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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先生,我想跟你逛一回菜园子

 民国女子 2022-02-15



汪先生,我想跟你逛一回菜园子,这个念头由来已久。
 
你说过,人家逛公园,你喜欢逛菜园。看看那些绿菜、黄瓜、西红柿、嫩豆角、青辣椒,一天一个样,全都鲜活水灵,觉得挺好看。你有时甚至蹲下来和老菜农聊天,看他们如何搭塑料大棚。
 
大家喜欢你,也许就是因为你这点,太接地气,让人想亲近。
 
这次我回老家过年,一个人没事,常在菜园里瞎转悠。这个春节天气太好,每天都是湛蓝湛蓝的晴天,我在屋子里坐不住。
 
常常一大早,我从床上一爬起来,就往城郊跑。我母亲腿脚不好,不然,我一定要拉上她,她很多年前,就是靠一亩半分的菜园子养活了自己,还有我。
 
我在菜园里瞎转悠的时候,老是忍不住想,汪先生,如果你在身边就好了。

有一个老人家,正在翻地——是他的小锄头偶尔磕到土里隐藏的小石子而发出的脆响吸引了我。顺势往下看,一畦地已被老人翻得差不多了,里面隐约杂有青菜的残梗衰叶,绿幽幽地,跟黑褐色的土配在一起,相当新鲜——当时,我在一个小土丘上,一棵桃花开得正好,听着这锄头声响,我仿佛一下就闻到了土腥气。
 
这土腥气,很安神。我默默看老人翻地,特别享受,心里分外宁静。
 
那老人或许累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随便在土里找一块碎瓦碴,磨起小锄头的锄尖部位——这种动作,太过熟悉——当年我母亲常这样,坐在菜园里,随便捡一块碎瓦碴打磨钝了的锄头尖,像在青石上磨刀一样的认真细心,也好顺便歇一歇,让躬身过久的腰肌缓一缓……

那一年我父亲突然离开,大家都没准备,难过了很久。我陪着母亲常在菜园里,在那里,我们不需要说话,只是用手劳作。寂静里,可以听到铲子和泥土的摩擦声,还有青草被微风拂动的声音,很细微,但抚慰人心。偶尔会有思绪在脑海里起伏冲撞,但冲撞也是无声。
 
那一年,我母亲的菜园郁郁葱葱。每天我提着菜篮到地里摘取茄子、黄瓜和辣椒。亲眼目睹这些植物走完自己的生命周期:从发芽、出土、开花、结果到凋谢,以一种心平气和的方式。它们,似乎有灵性,一旦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安静地离开,把空间让给其他新的生命。
 
汪先生,那一年,我仿佛也长大了。但我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你,不然,我一定会去看你,那时的你,还活在这热气腾腾的世上。

现在的我常想,如果我有一个菜园子就好了。
 
有一年,我住的小区,因为冰冻雪灾,许多花草和树木死了,被挖走,只剩下一堆黄土。我好想在上面栽几棵南瓜秧子,跑去跟物业说,反正栽花栽树来不及了。物业冲我直翻白眼,好像我是神经病。
 
有时去赶早市买菜,看见许多黄瓜秧子、苦瓜秧子、茄子秧子、辣椒秧子……我情不自禁跟卖菜秧子的大姐说:好想栽菜哦。那大姐就笑着说,走吧,别呆城里了,跟我回乡下种菜去。这样说道的时候,我心里真开心,好像我真的有一个菜园子。
 
现在,不仅我没有菜园子,汪先生,连我母亲也没有菜园子了。
 
那曾经养活了她,也养活我的菜园子,已经消失不见,代替菜园子的,是一幢用钢筋水泥堆砌的高楼。
 
不仅是菜园子,这次回乡,我发现,过往许多生活印迹,也一一消失不见了。
 
汪先生,我小时候上学,除了要经过一大片田野,跟你一样,要经过一条曲曲弯弯的巷子。我上学放学,跟你一样也喜欢东看看,西看看,看看那些店铺、手工作坊、杂货店、小吃店……看人们在那里忙碌,百看不厌。
 
