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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玉:聊聊京剧音配像

 cxag 2022-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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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来,在振兴民族艺术瑰宝京剧的热潮中,涌现出了各种各样的活动,大奖赛、万里行、纪念演出,以及全国各地的专业或业余的晚会等等。但是,真正取得明显实效者,甚微。

      惟有一年多来,在中央电视台推出的、先后有百十出戏的《中国京剧音配像精粹》,着实赢得了普遍赞誉,取得了相当高的收效。欣赏这些大大小小的剧目,像是在读一部绚丽多姿的京剧艺术史诗。过去讲究听京戏、看京戏,它的精彩、精华,就在于展现于舞台上的唱、念、做、打,就在于那既程式化,又来自生活的“手眼身法步”的功夫。京剧要征服观众,只能靠高水平的演出,尤其是像“京剧音配像”这样的经典性的演出。保持原汁原味原风貌,并非固步自封,也就是说,首先是继承传统,其次才是改革创新。特别是听了制作人谢国祥先生和艺术顾问张君秋先生的电视讲话后,深深感到他们为继承发展民族艺术,做了一件“为祖师爷传道”的善事。他们表示:“为国粹尽忠,为师长辈尽孝”,确是一个能打动人心,包括感动观众之心的提法。作为观众,我们感谢这些老、中、青三代的京剧艺术工作者。同时也想说说自己的观感,一起聊聊,共同探讨。说得对与不对,敬请行家指正。

      遗憾与弥补的意义

      四十多年前,纪念梅兰芳、周信芳舞台生活五十周年时,有一场好戏,即梅、周二位大师合作的《二堂舍子》。这是全本京剧《宝莲灯》的一折。虽是一折四十多分钟的戏,却极为生动地再现了封建社会中,一幕家庭悲剧的生动情景。当年看过这场演出的观众不过千余人,限于当时条件,没有留下影像,只留下一部实况录音。仅此一部录音已经弥足珍贵了。现在听起来,还是那么“过瘾”。满足之余,不禁愈感遗憾。像这样的好戏,在京剧艺术中遗漏得数不胜数。

      就以四大名旦为例,梅先生总算拍了几部代表剧目,程砚秋和尚小云二位先生,各自仅分别留下了一部《荒山泪》和两出折子戏《昭君出塞》、《失子惊疯》。最可惜的是荀慧生先生,一点活动影像也没有留下。再以四大须生为例,杨宝森、奚啸伯与荀慧生一样令人惋惜,而马连良、谭富英虽在《群英会》、《铡美案》中亮了相,可是马连良在《铡美案》中只演了配角王延龄,原本舞台上的陈世美是谭富英,拍片时换了马长礼。中国第一部电影是谭鑫培的《定军山》,而赫赫有名的谭派当代代表谭富英仅留下一个鲁肃银幕形象。

      京剧传统艺术在新社会得到新生,却并没有受到应有重视,这和我们那段历史的许多失误是分不开的。当我们省悟到了,为时已经够晚了。晚了再挽救,才出现了不得已而为之的“音配像”办法。幸好录音尚存,有传人承继,于是我们看到了梅葆玖、谭元寿、叶少兰、李世济、孙毓敏等等,替父、替师的配像演出。他们也已成名,有的甚至过了自己最好的盛年之期。他们的表演也该留下了,再不希望出现新的遗憾才好。

      “京剧音配像”本身就是一场“抢救”,有的已经连抢救都没来得及,如尚派传人杨荣环的过世,为尚小云先生的录音配像落下一大段空白。至于在京剧艺术中占相当大比重的“武戏”,更是无法弥补了。谁能再现盖叫天、李万春先生的非凡身手呢?

      “音配像”的抢救工作甚至使人感到有点像“救场”的味道,不可违抗的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如水火般扑过来,随时可能把仅存的京剧艺术宝库吞噬掉,不仅是演员,也包括剧目,后者在当前京剧舞台上失传的还少吗?这次音配像”列出了一百多个剧目(至今已达342出——编者注),其中就有六七十出戏早已绝迹了。

