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尝过醉酒的滋味了，昨日几位战友小聚，多年不见，感慨万千，甚是激动，故尔去掉了平日里的羁绊，开怀畅饮。酒多话多，不觉中三瓶告磬，心绪难平。斟酒共忆当年英豪之日，握枪操炮，气薄云天，妙语连珠，犹回京师，重守哨位；举杯愧叹日月如梭，不觉暮年撞至，老态尽显，少时难回，还想骥老伏枥，再博一程。无奈，气不壮，量不行，皆有醉意。少倾车至，军礼告别，各启归程。
几十里坡路，不觉即逝，归家天旋地转，困意袭来，上床入梦。一觉醒来，天已麻黑，酒精烈度，如火焚胸，燥热难耐，遂披衣出门，沿路悄然出村，漫步旷野之中。心绪稍许宁静，火燎样燥气仍久烧不退，似要将胸燃暴，方肯罢休。久憋不适，偶有回归自然之念，好羡动物们无愁无忧，随意发泄。看虎啸林间，狼嗥山头，猿攀枝梢，引得万千鸟畜注目静听，以辨安危。好羡这声里霸气宣示，呼朋音讯，震慑强者，恐吓弱小，日每上演，何等惬意。 想那做人，有时到了极限时反倒不如动物，它们可随心所欲，无拘无束，无论何时何地都可尽情发泄。人却不行，有时在精神重压下，却还要顾忌许多颜面装饰，岂敢放纵，效仿一下畜牲们的自由，成为奢望。偶到无人之境，就想做那虎狼之态，可喉冲天一吼，欲将肺腑压抑之气尽数吐出，猛吸些新鲜空气，缓解紧绷神经。
踉跄脚步，将醉态之躯，带到遍是桃林果园之中，瞧着空旷无人四野，偶有细碎雨点，淋得嫩叶稍斜珠滚。借着降临的夜幕，狠狠气收丹田，昂首朝天，绷紧腹肌，张大嘴巴，一声唇齿不清的连动词语，脱腔奔出，也不知是师虎啸，沉闷振动，林草打颤，还是师狼嚎，由低向高，“噢一一”的一声追星奔月。林中双栖野鸡，扑楞楞惊吓飞起，嘎嘎鸣声，凄凉回荡。兴至高潮，一声刚停，一声又起，卬足了劲，高亢无律。听酒后嘶哑之音，并不知此吼象什么，也无须追求与谁合辙，只管放纵的发泄。亏这是雨后的夜，周围杳无人迹，许这不伦不类声音，只有吼者知道，林木听得，万别惊吓着别人。 几声吼叫，顿觉头脑清醒许多，酒气散去不少，心灵好亮廠，压抑感遁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放纵，大概只有几近醉态，方可作出。卸掉了面具，撕去了伪装，露出了真容。大幕是暗的夜，观众是一行行的树，不怕丢人显眼，索性再吼他几声，将做人的假象，承载的苦痛，滿腹的无奈，难回的时光，滿腔的牢骚，一股脑儿全都倾泄一空，身心立马如换了个人样，轻松多了。 想来，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分就在于有无思想，动物思维简单，头脑中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每日里，只为生的需要忙碌，种的延续奔走，真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做人就没有那么洒脱了，活在世上，操作着繁多的事情，由不得受着众多限制，大到思想感情，小到每日劳作，几乎都要循着各种规矩范儿，好些严格的如雷池一样，逾越不得。年积月累，为生为活，内心都承受着不同的重压，如能适时释放，心灵便会轻松些，也会用不同的角度去审视事物，用不同的方法解难释疑。 古语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会张就得会弛，那怕是身不由己的张，也得笃定精神的弛。遵道，弓不至于折，弦不至于断，奥妙全得自个把握，反之，张弛不妙，或钻牛角，生出事来，那痛，只有自做者知晓。 
今偶作贱样，如此放纵，或引得别人不解和骂声：自做贱，甘做另类。早时这样做并不知是减压，只觉活的烦燥，没有奔头。光景困苦时，捉襟见肘，命运不济时，喂猪猪赔，养鸡鸡贱，喝凉水也塞牙缝。一个人的场地，重压让你昏噩，孤独渐失希望，郁闷把好人逼疯。反正日子难过，索性破罐破摔，撕掉了面皮，脱掉了伪装，演一场畜牲般的窘态，唱一曲五音不全的乱弹。高昂起沉重的头，对着晴空的月，可嗓门吼了声杀猪般的嘶叫。不解气，再来一次，吃奶的劲头，恨不能将喉咙声带齐吼出来。小小的天地里，熟睡的猪一个个突起，哼哼乱叫，扎堆拥挤，茫然地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主人；架上的鸡，惊恐地咕咕乱动，互相叠压。看到它们惊吓样，乐了，猪叫、犬吠、狼嚎逐个来它几遍方止。发泄完，静下来一思，我是谁？为什么这样？好悔，好怕失去自我，也化为畜类。一番瞎折腾，秽气没了，一思量，不顺算个毬，日子还要过，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这一吼总算吼明白了，心内目标，脚下路，哪里跌倒哪爬起，世上没有迈不过的坎，淌不过的河，努力了，老天自会光顾你。 前些年，新潮词语少，只知憋屈、难受，明知身体无恙，不知怎样才好，更不知那叫“压力"病。偶做了个和动物为伴，一嚎一叫，竟成了一剂良药，放到时下流行词里便是减“压”药。过去穷光景，没人说有“压力”病，大概是因为事事都听别人的，没有自主，压力小些，现在世时不同，事事都在竞争，路窄人挤，自己做主，自己干事，无形中就多了好些个压力，生活也变得如石头垒山，越垒越重。 
前些时，小孙女玩耍，给袜子里装了些大米，扎好口，递给我说：“爷，这是你的减压袋，有压力了，你就捏捏它，或摔打它，玩一会就好了”。一做好几个，说要给家里每人做一个。问她谁教的，回说商店里各种减压的小玩意可多了。好吃惊，小小年纪竟知道这么多，还知减压？看来有压力已不是少数人的专利了，成了一种社会通病。 劲使了，乱吼了，气匀了，心轻了，步稳了，心有几丝窃喜，调头顺原路回家。空中偶有几星雨滴飞来，粘贴颜面，透心儿的凉，春雨过后，空气中充满泥腥味，扑鼻钻肺，好好闻哟。野地里胡嚎乱叫一阵，静心思量一番，酒味淡了许多，胸中的烈焰隐隐退去，醉意全无，回想刚做的傻事疯态，自觉十分好笑，一把年纪的人啦，竟做起孩童都不玩的游戏。归家路上，返回自我的我，又把那每日的面具、伪装悄悄披挂上身，生活还离不开它呀！ 作 者 简 介
吴根成，山西运城临猗牛杜镇西村人，做过几年代课老师，后一直务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