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20220214教学手记——这篇小说到底有没有“波澜”?

 晋诺工作室 2022-02-14

这份神秘试卷中还用了《四世同堂》中的一个片段,其中有一个题(原文附在后面),是这样的:

7.下列对本文艺术特色的分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是(3 分)

A.本文第三节以钱老人“被日本宪兵捕去,而还能活着出来”这个事情,设置悬念,引起阅读兴趣。

B.“瑞宣”是本文的线索人物,由他一步一步展开故事情节,并在他的“明白”中揭示了选文的主题。

C.本文结尾划线部分卒章显志,并且延展了主题的广度,用强烈的反问句激励每一个中国人的报国心。

D.本文写的是普通知识分子钱老人被捕之后的故事,故事结构简单,情节不追求波澜,语言有散文化意蕴。

答案是D,理由是:7.D 本文情节比较曲折,悬念最后才解开,语言是记叙文特色。

首先,这个节选片段到底情节“曲折”还是不“曲折”?

何谓“情节曲折”?

按照最传统的关于情节的定义,一般的小说,都包括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四个部分,这四个部分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亚里士多德强调,开端引发主要行动,使我们期待更多的行动;发展认定先前发生的事件,并要求行动继续下去,矛盾冲突加剧;高潮,则出现逆转,此后便是情节的下降行动。

从这个最基本的小说情节定义来看,节选部分有明显的行动“期待”吗?这篇小说有高潮设计吗?老舍在这个片段里就像是在叙说家常一样缓慢说来,无非就是讲钱先生不愿透露在宪兵队的遭遇,后来隐约知道他内心藏着复仇的种子。在情节上怎么可以说成是“比较曲折”呢?

“情节比较曲折”,至少应该有非常规的高低起落,比如,欧亨利的《最后的常春藤叶》雨果的《报复》沃尔夫的《远与近》等小说,它带有极强的叙事张力,才能称之为“曲折”,像这篇小说,说其曲折,实在牵强。

其次,语言到底是“散文化意蕴”,还是“记叙文特色”?

要明确这个问题,我们得清楚何为“散文化意蕴”,何为“记叙文特色”,二者究竟是什么关系?

如果单看这两个概念,差别是非常明显的;如果把这两个概念放在小说的叙事风格上看,这两个概念似乎区分并不鲜明,或者说,概念模糊。

1920年代起,出现了散文体小说,有意打破传统的情节概念,在叙事上有极大突破。在艾布拉姆斯与哈珀姆合著的《文学术语词典》中这样来表达“叙事”,“叙事就是指散文体或诗体的故事,其内容包括事件、人物及人物的言行。一些文学形式,比如散文体小说或短篇故事,诗体的史诗和传奇,都是由叙述者讲述的明显的叙事故事。”“散文体小说”,顾名思义,是指那种不以情节发展为重的小说。江苏试卷中的《邮差先生》及沈从文、汪曾祺的一些代表作品即为此类,散文体小说不代表完全没有情节,只是不以情节为重而已。散文体小说的语言也是叙事性(记叙文)而不是抒情性,《受戒》不是在通篇叙事吗。试卷中这段《四世同堂》的节选,从瑞宣的视角叙述钱先生的故事,情节舒缓,如话家常,说其语言带有“散文化意蕴”,似乎并无不妥,而偏偏要强调“记叙文特色”却显得生硬别扭,因为,还从来没有人用记叙文语言特色来评价小说语言的呢!

当然,这仅是我的一孔之见,之所以要反复思考探讨这个问题,是因为,我们要拿这些题目来花费学生的时间,来享用他们的激情,来获得我们的幸福感,来建立语文的威望与地位,当学生热乎乎地干了半天,最后感觉如沙粒在饭食间,吐之已晚,咽之疑虑重重,此种滋味,真真难过也!

还是那句话,真心诚意探讨命题之学,敬请指教!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附小说原文

四世同堂(节选)

老舍

最使瑞宣痛快的是钱老人并没完全失去记忆与思想能力,而变为残废。钱老人的神志逐渐清爽,在他看,便是残暴的日本人没有能力治服一位诗人的证明。他切盼能听到钱先生述说被捕受刑的经过,而详细的记载下来。

可是,钱老人的嘴很严。他是绝对不会把被捕以后的事说给第二个人的。他越清醒,便越小心;每每在他睡醒以后,他要问:“我没说梦话吧?”在清醒的时候,他闭口不谈被捕的事。瑞宣用尽了方法,往外诱老人的话,可老人一听到快要接触到被捕与受刑的话,他的脸马上发白,眼中也发出一种光,象老鼠被猫儿堵住了的时候那种惧怕的,无可奈何的光。一看到这种神气,瑞宣就十分惭愧。可是,惭愧并没能完全胜过他的好奇。

事情的本身是太奇——被日本宪兵捕去,而还能活着出来,太奇怪了!况且,钱老人为什么这样的不肯说狱中那一段事实呢?

