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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夏晴风 2022-02-17

 01 

“每顿只吃十口饭…”

“饿的时候尽量只吃水果,不吃零食,薯片巧克力之类, 坚决杜绝…”

“每天早起一个小时,走路来上学,不仅可以节省一笔打车的费用,还可以减肥…”

李忍冬整个人懒懒地靠在课桌上,右手托着腮帮子,眉眼弯弯,说话时语调就像在讲一个漫长的故事,听的人也是格外认真,生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

秦林是李忍冬的同桌,明明正在认真刷题的他,却将旁边女孩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去,每顿只吃十口饭,呵,这不是睁着眼睛说胡话吗?

他一边刷刷写下一串方程式,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减肥的女孩真是疯狂啊,连这么糟糕的法子都想得出。

可是对于青春期的女孩来说,为了漂亮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别说每顿只吃十口饭了,就算有人告诉她们,每天只吃十口饭,就一定可以瘦下来,她们也是深信不疑的。

“忍冬,我觉得你说非常对,我每顿吃的确实有点多。啊!不行,我以后每顿最多只吃十口饭,我一定要控制我寄几—”

坐在李忍冬对面的是个叫何舟舟的女孩,学生头,包子脸,目测体重大概有120多斤,她最大的烦恼应该就是自己的体重吧!

听了李忍冬的建议后,她似乎如梦初醒,一边感叹一边将自己的零食从抽屉里掏出来,一股脑全部堆在李忍冬的课桌上,太多了,连秦林课桌的一大块位置都被占了去。

他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抬起头刚要说什么,上课铃突然响了。何舟舟一个激灵,赶紧跑回自己位置去了。

李忍冬原本还笑着,低头看到课桌上的一堆零食,笑容又敛了去,正发愁该如何解决掉这一堆麻烦时。眼珠子咕噜一转,抬头,刚好撞进秦林波澜不惊的眼底。

“你…”李忍冬看着他,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真是没出息,她在心底暗暗嗔怪了一句。

这时班主任已经拿着课本走进来了。李忍冬还在盯着秦林怔愣的瞬间,零食已经被他用一个塑料袋子收了去,他的动作很轻,声音幽幽的:“女孩子还是少吃点零食…”

秦林将装着零食的袋子递到她手上。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是你刚刚说的吗?每顿只吃十口饭,饿的时候,只吃水果,不能吃零食…”

“我…”李忍冬接过零食,刚想反击,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向来能说会道的李忍冬,竟然会在人前吃哑巴亏。

秦林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面上不带任何喜怒,李忍冬却已在心里跟他较上了劲,她凑近他,笑着说:“秦林 ,你刚刚,是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凑上来,两人离的那么近,他甚至能够闻到女孩发丝的香味,他不自觉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尽量让两人的距离看上去更加妥当一些。可是对于她言语上的发难,他终究是找不到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他不看她,偏过头去,然后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捂了捂嘴,轻轻一咳,漫不经心说了句:“上课了。”

李忍冬看出了他的尴尬,不禁一笑,还真是一个愣头青啊,真是两句话,就把人给为难了。

 02 

李忍冬是个插班生,原本大家都该叫她一声学姐,可是高三那年她休学了,再回到学校,便空降到了现在的高三二班,和秦林成了同桌。

她第一次来到高三二班的时候是个懒洋洋的午后,午休结束后的第一堂课,班主任领着李忍冬走进了教室,她穿一身轻便的运动套装,单肩挎着一个帆布包,束起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尖尖的下巴。

她整个人瘦削又高挑,白皙的脖颈和好看的锁骨就那样过分地暴露在外面。李忍冬身上的美,是那种张扬的、一点都不含蓄的,就像她的性格一样。

她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大家才如梦初醒,秦林属于后知后觉的那批人,听到响动,从胳膊肘里探起头,往讲台上瞄了一眼,像只睡眼惺忪的猫。他的目光游离了好久才落到李忍冬身上,整个人似乎还没从睡梦中回过神来,额头上还有胳膊肘烙下的红印子,格外醒目,他将眼睛眯起来。

恍惚中,视线中的女孩正逆着光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在他旁边的空位置前站定,他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取下肩膀上的帆布包,然后理所当然、宠辱不惊地霸占了他旁边那个空了很久的位置,似乎那个位置原本就是为她准备的一样,只是今天,才刚巧迎来了它的主人。

