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真实性的魅与惑——评张慧敏长篇小说新作《回家》(傅逸尘)

 Loading69 2022-02-13

  在我的阅读经验里,《回家》是第一部大跨度表现海峡两岸60年离散风云的长篇小说,以真实有力的笔触重新揭起了由国共两党不同的政见和意识形态诉求所造成的民族情感的伤疤,通过高秉涵一家串起了离乱、破碎、伤痛、悲欢相互交织的现代中国历史。小说以“回家”为主线,以人性为旨归,贯通尘封的时光隧道,穿越意识形态的遮蔽,以较为中性的立场和客观真实的视角,重现了那段特定年代诡谲的历史风云,令人信服地表现了人性的光彩与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可以说是在最黑暗的历史天幕上闪耀着最为耀眼的人性光芒。当然,从情节角度来看,在这一主线之外呢,还有一些支线,包括高秉涵的姐姐、姐夫失踪多年后成为中共的高官,高的父亲的离奇之死啊,到底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干的,实际到了最后都没有搞清楚,成为贯穿全书的悬念。归根结蒂一句话:这一题材本身比较少见,也很具有魅力。

  因为原型的关系,小说对人物形象及人物命运的刻画和书写都相当真实,国民党的师长和共产党的团长的对峙,让高秉涵无法简单地做出对与错的价值判断;高秉涵后来在台湾的成长和发展与他身边的人密切相关,不断出现的贵人扶持在相当程度上温暖了一个流浪少年孤寂脆弱的心灵。但恰恰由于这种意识形态的分裂,阴差阳错地造成了一个家族、家庭和个人命运的遍体鳞伤,如果日后有机会改编成电视剧的话,其中的骨肉离散、生离死别等等因素既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情感召唤机制,也将非常感动人心。先天地,《回家》具备了题材上的显明优势,以独特的叙述视角真实地反映了特定年代人物的生存景况和命运。

  《回家》在艺术上最大的特色就是真实,既是人物形象和命运的真实,又是故事情节和细节的真实。从创作动机来看,高秉涵这个“国民党老兵”的故事本身打动了张慧敏,通过细致的采访张慧敏搜集并整理出大量生动的故事素材。依照原型进行创作,“生活真实”本身发散出了巨大的魅力,真实性也是小说之所以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关键所在;但是真实性对于长篇小说这一虚构性文体自身来说也是一柄双刃剑,过于拘泥于人物原型,过于依赖采访素材,过于忠实生活真实,也导致了《回家》在文学性层面的弱化。

  首先,从结构来看,小说的素材缺乏取舍剪裁,尤其是后三分之一,给人一种材料的堆砌感,也可能是把很多其他人的故事都浓缩到了高秉涵身上,他作为一个贯穿小说始终的中心人物,却没有得到横向的展开,不够丰满,显得很扁平,有点概念化,对人物心灵空间的挖掘和刻画不够深入和立体。最后高秉涵一次次地捧着骨灰盒回大陆,本应该成为一个亮点,但正因为缺乏足够的铺垫和对其心灵情感世界的细腻描摹反倒成为了一处刺眼的败笔。由此可以想见,作者并没有充分地拓展虚构和想象的空间,调动起自己的生活和情感经验,对主题思想的营构也缺乏升华,反而陷入真实性的泥淖之中了。

  另外,小说的情节逻辑也不够严密,高秉涵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跟随国民党一路南行,且不时从老家传来正面的消息,而他就是因为妈妈给的绳子和临行交待的一句话,就能克服如此多的艰难险阻,我觉得这种情节设置过于简单和一厢情愿,还不能让人完全信服。而且从故事情节层面来看,小说的内在推动力不够,主要依靠外部的戏剧性的巧合来推动,频频出现新的人物来拯救主人公命运,并推动故事主体向前发展,这样的写法显得比较笨拙。

  由此也引出了一个在我看来值得重视的文学现象,也是当下的军旅长篇小说普遍存在的共性问题,就是对于编织“故事”的迷信。我想重申一个基本的文学观念,就是作家还是要书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这个“熟悉”并非排斥想象力的飞扬,因为即使想象力丰富如莫言那样,其实他的写作也还是以他所熟悉的乡土日常生活为支撑和载体的。如今新闻媒体都在讲究“内容为王”,当前的军旅长篇小说却在强调“题材为王”,寄希望于题材本身的魅力,找到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前人较少表现的生活领域,就开始兴奋地编织故事,但是因为对特定的历史和生活本身不熟悉,导致在故事情节层面出现硬伤的比比皆是。即便故事过了关,但是由于作家缺乏长篇小说的文体自觉意识,仅仅满足于把故事编造完整,那么,长篇小说的思想性、生活质地和文学性恰恰在相当程度上被忽略了。《回家》的两大块表现场域,一是菏泽老家,一是台湾眷村的生活,但是小说对特定年代特有的历史风貌,生活场景,生活气息表现得不是很到位,缺乏对生活场景正面、细腻、生动的描摹。看得出作家对那段历史和这两个地域的生活场景都不够熟悉,没有写出生活本身的风韵和情趣来。一方面是因为题材本身涉及到的是作家并不熟悉的生活,对历史本身又缺乏深刻、系统、充分的研究,只能选择绕开和回避;另一个方面就是对长篇小说的文体缺乏自觉意识,仅仅满足于编织一个完整的故事,对思想的提升、对生活本身的充分描绘,对人物的细腻刻画,对文学性的经营都不够充分。小说的语言不够讲究,缺乏打磨,比较平淡,没有显露出作家的个性风格,女性作家的性别意识体现得也不明显。

  作家过于依赖或者说迷信“真实性”的魅力,而不是靠对文学性的经营来征服读者。情节的跳跃性太强,过多地交待人物命运,而这种几乎覆盖了主人公一生的叙事结构也不足以支撑如此之大的时间跨度和生活容量,作家驾驭漫长历史的功力尚显不足,同时缺乏应有的叙事耐心。小说具备很多很好的细节和人物关系,但都没有来得及展开,比如高炳涵和李大姐的情感纠葛,就写的很粗略,李大姐这个人物作为一种情感的纽带应该得到浓墨重彩地书写,但却写丢了。这种史诗性结构也决定了很多好的细节得不到展开,只能是跳跃性地一带而过。《回家》题材本身的真实性赋予了小说感人至深的魅力,但由于缺乏作家的生命体验和情感的深度投入,缺乏痛切的生命经验,把可能丰富的情感空间压缩和简化掉了,导致人物形象和主题思想都过于单纯了,不够丰富。如果按照更高的文学标准来要求的话,《回家》还不够完美,还有进一步完善和提升的空间。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