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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峰:哥哥

 晋南道 2022-02-16
哥哥

                                                 
哥哥,是我苦难的童年中唯一带给我快乐的人。
在那烽火连天,朝不保夕的年代,全家人不是东躲西藏,就是寄人篱下。父亲为了躲壮丁,常年不在家人身边,和我盖一床被子打脚头睡的,一直是亲如手足的哥哥。而且总是睡在炕头外边,为我阻挡野兽的侵扰。
哥哥仅仅比我大三岁,却总如长辈一样呵护关心着我。印象中他为了给我解闷,常常爬下让我当小马骑,我兴高采烈地用树枝打他屁股,吆喝他快跑。在我俩懵懂的孩提时代,母亲便去世了,父亲在山里谋生,我们只能寄住在姥姥家,即便是吃糠咽菜,喝玉米面糊糊,也是饥一顿饱一顿。记得那年中秋节,姥姥不知从哪儿弄了些核桃和枣,蒸了些二面馍的月饼敬献月亮,哥哥拉着我匆匆忙忙地给月亮磕头,敬献仪式结束后,我俩各分得一份月饼馍,哥哥象往常一样,把自已的馍馍又分了一半给我。

解放后,我和哥哥一同去私塾上学。生活已然和平稳定了,然而贫穷依然困扰着每个家庭,小学毕业那年,哥哥说父亲一个人种庄稼忙不过来,他就不念了,供我一个继续上学。我眼含热泪回到课堂,发誓一定不能辜负全家人的期望,勤苦研读,终于在高小毕业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运城康杰中学,是全村唯一的一个。哥哥兴奋得一夜没合眼,拍着我的肩膀说:“你有能耐,就一直往前奔,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全交给我了。”在哥哥支持下,我信心十足,再接再励,在康中学习每门功课都达到了满分,毕业时顺利考入华北第五工业学校。记得那天去学校报道,哥哥亲自赶着一辆马车把我送到了几十里外的水头火车站,临别时亲热地抱住我,语重心长地说:“这回离家远了,凡事要多生几个心眼,钱不够用写信告诉我,该花的钱就花,不要拘紧。我和爸卖柴能供得起。”话未说完,父兄拾柴的情形已浮现在我的脑海:酷日当头、山高路陡、破荆斩棘,肩挑担扛,翻沟越渠,徘徊市井,挑刺压价,薪值三文,徒呼奈何?
父兄的血汗钱来之不易,在省城呆了三年,我一分钱的零食也没买过,也不吃菜,只吃高梁面窝窝头,以致后来落下了便秘的病根。
每逢假期,我便成了农家的帮手,夏收时,我和哥哥一起割麦,哥哥腰一弯,飞舞镰刀,“唰唰唰……”几下就放倒一片麦子,他三行,我两行,不一会就把我落得很远了。我觉得腰酸腿软,喉咙里冒火,只想喝几瓢凉水降温。哥哥却头不抬腰不展,一口气割到了地脚头。等他返身又割回来时,笑着说:“你干不惯,腰痛了吧!到树荫下歇一会去!”我犟脾气上来了,咬住牙坚持往前割,却感到力不从心,竟然瘫坐在地上。和哥哥去拾柴,一人一担往回挑,往往是他先挑回家,又返回来接我,那时看到哥哥的身影总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哥哥干庄稼活肯吃苦也很用心。十多岁时就精通了犁耧、   耱耙、摇耧种麦。他种的小麦一行一行直直的,没有一点弯曲,行间距离也非常均匀,仿佛用尺子画的一样。左邻右舍都请他摇耧,他不辞辛劳,一一应承。农村合作化那当儿,他是村里的全把式,骨干分子,评记最高工分。

哥哥结婚早,孩子多,生活负担重,所以干活比别人下的功夫多,每天起早贪黑,非常辛苦,集体的活儿干完了,他从不休息,不是为牲口割草,就是给家里拾柴,社员们夸他是铁人,也有人说他是“挣死鬼”,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他也没有时间在乎。

大跃进的年代,我在太原化肥厂参加了工作,月工资仅32元,哥哥被抽调到晋北修铁路,记工分加补助,后来变为合同工,工资比我高。那年父亲在生产队铡草伤了腿,要求我俩回去一人,哥哥为了保全我的工作,主动辞职。回家前把铁路上照顾给他的一辆加重的永久牌自行车留给我,让我上下班骑,我实在过意不去,推说不要。他生气地说:“骨肉兄弟,分什么你我!”
六零年自然灾害,国家正在最困难的时候,粮食紧缺,饿死人的事件时有发生,农村人可开小块地种粮,比城市活道,有的同事都辞职回农村去了,为了让我安心的工作,哥哥定期为我送粮食才勉强度过了难关。
为了我成家立业的事,哥哥付出了更多的心血。我结婚时,单位工作忙,完婚的日子一拖再拖,后来和未婚妻商量到太原办理结婚事宜,哥哥放下手里的农活,亲自护送弟妹千里迢迢来到太原,安排好结婚事宜后,又不顾长途劳顿,连忙返回老家。纷繁的家务让他不敢有半点停歇。
土地改革那年,我们贫下中农十来户住在一个大杂院,年轻人一个个成家后,大杂院已容纳不下,有的人家已搬了出去,我们兄弟三人分家后,生产队给我也规划了一块房基,我急急忙忙带着全部存款回家盖房子,一天时间便办完了小队、大队、公社、县上四级房屋基建手续(没花一分钱)。要盖房时,却傻了眼,我不仅没有盖过房子,连盖房子都没有见过,站在宅基地上,就好像老虎吃天——没法下爪。

