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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林章‖“个图”“某图”源流考释

 赵村 2022-02-16

在吴方言区,每一个地方都有其区别于他处的方言,俗话说:“阿拉”“阿拉”上海人,“的儿”“的儿”杭州人,“个图”“某图”诸暨人。可见“个图”“某图”在诸暨方言中有一定的代表性,它的意思是“这里”“那里”。但是诸暨人大都不知道这两词从何而来,怎样写法?外地人对这两字也有所耳闻,但总认为是诸暨的“土产”,不能登大雅之堂,并动辄以此取笑诸暨人。其实,这两词大有其来历,语言工作者有研究的必要。在此,笔者对此两个词的来源略说一二,以求教于高明。

要知道这两个词的来历,首先应弄清“里”与“图”之间的关系。“这里”之“里”与“个图”之“图”,都是从古代的行政区划名演化而来。

里”最早的意思是居住之所,《说文解字》曰:“里,居也。从田从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有田有土,而可居矣。”《说文部首订》曰:“里之训居,为古之方里而井,居在公田,出入共一里门。夫人之度居,非土即田。”后来就成了行政区划名,《尔雅·释言》:“里,邑也。”《吕氏春秋·不宠》日:“禄之以里。”(《注》:“里,闾也。”)《汉书·食货志》载:“在野日庐,在邑曰里。”以里为行政区划单位,古代大小不同,《鹖冠子·》:“五家为伍,伍家为长,十伍为里,里置有司。”《尚书·大传》:“八家为邻,三邻为朋,三朋为里。”《管子·度地》:“百家为里。”《清制》:“以百十户为里,推丁多者十人为长,余百户为十甲,城中曰坊,近城曰乡,在乡曰里。”总之,这个“里”是指某一区域。因而,人就把这个“里”的地方称之为“这里”,那个里的地方称之为“那里”,现在有些书用繁体字,把“这里”之“里”写成“裹”或“裡”,实际上是错误的,据古本《水浒·楔子》:“何曾穿草鞋,走这般山路,知他天师在那里,却叫下官受这般苦。”因而,“这里”之“里”应为乡里之里。随着时间推移,词义也会变化,“这里”“那里”由特指变为现在的泛指。

图”,最先是指图画,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从囗,规画之意也。”有时也指地图,《后汉书·班固传》:“夫图书,亮章天哲也。”《史纪·萧相国世家》:“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后来,从地图引申为行政区划名,顾炎武在《日知录》中说:“《萧山县志》曰:'改乡为都,改里为图,是元始。’《嘉定县志》曰:'图即里也。不曰里曰图者,以每册籍首一图,故改名为图。”因而,元初的建置是县辖都,都辖图,图辖村。但是,没有多久就在都上恢复了乡制。康熙《诸暨县志》中说:“按暨旧志,宋计二十四乡,元分长泰为南北,计二十五乡。”都、图等建置不变,明清沿袭元制。《福惠全书·钱谷部·催征》就有:“令各图里门报。”康熙《诸暨县志》把县以下的行政区划讲得十分清楚:“大率旧乡有里,今则乡有都,附郭者为隅,隅十坊为图,都十甲为一图,一甲之中以五户为额,零者附之。”后来,都、图废而为保、甲。

图” 繁体作“圖”,有时也写成“啚”,从康熙、乾隆、光绪三部《诸暨县志》来看,都有这样的写法。《说文解字》曰:“图,画计难也,从囗从啚。”《一切经音义·八》,“图、啚,二形同。”《集韵》也说:“图,俗啚。”在史书上,这种两者通用的现象也屡见不鲜。《晋书·宣帝纪》说:“会亮病卒,乃行其营垒,观其遗事,获啚书、粮谷甚众。”

一个新的名词的出现,往往有其历史淵源。“图”作为行政区划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始于元代,古代亦已有之,但不是写成“图”,而是“鄙”。朱骏声的《说文通训定声》说:“鄙,假借为啚。”《周礼·天官·遂人》说:“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酂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礼记·月令》也载有:“四鄙入保。”(《注》:“鄙,界上邑。”)史书中还有提鄙是小国的,《广雅·释话·四》,“鄙,国也。”秦朝,鄙作为行政区划名暂时消失。元统治者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力求使蒙古汉化,便采用古代的优秀文化来笼络人心,改“里”为“图”无疑是有政治目的的。由此可见,“不曰里而曰图者,以每册籍首一图,故名图”的观点并不那么正确了,“图”应该是由“鄙”演化而来的。

因此,图、啚、鄙三者关系非常密切,啚是图的假借字,鄙是图的古字,是因为鄙的形旁是“邑”,图的形旁是“囗”,用“邑”与“囗”作形旁的字大多有形似之处,作区域划分名:如“邑”,就有郭、酂、都等;如“囗”,就有国、圀、圈等,从语言发展考察,语音变化较大,词义变化较小,图、啚、鄙三者古代是同音的,现在它们语音差异很大了。这里单说“图”,《集韵》、《广韵》、《韵会》、《正韵》都说:“同都切。”《中文大辞典》用国际音标注为“[twu]”,诸暨方言说为“[two]”。从“这里”的由来可知,在诸暨应该会说成“这图”,但是,诸暨方言不是说“这”,而是说成“个”。

个”,《集韵》《韵会》:“居贺切。”《广韵》:“古贺切。”《中文大辞典》为“[geh]”,诸暨土话为“gə。《说文解字》:“箇,竹枚也,从竹,固声。”《方言十二》:“个,枚也。”这里是指单一事物,后来引伸为有所指代之词,《陔余丛考》:“个”俗语这个,那个。个,按《旧唐书·李密传》:“密以左亲侍在仗下,炀帝询之为李宽子,谓宇文述曰:'个小儿,胆视异常,勿令入宿卫也。'”苏轼《李颀秀才善山水,以两轴见寄,仍有诗,次韵答之》诗曰:“平生自是个中人,欲向渔舟便写真。”这两个“个”,词义即“这”或“此”。古代便有同“这”里相联系之词,王维《同比郡杨员外十五夜游怀静者季诗》曰:“香车宝马共唯阗,个里多情侠少年,”黄庭坚也有“个里宛然多事在,世间遥望但云山”的诗句。显然,“个里”两字就是“这里”。

某”,实际上是“梅”之本字。《说文解字》曰:“某,酸果也,从木从甘阙。槑,古文某,从口。”《正字通》曰:“某,梅本字。”后来,字音有所变化,本义反被另外字代替,“某”,有了“何”的意义。正因为如此,古代“某”有两个语音“一为谋杯切,音梅[mei],梅之本字;一为莫厚切,音牟(mou),词义同现在之“某”大致一样。为什么读[mei]又作“何”解呢?这同诸暨方言有关。诸暨方言中的“某”,音与古汉语相同。与“某图”相近的,古汉语中有“某所”、“某处”等,《汉书·外戚传》:“妾欲作屏风,张某所”,黄庭坚《答曹旬陇书》说:“心略知某处可用。”显然,“某处”,“某所”是拥特定的地方。

至此,我们便知道了“个图”“某图”之来历,这两个词至迟在元代就在诸暨流行,读音为“[gə two]”、“[mei two]”。由此可见,现在的诸暨方言大多由古汉语(官话)与土语(越语)交流所形成的,但同官方语言有所差别,这种语言不妨叫做“诸暨普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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