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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京剧叫好儿 |“正好”“倒好”“喊通”“臭捧”“开搅”

 梅兰co8bd95u0d 2018-01-26




    看戏总是要喝彩的,喝彩俗称“叫好儿”,而叫好儿的方式实在是多种多样, 存在着地域差异、曲种剧种差异和个人习惯差异。我们所常见的京剧演出中的叫好儿, 有的是就叫“好”字,当然其腔调、表现形式大为不同;有的是发出类似“呃”、“喝”的音,听起来很震撼也很舒服, 相形之下现在流行乐坛的男女观众之疯狂尖叫真有些反 “ 生态”了。这叫好儿也有叫好儿的学问,不能乱叫,也不能憋着自己。对于很多观众, 憋着不叫好儿看戏不爽快,而不该叫的地方叫好儿则被一些老观众斥为“臭捧”、“开搅”。

  

    叫好儿也有地域性。北京的“好”就短促、雄健、爽利, 北京解放以前的实况资料目前还真不多见,解放以后的录音倒是不少了,而叫好儿的声音却很难听到, 大多数情况是礼貌性地鼓鼓掌, 倒是观众咳嗽的声音挺多的。可能是由于当时新社会对叫好儿带有偏见,或者录音的话筒离叫好儿的观众远吧。

  

    可是,北京的艺术家到天津、上海去演出,叫好儿的就很多了,尤其是上海,叫好儿绝对痛快。上海电台方面对录音的存留很重视,目前解放前的实况 录音基本都是上海存留下来的。北京京剧团当年多次去上海演出,就留下了很多实况录音, 有了叫好儿,整个录音听来就生动、鲜活了许多。所以我最喜欢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的录音, 因为录音效果好,叫好儿也爽快。文革以后恢复传统戏,谭元寿先生演《打金砖》、方荣翔先生演《坐寨》的盛况, 今天还可以通过录像、录音体会得到,那真叫火爆!上海的“好”声多种多样,那长的叫好儿声能在空中划一弧形;也有那干脆的,足够率性。比如程砚秋先生1940年代在上海天蟾舞台 演出的《锁麟囊》、《玉堂春》的录音今天还可以听到,有的观众在唱腔中间叫一两声好, 等到这个程派大腔使完了, 台下观众齐刷刷地一齐迸发出“好”声,就听见“轰”的一声,那可真是震撼,让我这个50多年后的听者都热血沸腾。

  

    我还听到过王泉奎先生的一段《刺王僚》, 据说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在上海的演出实况录音, 那里面的叫好儿真是 “千奇百怪”、 各式各样。 杨宝忠先生的胡琴一响,“好”就上来了,一句[导板]中不断有人叫好儿,竟然有人大喊“好哇好,好哇好”,真是有意思。听铁嗓刚喉的王泉奎先生的唱腔十分过瘾, 台底下响起了一次次齐刷刷的“好”声。给唱腔叫的好儿和给胡琴的好儿居然都镶嵌整个唱段的节奏里, 融在了一起。我一度很喜欢给朋友展示这段录音, 我的那些对京剧不很了解的朋友同学听了这段录音也觉得如临其境。

  

    天津观众特热情,要是有真本事可是真捧你。天津人懂戏, 天津人敞亮,这种敞亮也体现在叫好儿上,“好”声长短不齐,发自丹田的那么一声, 更有的干脆直接叫道“好胡琴”、“别下去,再来一段”!天津曲艺观众的叫好儿更特殊、更热烈, 这些年来曲艺演出还有现场“作诗”等等项目,足够长篇大论了,这里主要谈京戏的叫好儿, 就不再多说了。

  

    我有一盘王吟秋先生在天津演出《红拂传》选场的录像, 王先生的艺术真可以称得上美妙绝伦,而天津观众也真是热情。前头的趟马、后头的剑舞,叫好儿声此起彼伏。剑舞中双背剑的动作,台下头简直近于疯狂了。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小“花絮”,那就是这出戏里著名的程派“剑舞”刚刚开始的时候,王先生唱完 “多蒙那张三兄恩德不浅”一句走一个小圆场, 场面起[夜深沉]。随着[夜深沉]曲牌的响起,王先生开始翩翩起舞,就在曲牌头几个音符响起的时刻,台底下爆发出含有期待意味的掌声, 再看王先生,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在我理解,王先生心里在想:观众真懂!在程派传人中,许多名家不演《红拂传》,当时在北方几乎 只有王先生演这个戏。在热烈的掌声中开始拿手的剑舞, 王先生的内心应该有一种得遇知音的激动、一丝“得意”。

  

    上世纪90年代初,天津曾主办过一场演出,前部《战宛城》,张世麟先生演典韦,厉慧良先生演张绣,袁国林先生演曹操。张、厉二位都是津门响当当的大武生,两位武生大家的同台很少见,当张绣、典韦两人在场上一碰面,台底下一个满堂彩, 这是为两位老艺术家同台演出叫的“好”。您看,这是多么有人情味的一个场景啊!

