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老二媳妇（小说）

      提起老二媳妇，不光我们村里的人都知道，就连外村的人也多有听说。

      老二媳妇是村里刘叔家二小子的媳妇，因为她的为作问题，“老二媳妇”就成了她的专有名词。提到“老二媳妇”四个字，大家都知道指的就是她。

      老二媳妇其实长我们一辈儿，现在也都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对于她，咋说呢，人也勤快，过日子心很欺，是一把好手。但是，村里人对她的评价不太好，因为她对公公婆婆不是很好。公公当年脑出血，还在治疗的时候，她听村里那些居心不良的碎嘴婆娘撂的风凉话：“看啥嘛，这么大年龄了又看不好；即便花一河滩钱看好了，也是个累赘。——把日子也弄烂包了。”

      人这东西真是怪的很：好话总觉得刺耳，坏话总是感觉很顺乎。老二媳妇一听这话，觉得很有道理啊。万一最后弄个人财两空咋办，自己还有俩娃要上大学要娶媳妇，负担重着呢。尽管婆婆一再说服让尽量在医院治疗上，“人家那么多人也不是都康复了么？”而且，就当是儿女们尽孝心呢。可是，老二媳妇死活不答应，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自己不去看望，不给出钱，最后连自己老公都不让去了。其实，按照当时的病情，好好治疗，儿女们在跟前操心按摩揉搓，叫腿脚活动上，情况应该还算可以。邻床几个比他严重的多的人，都治疗基本痊愈，出院在家里慢慢恢复了。可是，不来看的老二媳妇，守在家里凭自己想象的样子和后果判断，整天叫回家回家。没办法，她公公出院时间不长，人就走了。

      公婆倒是看得开，也给儿子和媳妇们说，这病也没办法。走了也是个解脱，他自己也不受罪了。这话，在一般人听了，是相当扎心的，真是一个人在最痛苦的时候说出来的苍白无力的宽心话。老二媳妇俩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了还是一副他们的做法被理解，甚至还认为自己是明智之举。

      她的婆婆这个人，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好。活了八十多岁了，把世间一切都经历了，把所有东西都能容忍了。真的，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人可以配用“慈祥”这个词来形容的话，她的公婆就是不二人选。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活到八十多岁，自己还能动手做饭洗衣服的情况下，老二媳妇还是心生嫌恶。她在家里不停地闹腾，摔碟子拌碗的，搞得家里不得安宁。没办法，老人只好让他们住到新盖的房子里去，她自己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两个房子离了好一段距离呢。村里绝大多数人家已经搬迁到下面街道了，这里只剩下了一两家在半坡根儿底下。

      公婆一般情况下自己能动手做吃的，把自己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白天太阳好的时候，就坐在场院里晒暖暖。入秋后，老人不慎跌倒，摔到了腰腿。严重倒是不严重，但是不能动弹了，每天都卧床休息。其他啥的倒无所谓，就是吃饭成了问题。

      后来，媳妇就在新房把饭做好，儿子给老人送过去。到了深秋时分，快十分钟的路，饭送过去都有点凉了。一顿两顿没啥，时间长了老人的肠胃就有了毛病。有关系好的邻居看不过眼了，就把“老二媳妇”叫家里给她说：“你公婆那么好的人，勤快了一辈子。如今老了，你要对她好一点儿啊。你是我远房侄女，我才有意把你说给她们这样好的人家的。你这样对老人，不要说村里人说啥，我的心里都不好受么。”

      这样劝慰的贴己好话，老二媳妇居然一点听不进去。她只觉得现在的老人就是个负担，完全不想老人以前那么勤勤恳恳地劳作给她们俩帮忙过日子的付出。最后，她还有点不大高兴地走了，再以后见了人家还避到一边儿。

      搞得长辈亲戚懊丧得直拍大腿：“唉，咋是个这娃呢，听不来好歹话嘛！看着性子绵绵儿的，心咋这么硬这么冷的呢？”

      公婆就这样在她东一顿西一顿的凑合中，在乡党邻里的宽心抚慰中，熬了五六个年头。就像一盏油灯，老人终于熬不动了，安静地走了。

      老人下葬那天，村里人都来帮忙。老人年龄大，亲戚多。农村都有个讲究，要给伺候老人的媳妇“披红”，以表示对她照顾老人的这份孝敬的认可。

      在老卫家（老人的娘家门子人）商量给老二媳妇披红的时候，儿子脸上满是尴尬：同意吧，自己俩没做好，心里过意不去；不同意吧，媳妇这脾气，估计后边日子都甭想安宁了。

      有意思的是，来给老人烧纸的村里一些老人们都在私底下嘀咕：“给这样的东西披红，糟蹋了。带坏了村里的风气，以后会不会有其他人学样子？”

      村干部和丧葬负责人去跟儿子和老卫家们商量，看咋样处理合适。按照大家的意见，老二媳妇根本不配披这个红，因为她做的太差劲儿了。老卫家还是宽宏大量，不计较这些。他们觉得老人能活这么大年龄，算是高寿，跟儿子媳妇的操心还是有点关系的。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人家是不想得罪老二媳妇两口子，只想着老人最后一程了，把事情安安宁宁顺顺当当地办完就行了。

      披着红的老二媳妇，在老人灵前的尴尬局促，简直就是在受煎熬。大概是良心发现了，有点后悔；也大概是知道自己披着的红很不配。她表情很复杂，让旁边人看着很难受：想嚎啕大哭吧，跟老人没有那么多感情，还哭不出来。不哭吧，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不嚎两嗓子又实在不行。她就拿双手把脸捂住，在那里放出干巴巴的哭声，比舞台上的那些假唱还叫人听着不舒服。

      这以后，老二媳妇在村里就很少有人愿意跟她来往了。老人们觉得她不孝顺，懒得理睬。不理睬不说，还拿她给子女做反面教材：做人千万不要像老二媳妇那样哦，人家会笑话咱们八辈祖宗的。奇怪的是，就连当初给她说“看了没啥用”的那些碎嘴婆娘，也离她远远的，有意躲着她。

      “话人都会说，但是事情一摊到自己头上，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老二媳妇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时不时地这样自顾自地嘀咕，不知道她是想明白了还是没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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