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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采苔生 作者：何晓道  一 冬天的苔生苔丝细腻，嫩嫩的绿色，在清透的海水中漂浮，如佳人扭动的腰肢一样婀娜; 半透明的绿， 亦同极品翡翠一般迷人。海潮退去后的冬海苔，依附在海泥上，薄如蝉翅。 小时候的我与海边村人一道采苔生，感受到的并非是这流绿溢 翠的苔丝的美，而是在尚有晨霜的海涂上，赤着脚，一脚深一脚浅 地行走的冷，冻硬的手指头如同木棒一般勾起苔丝，艰难地采集着 稀少得可怜的冬苔。 采集的苔生半是海泥半是苔丝，叫泥苔，要用海水洗。人站在 没及大腿的冰冷的海水中，手中握着成把的苔丝，靠打击着海水的 冲击力，漂洗去其中的海泥，激起的冷水会湿透你的衣衫，也使你 满面是冰冷的海水。只有快速完成，赶紧逃上海岸边，点起一堆柴 火，或者穿上破棉袄外套，才能让人暖和过来。 洗净的苔生， 如同一把把蚕丝， 要挂在两头用苔行桩拉紧的 草绳上摊开晒干。数十个半人高的苔行桩间拉紧草绳，一行一行挂 着苔生，现在看来是一道景观，但在当时的采苔人心里，只有寒冷 和劳累，只希望天晴阳光好，收获“单潮落行”的苔生，能卖个好 价钱。 冬苔虽然稀有，一人一日一般只能采得苔干五六斤，但冬苔价格高，收入不少，因此村民们再冷也要下海采，错过了这一季，就 失去了海边耕海人一年的谋生好季节。 冬苔要去宁波城里卖。十五岁那一年，我跟阿香阿姨去宁波城 里偷偷卖冬苔 —— 买卖是“ 资本主义 ”， 是被禁止的。两大包苔生 用被单包得整整齐齐，从新埠头搭坐小队的木帆船去宁波，出象山 港，进甬江口，停靠外滩梅山码头，顺风顺水开了两天四个潮期。 天还没亮， 早早上船， 挑着苔生到老江桥下菜市场摆个地摊， 又把苔生半斤一捏用稻草捆好。天大亮时，来市场里的人慢慢多了 起来，也开始有人来问苔生的价钱，记得当时冬苔是六角五分一斤。宁波人把苔生叫苔条，外地人也有叫海苔的。城里人买苔生多数人 只买二两或三两，把整齐的半斤一捏的苔生抽得乱糟糟。冬苔松脆 鲜香，市场里仅我们有冬苔，半日里全都卖了。剩下的是零零碎碎 的散苔生，拿回船里，送给船上的船员吃，算是白搭航船又白吃饭 的谢意。 二 初春的苔生仍然鲜香好吃，“ 清明前苔， 谷雨前茶 ” 是对初春 苔生的赞美。 “冬冷不算冷，春冷冻死㹙(音 wěng，意为初生牛犊)。”此时 海 涂 上 的 气 温 仍 是 零 度 上 下 。海 边 村 里 有 民 谣 :“ 海 边 人 ， 可 怜 相 ， 正月初一采苔生，刺骨寒风冷啊，冷得只有喊爹娘。” 耕海人一日算一日，靠日日落小海，挣苦力钱过日脚。此时节，虽然是春风轻轻吹来，海港洋面上的风却与陆地上不一样，吹在面上冷得刀割一般的疼。海水还未退尽，耕海人便早早 等在海边，待海水剥涂，双脚迈进海涂，冰冷的海泥没及脚弯，一 脚深一脚浅，直接往泛绿的有苔生的海涂上奔去。 若有阳光还好，背上会有暖意，这段日子，偏偏是阴天寒湿的 时日多，全靠在海涂上艰难地行走时运动的热量维持人体的温度。 渐渐到了暮春，苔生日见长得又粗又是空心起来，产量也一日 多于一日， 苔干的价格却一日不如一日。可怕的是辛苦采的苔生， 刚刚在苔绳上晒到七八分干燥，一场春雨过后，便又放汤一般，到 明后天天晴晒干，苔生便会失去绿色素而发白，如同圣诞老人的白 胡须。发白的苔生没有了苔生应有的鲜香，只能喂猪用。 暮春季节的苔生，卖给山区里的人家，用于做苔生麦饼。贩卖 苔生的大妈大姐们叫“行苔客”，是她们在不准搞商品买卖的年代， 冒着苔生被公社充公的风险，乘着夜色走荒道才偷偷把苔生贩运出 去。可是“行苔客”特别会还价杀价，弄得采苔人总是拿不到预期 的价格。 采苔生既冷又累， 又要偷偷采晒， 只是因为海边村人田地少， 吃不饱饭，在海靠海，把海涂当田耕，为了养家活命而已。 三 夏天到了， 海涂上一片浓绿， 粗糙的苔生厚厚地遍布着海涂， 已经不再担心采不到苔生了，只需要体力，把苔生洗净，从海涂上 搬到岸上。有时刮大风起大浪之后，海涂上的苔生会随着海浪，被 卷进海中间的小港湾里，耕海人叫“倒港苔”。“倒港苔”堆积在海港里，因为夏天热，就会发酵烂掉，只有当天当潮的“倒港苔”才 能采用。 一百斤鲜苔差不多能晒七八斤苔干，一千斤鲜苔从采集到清洗， 用竹排运到岸边，再到挑上岸，上苔行晒干，需要两个体质强壮的 男人才能完成。而一斤夏苔干只能卖七八分钱。 夏苔主要是喂猪的饲料，晒干后储存着，是海边村里人常年准 备着给猪吃的主粮。可是在困难年代，许多海边人家直接吃夏苔充 饥，靠夏苔活命。 现今，村里已经不养猪了，夏苔已经没有人会采，退潮后远远 望去，海涂上绿油油的海苔，一潮期一潮期地随波逐流自己烂掉。 冬苔和早春的苔生仍然有人在采，采苔人穿着胶布做的裤子和 高帮的胶鞋，手上也是防水的手套，不会赤手赤脚裸腿裸面，在严 寒中浸泡着海水烂泥受冻。 采苔生的劳动模式今非昔比，但苔生的味道仍然一样，苔生饼、 苔生花生米、苔生芝麻片等仍是保健养胃的传统美食。 吃苔生是人们对美食的欲望，采苔生是我生命记忆中的乡愁。  作者：何晓道 出生宁海，又名何小道。 经营收藏三十多年，创建浙江宁海江南民间艺术馆和宁海十里红妆博物馆。 先后出版《红妆》《十里红妆女儿梦》《江南明清建筑木雕》《江南内房家具绘画》等著作，其中《江南明清建筑木雕》获得国家“山花奖”。 在他的推动下，“十里红妆”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何晓道成为代表性传承人。2012年获得“中华文化人物”年度奖；2015年被中国美术学院聘为研究员。即将出版《江南明清门窗格子珍赏录》和《江南明清椅子珍赏录》。 栏目主编 | 西湖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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