慢慢的,他测悟出来:日本人,当放了老人的时候,一定强迫他起下誓,不准把狱中的情形告诉给第二个人。假若这猜得不错,以老人的诚实,必定不肯拿起誓当作白玩。可是,从另一方面看,老人的通达是不亚于他的诚实的,为什么一定要遵守被迫起下的誓言呢?再一想,瑞宣不由的便想到老人的将来:老人是被日本人打怕了,从此就这么一声不响的活下去呢?还是被打得懂得了什么叫做仇恨,而想报复呢?

对钱太太与钱大少爷的死,老人一来二去的都知道了。在他的梦中,他哭过,哭他的妻和子。醒着的时候,他没有落一个泪。他只咬着那未落净的牙,腮上的陷坑儿往里一嘬一嘬的动。老人很喜欢听战事的消息,瑞宣是当然的报道者。这也使瑞宣很为难。他愿意把刚刚听来的消息,与他自己的意见,说给老人听。可是,只要消息不十分好,老人便不说什么,而又定着眼愣起来。他好象有什么极应保守秘密的大计划,必须越少说话越好。瑞宣很为难,因为他不会撒谎,不会造假消息,而又不愿教老人时时的不高兴。他只能在不完全欺骗中,设法夸大那些好消息,以便使好坏平衡,而减少一些老人的苦痛。

虽然钱诗人有了那么多的改变,并且时时使瑞宣为难,可是瑞宣仍然天天来看他,伺候他,陪着他说话儿。伺候钱诗人差不多成了瑞宣的一种含有宗教性的服务。瑞宣猜不透老先生的心里。老人是完全忘了以前的事呢?还是假装的忘记,以便不露痕迹的去报仇呢?

真的,钱先生已经变成了一个谜!瑞宣当初之所以敬爱钱先生,就是因为老人的诚实,爽直,坦白,真有些诗人的气味。

金三爷来的次数少一些了。可每逢他来到,钱老人便特别的高兴。这使瑞宣几乎要有点嫉妒了。瑞宣晓得往日金三爷在钱老人的眼中,只是个还不坏的亲友,而不是怎样了不起的人物。

当金三爷也来看病人的时候,瑞宣很注意的听两位老人都说些什么,以便猜出钱老人特别喜欢金三爷的理由。在庆祝保定陷落的第二天,瑞宣在钱家遇到了金三爷。钱诗人带着满身的伤,更容易感觉到天气的变化;他的浑身都酸疼。一见金三爷进来,他便说:“天气要变呀,风多么凉啊!”

“凉吗?我还出汗呢!”金三爷的脑门上挂着不少很大的汗珠。从怀里摸出块象小包袱似的手绢把自己的秃脑袋用力的擦了一番。好大一会儿,他才问亲家:“好点吧?”钱老人,似乎是故意求怜的,把身子蜷起来。声音也很可怜的,他说:“好了点!今天可又疼得厉害!要变天!”

金三爷捏了捏红鼻头,声如洪钟似的:“也许要变天!一边养,一边也得忍!忍着疼,慢慢的就不疼了!”

 瑞宣看出来,钱诗人是崇拜金三爷了。为什么呢?他猜不出。

 金三爷走后,钱老人对瑞宣说:“在这年月,有金三爷的身体比有咱们这一肚子书强

得太多了!三个读书的也比不上一个能打仗的!”

 瑞宣明白了。原来老人羡慕金三爷的身体。为什么?老人要报仇!想到这儿,他不转眼珠的看着钱先生,看了足有两三分钟。是的,他看明白了:老人不但在模样上变了,他的整个的人也都变了。谁能想到不肯损伤一个蚂蚁的诗人,会羡慕起来,甚至是崇拜起来,武力与身体呢?看着老人陷下去的腮,与还有时候带出痴呆的眼神,瑞宣不敢保证老先生能够完全康复,去执行报仇的计划。可是,只要老人有这么个报仇的心思,也就够可敬的了。他觉得老人与中国一样的可敬。一个生活与趣味全都是田园诗样的钱先生现在居然不考虑一切,而只盼身体健壮,好去报仇,他没法不敬重老人的胆气。老人似乎不考虑什么来得及与来不及,而想一下子由饮酒栽花的隐士变成敢流血的战士。难道在国快亡了的时候,有血性的人不都应当如此么?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