      因此我们说,“京剧音配像”的深远意义与文献价值太大了。尽管有人说,京剧这么不景气,你们配像给谁看,连老观众也在自然消失,岂不白干了?我相信,随着社会稳定,人民文化修养提高,京剧艺术终将会重新获得观众、征服观众。我指的正是年青一代观众。在我们部门有一伙年轻人,从来不爱看京剧,有一天中午电视放《金玉奴》,他们竟然看得津津有味,觉得好看极了。这不是特例,这一事实具有普遍意义。正如京剧表演艺术家袁世海先生所强调,对于京剧必须要看,多看,只有多看才能理解,才能谈得上喜爱。试想,如果听任京剧断送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上,让它自生自灭,还谈什么五千年悠久历史的中华文明古国呢?一切爱国主义都是具体的,我觉得把“中国京剧音配像”的工作提到这个神圣高度是当之无愧的。

      难度与提高的关系

      世上要做成每一件事都是很难的,音配像”也一样,看似“假说假唱”,其实这个“假成真”是更有其特殊的难度。懂得一点京剧常识的人都知道,舞台演出过程中,演员的唱与做在丝弦、锣鼓配合下,有严格的尺寸与程式,总是乐队托着演员的表演进行的。音配像”则把这个规律反过来了。演员得跟着录音表演。这个录音还不是自己的,大部分配像者连演出原貌都没亲眼见过,硬是要化成自己的,这可就难上加难了。一个锣鼓点不到位,都会“穿帮”。何况这些录音主演都是先辈艺术大师。这是一种双重表演,即又要演角色,又要演出扮演角色的演员的风貌。

      看了几十出音配像”,明显的露馅毛病不多。可见其制作的严谨。我体会,唱与舞的部分还好办些,因为有板眼、锣鼓给管着,再变化,也有规矩可循。最难的是念白,尤其是丑角的念白,真不容易。比方《黄金台》一剧中“盘关”一场,衙役与侯栾那一大段对口道白,萧长华老先生与他的学生马福禄先生的录音,说得那叫利落、干脆,你一句我一句,咬着说,简直像炒崩豆似的快而不乱。怎么配像?够难的。丑角的嘴连个遮盖的髯口都没有。亏了郑岩、黄德华二位的努力,真把这段戏拿下来了。各配各的,几乎天衣无缝,令人叫绝。当然,这其中除了二位功力,也包括导演及明了当年演出的前辈健在者指导,才能达到满意。

      快速的念白不好配,慢速的道白就好配吗?我看有时更不好配。比如李多奎老先生的《行路训子》录音,开头那段白口,慢条斯理的,一句三停顿,为的是表现一位老年妇人思子之情。这几句对白,够难为配像演员蓝文云的。开口闭口没准尺寸哇,早一点晚一点对不上口型,更甭说还得照顾眼神、表情、动作,一丁点不自然、拘谨都不允许。

      以上这些难度相当高的配像表演不是单纯技术、技巧问题。通过这种“假说假唱”的音配像工作,真可以使中青年一代演员接受一次科班式的训练。从京剧艺术来说,是一次很扎实的继承。而且这个收获不仅仅限于表演者,对电视录像导演,也是一次很好的实践与认识上的加强。举一个明显的例子,过去看一些电视转播京剧,常常觉得转播者不十分懂戏,或者说不理解观众心理,不会看戏。他们自有一套取景、转换等电视艺术规律(拍戏曲艺术片不算)。就拿上场门演员“出台亮相”来说,特别是主角名演员,过去讲究有“碰头好”,这个“好”是恰在表演者走出边幕的一瞬间,而不是出来几步以后的定身亮相。对于这么一个老戏迷最“叫真”的地方,电视导演常常忽略,总是在那一瞬间,摄像镜头常是不转向左边,不对准上场门,现场观众都叫好了,电视机前的观众干着急,看不着。接着,掌声快停了,导演才给表演者一个停顿的近景。完全把气氛、把观众的兴致“耽误”了。

      现在,当我看第一出京剧配像《四郎探母》时,就欣喜地为杨四郎的边幕出场镜头叫好!您可不知道老戏迷对这种关键性小“过节”的兴奋心情。

      当然,更广义的提高远远不止于一个“上场门”,而是电视工作者对京剧这门特殊艺术的熟悉与融化,变成真的电视京剧艺术。音配像”工作肯定是在许多京剧老前辈监护下进行的。它尽力保持舞台原貌,恐怕不允许,也不宜作太电视化的变动,又受着原来不太理想的录音拘束着,还无法放开电视工作者手脚。不过,这倒反而逼着他们有了一个“循规蹈矩”的学习机会,为今后电视普及京剧打下基础。在音配像”中利用镜头的切换,已经发挥了电视优势,进一步净化了检场过程。如李世济为自己的录音配像的《三堂会审》,其中“朝上跪”的时候,运用了苏三的“反打”镜头,出苏三的正面形象,就很成功。由此我更坚定了一种看法,即京剧振兴有赖于电视这个大普及的媒体通力合作才行。现在,中央电视台“戏曲、音乐频道增加了戏曲播出时间,是一个可喜的现象。希望他们在开办各种名目繁多的栏目同时,多播高质量的完整演出,少搞些“拆整卖零”的节目,更不要助长误导,如把“苏三离了洪洞县”演绎成“流行歌曲”。

