往可以在正式工作之外,通过副业获得更多额外的收入,知乎专栏、公众号写作、今日头条等等诸多平台都提供了“知识变现”的桥梁。

人类永远不能失去文学和艺术,人永远会有阅读和求知的需求,而这恰是文科生所能够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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