李忍冬随手将包塞进了课桌,抬起头的时候,正对上那些人好奇又八卦的目光。像凌厉的风一样,嗖嗖嗖地朝她射来,她不仅没有怯弱,反而眨巴眨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朝她们狡黠地一笑,像只调皮的狐狸。

秦林看着她那张线条柔和的侧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正发着呆,她却毫无征兆地偏过头,两人的目光就像是在夜晚的高速公路上迎面驶来的两辆车,在茫茫夜色中突然相遇,汇聚在一起的两缕橘黄色的车灯一样,是短暂的,刹那间就发生的事。

李忍冬微微弯起嘴角,朝他动人一笑,那个笑还没来得及好好定格,秦林就已经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从课桌上的一垒书中抽出一本,轻轻摊开在自己面前。

由于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总是轻易就能接触到教室外面的光景,不管是清脆的鸟啼声,还是透过窗户闯进来的稀疏细碎的阳光,像跳跃的碎金子般落在这个不动声色的男孩子柔软的发丝上。

 03 

李忍冬和秦林同桌了快一个月,他们俩都没正式说过话。

李忍冬的签字笔不小心掉到秦林的凳子下面,她伸出一只脚,想将秦林凳子下的签字笔勾出来一点点,可是那只签字笔却像有心跟她作对一样,刚好躲在了她够不着的角落。

她抬头睥了一眼,讲台上老师正在讲解一道数学几何题,秦林安安静静地盯着黑板,似乎对他身边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情。

李忍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的男生,轻轻叫他的名字:秦林。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并不复杂的两个字缠绕在舌尖上的感觉,是涩涩的,可是她在心底,似乎已经将这个名字念过好多次。

她又迫不及待叫了一次:秦林——

他终于有了反应,偏过头看她,一脸疑惑。

“干嘛?”他微微皱起眉。

“能帮我捡一下笔吗?”她探出手小心翼翼地指了指他凳子下方的位置。

他微微低头,垂下的眼帘就像是蝴蝶突然闭合的翅膀。然后,他弯下腰,两秒后,那只笔就已经安安静静躺在了他的手心上。

她没有马上伸手去接,等回过神来,那支笔又重新躺在了她的课桌上。就好像,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接下来的两周里,他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秦林似乎不爱跟人交谈,他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听课,做题,如果要说有什么其他爱好,李忍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件。

除了——嗜睡

对,不爱说话的秦林,课间休息的时间就喜欢安安静静地趴在课桌上睡觉,或者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两只手揣在校服裤兜里,盯着不远处发呆。

总是有其他班的小姑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目光往他身上瞟,又生怕表现的太明显被人有所察觉。

年少时候的喜欢像极了三月份里的微风,又像是冬日里闷声下过的一场小雨,总是不敢轻易将太直白的话说出口,于是只好藏在心底,就这样深深地藏着。

 04 

李忍冬已经一周没来上过课了,毫无征兆地,她就突然消失了,按照常理,班主任应该会告诉大家原因,起码会对这件事做出一点解释,但奇怪的,什么也没有,就好像李忍冬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高三二班,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原本应该坐在秦林旁边的那个女孩,就那样消失不见了,下课之后,没有人会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也没有人会再像从前那样,在他耳根边子上,讨论一些减肥的无聊话题。

秦林这才发觉,跟她做了一个多月的同桌,自己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话,她似乎也不像别的女生那样会主动巴结讨好他,两个人的相处方式,一点都不像同桌。

又过了三天,秦林已经习惯了耳根边的清净后,李忍冬突然回来了。

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李忍冬,一进教室就忍不住卸下肩上那个帆布包,哐当一声,弄出好大的动静。她依旧束着高高的马尾,露出尖尖的下巴和下巴下面如凝脂般光洁如玉的肌肤,这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才会有的好看模样。

秦林抬头,看到她,意外又惊喜。不过李忍冬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很快,他又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偏过头去,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书。

何舟舟看到李忍冬回来了,立马凑上来,神神秘秘地问她:“忍冬,你最近去哪儿了啊?”