  

    听老录音,仿佛从前的观众叫好儿叫得细致。一些小腔、小身段,乃至音符不复杂而劲头极好的小垫头都能博得好声,甚至[二六]、[流水]之中能 夹杂许多次叫好儿。有一次马连良先生率团到上海演出《十老安刘》时,《淮河营》“辞别千岁长安转” 这一句的小[导板]过门是李慕良先生的一个独具特色的经典过门, 既没有高腔也没有复杂的弓子的变化,但是旋律舒展、巧妙,台底下给了一个大“好”,我听的时候不禁感叹:“这些观众真懂!”1963年,北京京剧团赴港演出,《清风亭》、《赵氏孤儿》、《秦香莲》、《铫期》等戏都留下了录音,那里面叫好儿也极多,而且叫的都很是地方。据裘门弟子赵致远先生撰文说, 裘先生在香港演出《盗御马》,“又只见看马的人睡卧两旁” 使了一个小腔,台下观众叫好儿,回到北京后裘先生称赞香港的观众“人家真懂戏”。马连良先生演的 《清风亭》[四平调],没有高腔、复杂的腔,却也博得了多次喝彩。

 

    这样的戏在今天见不到了,而那样的“好”声今天也不大听得到了。在今天,叫好儿的选择仿佛大而化之了, “拉笛儿”、“叫小番”之类的容易得到叫好儿。一部分观众的欣赏角度、欣赏水平和心态变了,叫好儿自然也变了。现在有的叫好儿是为叫而叫,知道这里有个好的唱腔,就策划着叫一个“好”,而往往台上的那位实在唱得不给劲。很有意思的是,我对着电脑屏幕、CD机听老先生的唱腔, 唱到妙处我常常脱口叫出“好”来,而现在的许多现场演出我坐在那里却始终激动不起来。

  

    有“正好”,必然有“倒好”。最标准的倒好儿是打“通”,若是观众喊“通”字,即是倒好儿了。而有时候倒好儿与普通的“好”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或者就是音调怪一些,如果不值得叫好儿的地方叫了好, 那就有可能是倒好儿。若是台上出了大错,观众的倒好儿能把演员哄得没法唱了。如今天津、上海 的戏迷还有叫倒好儿的,很多名家也被叫过倒好儿,而北京的观众似乎就温和多了。听说前几年,有一位上海的演员上场起霸,一仰脖,盔头掉了,台下一片倒好儿,只得拉上大幕再重新开始。

  

    有人说叫倒好儿不文明,但倒好儿毕竟存在。我的看法,首先,倒好儿不能太过分,要给演员尊重,以前那种让演员下不来台的倒好儿不值得提倡。其次, 从某种程度上说,倒好儿是一种交流——倒好儿是给演员鞭策, 让演员重视。观众到剧场来消费, 受到的演出服务让消费者不满意了,通过倒好儿来表达不满和质疑。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叫倒好儿是观众的权利。现在的京剧舞台上常常出现极荒唐的错误, 这恐怕还是缺少观众严厉的鞭策和压力的结果吧。所谓店大欺客,我怎么演你怎么看,这种现象恐怕也要纠正。而作为传统艺术形式的一种特有的剧场习惯,也不应该单纯 以“现代文明”来衡量。更值得一提的是,中国传统剧场戏剧不是单纯的“你演我看”,而是双方的交流, 观众和演员的互动参与到了整体气氛当中去, 无论“正 好”还是“倒好”,都是一种互动的方式。但是,必须注意的是,叫倒好儿不能不依不饶,不能影响演出的进程,应当适可而止。

  

    吆喝是一种文化,而叫好儿儿也是一种文化,事实上这些文化都随着传统的大文化概念的模糊而模糊,此道之不传也久矣!连好儿都不会叫甚至不知道什么是真好,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一种遗憾了。还好,甭管多与少,总还算是有好儿可以叫,这算是我们这一代京剧观众的幸运吧。

京剧艺术
盛世梨园  戏韵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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