每当困难时,我总会想起哥哥,便找他求助。当哥哥知道我只有八十元钱时,先是一愣,随后说道:“别怪我告诉你实话,八十元钱别说盖房子,搭个牛棚都不够,当年我给咱家盖了两间牛圈 ,还花了一百多元呢?我住的两间土坯房,自已当大工还花了三百元哩!我一听傻眼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吧!”他关切地说:“我想办法帮你盖三间土坯房,不过你要少花钱,就必须多吃点苦。”
当年盖房子要用大量石头作基础,哥哥找了一辆平车对我说:”石头不用花钱买,咱俩一起到河滩捡去。”我拾一块小的,他嫌太小,又拾一块大的,他又说太圆滑,咬不住茬,东挑西捡,好半天才装满一平车。几天功夫下来,挑拣的石头还是远远供不上砌地基,幸好后来发现新地基上有一条被杂草罩着的石头堰,石头大小形状都符合要求。我俩便开始刨石头,上面的石头还好弄出来,深处的石头,没法下手,哥哥索性双脚抵住沟底,胸挤肩顶往上滚,累得满头大汗,泥土沾满了衣服,他也顾不上擦一把。
石料够了,哥哥说“先不要摆石头根,要有计划的一步一步来,因为垒墙需要大量土坯,咱俩把土坯打好,先晒着,等地基垒好了就可以用了。”他平时给别人打土坯,有副模具,又向邻居借了一副。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块胶泥土质的地方,在上面浇上水,再把湿土捏成团,摔在地上,很快便散开了,这便是做土坯的合格胶泥土。打土坯的技术很好学,不一会我就掌握了全部要领,只是速度很慢,哥哥打三四快,我才能打一块,等到几天后土坯够用了,我的腰也直不起来了,哥哥却好象啥事也没有,他是有事不吭声,硬忍着,妻子后来告诉我,他早就发现哥哥手上磨出了几个大血泡……
购买材料还是要花钱的。大梁、椽子、檀条这些木料需要多少,砖、瓦各要多少,其它小件更是不可预见的开支。为了少花钱,一物当件都要精打细算。哥哥吩咐说:“市面上的一根椽一元五角钱,太贵了,咱买不起。”我和哥哥便每天早上就守在村口,挡住山上人背下来的山木椽,每根只要三角钱,虽然弯曲不直还有瘤疤,但凑合能用。他打听到南山底村有人卖杨树,比城里便宜很多,回来便领我去掘树,檀条大梁都是自已掘的,又大又便宜……既便这样节省,八十元还是很快花完了。哥哥便到生产队去求情,请队长先安排队上的大工小工给我盖房子,工钱先拖欠一段时日,年底叫我一并付清。盖房的工人只记工分不管饭,大大减轻了我和妻子的负担。
建房过程中,哥哥不时到工地上观察、指点、安排。关键时刻亲自上手,在他周密的运作下,不到一个月时间,三间宽敞明亮的泥瓦房建成了。哥哥又叫上几个亲戚朋友,给我义务打了一圈土围墙,保障了住人的安全性。小队会计根据当时劳动日价值计算,净欠生产队四百八十多元。

后来哥哥也成了一名大工,被南关大队副业队安排在工程组,完成了许多工程项目。四十九岁那年,在县百货大楼的施工中,脚手架绳子断裂,不幸从高空坠落,颈椎断裂,呼吸受阻。哥哥住院的第二天,我还不知道伤情的严重性,买了几件礼品前去看望,然而哥哥已是奄奄一息,看到他难受的样子,我的心如刀绞一般。
如今,哥哥已经去世多年了,他对我的点滴恩情依然历历在目,铭心刻骨。他和父亲含辛茹苦供我上学,帮我建房,为我成家立业,难道仅仅为了维护我这个化工工程师的荣誉头衔吗?不是的,这其中的手足情深已无法用语言表达,我的幸福生活是父兄涤尽人生之苦才换来的。哥哥和父亲一样,都是劳碌之命,一刻都没有停歇,没有享过一天清福,充斥一生的是无尽的贫穷,苦难,疾病,忧愁……等到我要报答他的恩情之时,却连一口好吃的也咽不下去。
苦命的哥哥,弟弟对不起你啊!愿来生再续手足情,我做哥来你为弟,寸心殷殷报浓恩。


作者简介

裴峰,原名裴击仇,男,汉族,中共党员,化工工程师。
1936年农历十一月二十八日生于夏县北山底村 ,解放后定居东关村。
1958年毕业于太原第一化学工业学校,同年参加工作。
先后在太原化肥厂任技术员、值班工长;
夏县电缆厂任副厂长;
夏县化肥厂任技术员、生产科长、副厂长;
夏县磷肥厂任副厂长、厂长;
夏县乳酸厂任第一副厂长、总工程师。
1994年退休后自办一个化工技术服务部,任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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