李忍冬一边收拾自己那个包,一边笑着回答:“你猜?”说着从包里拿出几块巧克力,递到何舟舟手上,笑眯眯地说,“给你的礼物。”

“哇,巧克力啊,卡卡尼的星座巧克力!”何舟舟翻来覆去地看,然后问她:“你去意大利了?”李忍冬不言语,只是隐秘一笑,算是默认。

上课之前,秦林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发现课桌上多了一块东西,是一块天蝎座的巧克力,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李忍冬趁自己去上厕所的空当偷偷放在自己桌上的。

他没拒绝,拿起来,貌似瞥了那么一眼就放到了抽屉里。

谢谢——轻飘飘的两个字,如果周围有其他任何一丁点的杂音准能把这两字湮没,奇怪的是,秦林说谢谢的时候,教室里出奇的安静。

李忍冬听的无比清楚,那是秦林第一次主动开口跟她说话。

这件事之后,李忍冬和秦林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有时候李忍冬上课走神,不知道老师讲到第几页了,便毫无章法地将课本翻出刷刷刷的声音,到底是找不出究竟讲的是哪一页的知识点。

“42页…”大概是真的看不过去了,实在不忍心装作熟视无睹的样子,又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吃人嘴短,毕竟白拿了人家一块巧克力。

这时候李忍冬往往会回一句“谢谢”,等真正翻到那一页,才发现,已全然没有了听下去的欲望,心思早就飘到窗户外去了。

 05 

五月份的时候,天气就已经开始燥热起来,教室外面的蝉鸣声就那样纠缠在耳边,织成细细密密的一张大网,谁都甭想从这张大网里逃出去,走哪儿都可以听见聒噪的蝉叫声。

秦林去小卖部买饮料,无意间看到李忍冬,她站在小卖部的冰柜前,正痴痴地望着里面花花绿绿的冰淇淋发呆,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个贪吃又怕被父母责怪的孩子。

小卖部的阿姨看出她的心思,热情地招罗着:“姑娘,要不要来根可爱多?”

她的目光依旧流连在冰柜里的那些冰淇淋身上,明明特别想要,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迟疑着摇了摇头。

这一幕竟让秦林莫名觉得熟悉,就像是记忆里被遗落的一段故事,因某个似曾相识的瞬间,记忆的阀门突然有了一刹那的松动,有些早已尘封的片段倾泻出来,一不小心惊扰到现在的自己。如果你想抓住这些片段去仔细回想起来点什么,才发现,是徒劳的。

“一瓶可乐。”秦林走过去,站到李忍冬身边,一米八几的个子高出李忍冬大半个头,顿了顿,又伸手指了指冰柜里的一角,“还有,这个。”

阿姨从身后的货架上拧了一瓶可乐,又打开冰柜拿出一支可爱多,递给他:“一共八块。”

李忍冬的目光就没从那支冰淇淋身上离开过,她眼巴巴地看着那支冰淇淋落入一只白白嫩嫩的手心上,那只手骨节分明,宽大的掌心刚好成了那支冰淇淋的容身之所。目光再慢慢往上移,李忍冬这才看清他的模样,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秦林垂着眼,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正掏出钱包准备付钱。

等他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她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两人都穿着校服,上衣都是白色的棉麻体恤,男生是天蓝色棉麻短裤,女生是红色百褶裙,秦林的鬓角有被汗水濡湿的痕迹,耷拉在额前的刘海也被汗水濡湿了。

可能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两人的眼底都氤氲着雾气,秦林望着离自己咫尺之近的女孩,她的两个脸蛋红扑扑的,鼻尖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

秦林将手里的那支冰淇凌递给她,她并未如他想的那般,欢欢喜喜地接过。

“不要吗?”他紧紧抿着的嘴唇动了动,问她。

她不作声,只是痴痴地望着。

秦林伸出去的那只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就在他打算缩回去的时候,李忍冬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她又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贪吃鬼,朝他礼貌又客气地说了句“谢谢。”

秦林看着她一层一层剥开冰淇淋的包装纸,满心欢喜地咬下一大口,然后砸吧砸吧嘴,又咬下一大口,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吧唧嘴。

秦林没想到一支冰淇淋就可以让她满足成这个样子。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底的疑问问出了口:“你…第一次吃冰淇淋吗?”