      风采与流派的发展

      “京剧音配像”中常有“录音主演”、“录像主演”字幕出现。一般说这二者之间是没有什么可比性。前者差不多都是大师级的,后者则是其晚辈,鲜有如表演艺术家袁世海先生能为自己20年前的录音《盗御马》配像,又配得那么好的了。要想重现梅、周《二堂舍子》的精品风采,是不可能的。何况有的后来者的新本《宝莲灯》走得更远,把个王桂英演成“先进人物”,看了使人兴味索然呢!即使如此,我们仍然看到了不少虽差强人意,还能得到了一定程度欣赏满足的表演。如冯志孝、张学津之配马连良,叶少兰配叶盛兰,于魁智配李少春,吴钰璋配袁世海,尚长荣配侯喜瑞,以及前边提到的郑岩、黄德华等等。这些演员已达到较高的艺术水平,他们自己的演出就相当有成就了。我看过孙毓敏的《金玉奴》舞台演出和录像,好像比配像更鲜活,更放得开,她的声音条件比乃师荀慧生先生的晚年录音好得多。于魁智在《打金砖》中的翻扑摔跌,绝不逊色于当年的李少春先生。当然,从艺术素质和修养上,火候差得多,但我们不应苛求。辩证地说,后者在某些方面毕竟是有所发展的。另外也应提到,当年大部分剧场,条件都比较差,加上录音设备落后,现存录音质量不够理想,即使如此,凭着前辈艺术家深厚扎实的功力,靠放置台上的几个“麦克风”,已经基本把演出舞台的声响收录下来,那些唱、念依然清晰、嘹亮,这和当今演员上台必戴小话筒才能发声对比,仅此一点就值得现在中青年京剧演员深思、自省。

      除了上面说的这些属于中青年演员外,还有为数不多的老艺术家也参加了音配像”工作,他们的表演就很有点独特风采了,值得称道。前些时,连看三出“麒派”剧目的音配像:《追韩信》、《扫松下书》、《义责王魁》,全是上海的小王桂卿先生配的像,感到意外的满足。过去很少有机会接触“海派戏”和周信芳先生的演出,这次连播三出戏,使我几乎产生错觉,因为小王桂卿先生实在很像晚年的周信芳先生。我看过周先生舞台演出的《义责王魁》,比较之下,竟分不出高低来。后者的一招一式是不走样地配出来的。就连周信芳先生在《追韩信》中,萧何给夏侯婴客气一下的让座动作,小王桂卿先生也一丝不苟地是按照“麒派”路子来的。这样的“音配像”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达到了几乎“乱真”的地步,何况还有一位名丑孙正阳先生亲自配像配演呢。值得一提的是还有多位健在的老艺术家,如景荣庆、刘雪涛等,宝刀不老,还能为自己几十年前的录音亲自配像,实在令人钦佩。

      振兴京剧并非没有希望,我们拥有一大批优秀的京剧艺术工作者,能胜任如此繁难的“音配像”工作,充分显示了京剧的生命力还旺盛着呢。当然,虽非濒危,也要有危机感,必须激发起这支队伍重整旗鼓的勇气,树起信心。这项工作,铺开的面还不广,受到许多局限,如录音选的不全是精彩的演出。李多奎的《钓金龟》好像有更好的录音存世。

      另外,配像演员能否更全面些,梅派、马派及各个流派传人很多,佼佼者不少,至今未见如宋长荣、杨秋玲等人的配像。当年杨秋玲毕业演出的《穆柯寨》曾有“小梅兰芳”中美誉,她在“纪念梅、周百年寿辰”时演的《凤还巢》极具特色,如她能为梅大师配几出做工戏,就更理想了。即使剧目重复,一出戏几个人配,也是很有意义的“百花齐放”局面。

      ……

      最后,用一段数板作为结束:

      说京剧,道京剧,京剧是咱中国戏。

      又好听,又好看,吸引观众千千万。

      说一千,道一万,企望后代也喜欢。

      留下京剧音配像,功德无量世代传。

      (转载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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