我现在觉得,我从他们身上学到的,比在课本里学到的要多得多。
 
那些忙碌的人,跟菜园子的母亲一样,身上有一股气息,一种辛劳、笃实、轻甜又微苦的生活气息,很慰藉人。
 
这次回乡,我特地去寻这条小巷子,也没有找到,它被拆掉了,早被拆掉了,变成一个楼盘。
 
我有点伤感,汪先生。正是这点伤感促使我天蒙蒙亮,就爬起来,跑步去郊外。我要趁着这个假期,好好看一下那里的菜园子,我担心,再过一些时候,它们也消失不见。
 
几日不见,又有了变化。那一畦香葱更绿了,绿得淌油,大蒜畦里插花点播的菠菜,芫荽,茼蒿,也长结实了,看着那么可爱:绿油油的,矮矮的,好像一群孩子集体趴在地上舔什么东西吃。
 
向阳的坡地上,油菜花也开了,阴面的还鼓着绿惨惨的花苞,特别壮硕……这个时候直接把嫩头割下来腌着吃,也很好啊。


汪先生,我想冒傻气,把它们一一拍下来,发给你好不好?但有些东西是拍不出来的,你知道的。阳光下菜地里的味道,蔬菜大面积散发出的那种舒霍的气味,不好形容的,直往肺腑里钻,我默默站着,感觉自己,跟地里的油菜花一样,在风中震颤……
 
我知道,靠一亩半分菜地讨生活,很辛苦。当年我母亲的辛苦,我是看进眼里的。

那时我还不懂事,夏夜凉风习习,我躺在屋前的竹椅上一边纳凉,一边仰头看星空。母亲担着粪桶从我身边经过,她忙着给菜浇水,连晚饭都没顾上,我稚气地问:”你不看星星吗?它们好漂亮。“
 
汪先生,日后我想起这一幕,总是羞愧难当。
 
但我总在提防自己被异化。这些年,我亲眼目睹,太多的人,被城市的钢筋水泥异化,变得跟钢筋水泥一样冰冷坚硬。
 
我想念你的柔软,想念你笔下的一草一木,一食一粟,汪先生。
 
这次回乡,我在变电站工作的同学特地接我去她那玩了一天。那天真开心,她工作的地方就在一大片田地中央,有乡野之气。


变电站前方,有一大片果园。果园里有一排平房,被人租下,养鸡养鹅。他们还在果园里开辟了许多菜园,包心菜长得真好,拦腰用稻草绳捆住了;小青菜秧子乌嘟嘟的,仿佛要淌油;菠菜、芫荽、青蒜,没有大棚遮挡,径直沐风浴雨,经霜饮露。租这房子的人,真有眼光。
 
我们做午餐,发现没蔬菜和香料,上他家讨要,他们大大方方地要我们自己上地里扯,也不要钱。那一天,直接从地里直接吃进嘴里的菜苔和茼蒿,简直太清甜了,尤其是茼蒿,一股独有的,属于春天的清气,在喉咙里回旋许久,才缓缓而下。
 
汪先生,那天,菜地旁的几株桃花也非常好看。


桃花长在别处,没有这么好看。这长在田间地头的桃花,简静、自由、烂漫……
 
我一直忘不了那个黄昏的落日,巨大的橙黄色的球体悬坠在西天,迟迟不落。田野的地平线遥遥渺渺,站在田埂上,望得久了,有一种惘惘的情绪。汪先生,这种情绪大约就是乡愁吧?你也常有,深邃、浓烈,又孤独。
 
汪先生,等我老了,我一定要回来,即使母亲不在了,我也一定要回来。只要这田野还在,田野上还有人耕作,还有人播撒菜籽,长出一畦畦绿油油的菜秧子,我就要回来。

我看见它们,就好比看见母亲。

(文中照片,为春节回乡逛菜园所拍

  

作者:甘草子,不小资,不文艺,不妖娆,不风情,恬淡自守,性如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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