眼看着最后一口也被自己咽进了肚子里,李忍冬心有不甘地舔了舔嘴唇,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自言自语道:“你看我,怎么吃的这么快,我应该慢慢吃的。”说着,她还故作懊恼的样子伸出拳头锤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一举动,莫名其妙就把身边的秦林给逗乐了。

“小时候,父母都不允许我吃冰淇淋,每次多看两眼都会被责怪,但是我自己嘴馋,冬天还好,一到夏天,大街上都是吃冰淇淋的孩子,我每次就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咬掉手里的冰淇淋。我特别想知道冰淇淋到底什么味道?是不是跟糖果一样,甜甜的、腻腻的,吃了第一次就会想第二次,第三次,然后慢慢地,就上瘾了。应该就是这么个味道吧。”

她沉浸在儿时的回忆里,说着说着,忍不住就笑了。

“后来我们家隔壁来了一户新邻居,邻居家的小孩跟我差不多大,我老是喜欢去找他玩,有一次夏天,我去他家里玩,他拿出冰箱里的冰淇淋请我吃。

那是我第一次吃冰淇淋,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的那个味道,甜甜的、腻腻的,不过跟我想象中还是有那么点不同,入口就化了,但是它的甜味会深深地滑进你的心里,充斥你的每一个感官,我吃了一次到现在都念着那个味道…”李忍冬突然收了话,没继续说下去。

秦林跟她并排着往教室走,漫不经心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李忍冬念着这两个字,眉头深锁,仿佛陷入了一场无尽的回忆。

不过很快,她便从回忆的漩涡中脱身出来,又恢复了平日里无忧无虑的傻白甜模样,“秦林——你是不会理解我的心情的,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就接触到像冰淇淋这样美好的东西,所以会觉得无所谓,多吃一点,少吃一点,都没关系,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再一次尝到它的味道。”

李忍冬抬起头,冲他狡黠一笑,明媚的眸子下似乎还有没来得及掩饰过去的雾气,是盈泪于目的一种姿态。

秦林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她的眼里有悲伤,一直被她掩饰得无迹可寻的悲伤。

 06 

李忍冬又突然消失了,毫无征兆的,在她消失的第十四天,秦林隐约察觉到不对劲,他想给李忍冬打个电话,等拿出手机,才发现手机上根本没存她的号码,就这样坐立不安地又度过一天。

下午快放学的时候,秦林办被数学老师叫去公室,刚好碰到李忍冬的妈妈来给学校帮女儿办休学手续。

秦林看到李忍冬的妈妈,有一瞬间的出神,李忍冬跟她简直像极了,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李忍冬今年18岁,那她妈妈应该也有40了吧,但是在她脸上丝毫看不出被岁月侵蚀的痕迹,光是看皮肤,就知道是精心保养过的,如果不是亲耳听她说是李忍冬的妈妈,你会以为这是李忍冬的亲姐姐,一点都不夸张。

等秦林出来的时候,李忍冬的妈妈还在跟班主任谈话,他安安静静地等在办公室门口,十多分钟后,忍冬妈妈终于出来了,秦林赶紧挡在她面前,他刚喊出“阿姨”两个字,面前这个女人就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是秦林吧?”

就像在高速公路上驾驶着一辆时速低于30码的汽车,茫然又无助地行驶着,刚开始会因为不匹配的速度和心底的惶恐而惴惴不安,于是就这样提着一颗心,晃晃悠悠地、艰难地度过一分一秒,一分又一秒,就在你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因为之前所有的安然无恙而放松警惕的时候,车子突然失控了。

秦林忘记了自己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堪吧,就像那辆在高速公路上失控的汽车一样。

当那个美丽的女人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问他“你就是秦林吧”,他就已经预感到了,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李忍冬的突然到来,平铺直叙的过于完美。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着,在它发生的过程中,你并未觉得有所不同,可你又会在这件事产生一定结果之前,窥探到一点点的端倪,你想掀开那层迷雾,清清楚楚地正视它,看透他。

可又总是被外界的一些东西所干扰,等你终于要走近它了,触到它了,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所有的一切,冥冥之中,早就已经尘埃落定。

秦林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鼓起勇气拨通那个号码的,电话足足响了三声才被接起,而那三声,就像三块大石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您好,哪位?”电话那头是李忍冬的声音,不似印象中那般轻快,闷闷的,还带着鼻音。

秦林觉得自己沉默了好久,沉默到连李忍冬这么有耐心的一个人,都差点等不及挂了电话,也许就在她准备挂断电话时的前一秒,不,应该是前半秒,他才终于骨气勇气叫出她的名字:“李忍冬——”

他感觉到电话那头的李忍冬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明显怔了一下。

仅仅只是一瞬间,电话那头就重新切换成往日里如甘蔗般甜甜的声音:“哈——是秦林啊?你这会儿不是应该正在上课吗?”

秦林正准备骗他:请假了。她就已经抢了话:“不会是偷偷躲到厕所里给我打的这个电话吧?”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居然没有否认:“嗯。”

李忍冬已经在电话那头笑岔气了:“真的吗?哈哈哈,秦林……你真的是——恶趣味啊!”

“回头我要把这个秘密告诉班上其他人。”她急急忙忙地又补了一句,然后在电话那头自顾自地哈哈大笑。

秦林没有被她逗笑,声音闷闷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随便你……”

那头没说话了,气氛瞬间变得异常压抑。就像独自一人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上,没有灯光,没有声响,就连一丁点的脚步声都听不见,然后那个时候你会在心里祈祷,赶紧把这该死的走廊走完吧,这样……这样,你的生活,就又可以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去了。

秦林终于受不了主动打破了这种沉默:“说说你自己吧,最近怎么样?”

“啊?我吗?”李忍冬似乎还没适应过来话题转变的如此之快。

她尽可能轻松又自然地回忆着这几天做过的事:“前几天去了一趟我舅妈家,她又生二宝啦,我去抱了他,小小的一只,跟洋娃娃似的,我小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啊,对了,等下我也要找找我小时候的照片,这样,等我来学校就可以给你看……”

秦林没说话,听她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不过最近两天确实蛮无聊的,我原本想去九寨沟的,可是那里突然发生了地震,就没去成,怪可惜的……”

“你现在忙吗?我们见一面吧,我给你带了这几天的笔记,你落下的功课,应该好好补一补了。”秦林还是没忍住插了话,他在心底暗自佩服自己的自控力,能够把情绪隐藏得如此滴水不漏。

“啊——不用……”李忍冬惊呼一声,“我现在还在外面玩呢,得过几天才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秦林没有回答她,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已经编不下去了,好在,这个时候,他已经看到那个门牌号了。

从他踏进这个医院开始,从他拨通这个电话开始,他就一直陪着她撒谎,说着口不应心的话,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真的难闻死了,他难以想象,李忍冬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电话那头李忍冬还在叫他的名字:“秦林……秦林?”

就连有人推开病房门走进去了她都没注意到,这是一件宽敞的VIP病房,大到房间里的设施,小到装饰用的花瓶,都透露着被人精心布置过的痕迹。

而李忍冬,就像那些堆放在她病床上的娃娃一般惹人怜爱,不免让人恍惚,她只是不小心走错了地方而已,如果可以,秦林愿意带着她回到原本应该属于她的生活里去。

“李忍冬……”当秦林叫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李忍冬扯下的那些弥天大谎就像是从海里刚刚被打捞上来的鱼,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砧板上。

病床上的李忍冬应声抬起头,用一种惊讶、诧异、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他,她身上穿着宽松的病号服,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有点凌乱,原本已经红扑扑的脸蛋已经惨白到没有什么血色,嘴唇干裂,整个人看上去忧伤又憔悴。

“你……你怎么来了?”李忍冬感觉自己胸口像一个盛满水的盆,就差那么一点点,便要溢出来了。

“想要瞒多久呢?”秦林的目光如水,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中的水,他死死盯住病床上那女孩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问道,“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静如深谭的目光似乎可以将一个人的心给看透,“把全世界的人都当成傻子一样玩弄掌心的人是你呢,李忍冬——”

“……”

“生了病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一个人硬撑着?明明忍受着折磨却要假装很开心的样子,明明想要落泪却要硬生生给憋回去,李忍冬……你又是在给自己扮演着什么神圣的角色?”

“秦林——”李忍冬深深埋下的头,终于在他说到最后一句倔强地抬了起来,仿佛在用着最后一丝力气与人较着劲。

她看着秦林的目光带着一点不甘:“你凭什么用你的想法来纠正我?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没生病,也不用每天吃药,你可以跑可以跳,世界上好吃的东西,想吃就吃,你的身边有你最爱的家人陪着,走到哪儿都有一群爱慕你的小姑娘围着,你没尝过喜欢一个人又不得已分别的滋味儿,没有体会过想要接近一个人却又想要忘记的滋味儿,你从来没有站在我的位置上体会过我的人生……秦林——你是哪里来的立场……指责我?”

她的声音幽幽的,说到最后,甚至有点断断续续,可是她的目光依旧带着质问,不依不饶地盯着站在病床前的秦林。

 07 

似乎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个时候的秦林和李忍冬还是邻居,他们在同一个小学读书,李忍冬只比他大三个月,在学校却比他大了一个年级,他刚搬来那会,秦林妈妈总是半开玩笑地跟忍冬说:忍冬以后就是姐姐啦,要照顾弟弟哦。这个时候忍冬总是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保证:没问题。

李忍冬小的时候是个胖子,爱吃甜食,比同岁的其他女孩足足圆了一圈,忍冬的家族有先天性心脏病遗传基因,有一次,她在秦林写作业,突然犯病,把秦林和秦林妈妈吓坏了,那是忍冬第一次心脏病发作,后来苦苦逼问,才知道她因为嘴馋,在秦林家一口气吃掉三支冰淇淋。再后来,忍冬妈妈就再也不允许她碰那东西。

但是小小的忍冬,一直惦记着那个味道,每次她和秦林一起放学回家,经过路边的便利店,她就会撺掇秦林去买一支可爱多。

“你妈妈不让你吃。”小小年纪的秦林一本正经地拒绝。

“我知道,你吃,我就舔一口,就一口,可以吗?”忍冬瞪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竖起食指保证,好气又好笑。

每次秦林都拗不过,只好乖乖去买一支,撕掉那层薄薄的包装纸,再递到忍冬面前,让她舔第一口,然后秦林会在忍冬痴痴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吃掉剩下的冰淇淋。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忍冬一家突然一声不吭地搬走了,秦林不知道原因,在心里一直记恨着她的不辞而别,不过小孩子忘性大,没多久,也就慢慢淡忘了这件事。

如果不是刚好撞见忍冬妈妈来学校给女儿办理休学,他估计就真的被忍冬蒙在鼓里了。

秦林还记得那句让人头皮发麻的话:你就是秦林吧?

我们忍冬,可一直念着你。

“想要接近一个人却又想要忘记的滋味儿?”秦林看着眼前的李忍冬,喃喃地重复着,悄无声息地踱步过去,直到靠近她的病床边,目光与她平视,才开口:“所以……那一年搬走,是因为突然发病吗?”

李忍冬看着面前这个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曾经也在心里无数次幻想过被他想起来后的场景,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这种猝不及防又糟糕的情况下。自从高二那年,无意中在高一月考成绩单榜首的位置看到秦林的名字,她原本沉寂的一颗心,像被塞进了一个乱鼓,砰砰砰地狂跳起来,直到在星期一的早会上,一眼认出作为学生会代表发言的秦林,她才终于确定,这就是命运冥冥之中的安排。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年多的时间里,在秦林完全不自知的情况下,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的一切,考试成绩总是年级前五的一个人,偏偏不喜欢运动,每次故意经过他的教室,透过窗户,总是一眼就看到趴在课桌上睡觉的那个人,喜欢独处,性格寡淡,甚至有点不近人情,是远远注视着的那段时光里,秦林在李忍冬心里的样子。

高三那年,因为反反复复发病,被迫休学,后来不顾家人的反对,坚持返校,和秦林同班,再同桌,看似水到渠成,但这其中的艰辛与不易,也只有李忍冬一人知晓。

虽然用尽全部心思和他成为了同桌,却依旧没有主动跟他讲话的勇气,第一次希望他能够多看自己一眼,于是故意将笔碰掉到他的凳子下面,装作无辜的样子,像普通同桌那样碰一碰他的胳膊肘,再把稔熟于心的那两个字轻轻念出口。

他应声抬起头看向她的瞬间,神情是懒懒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和无动于衷,可李忍冬的心里却似擂鼓,咚咚咚地敲着,那片刻的紧张与不安,是因为心里带着一点侥幸的期盼,他能否将自己认出来呢?万一他不小心将自己认出来,到底应该承认还是逃避呢?

这样纠结着,等回过神,那只笔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桌子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她的心里,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

“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她在竭力用最平静的声音问着面前这个男孩,可是眼眶,分明已经红了。

“那一年突然搬走……是因为发病吗?”他重复着。

“自己想起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李忍冬——”

“我妈——”她依旧不依不饶,“我妈告诉你的?”

“当年搬走不是为了去治病吗?”秦林有点不忍心看着这样憔悴的一个人,明明那么开朗的一个人,却要被迫呆在这冰冷的房间里,被手术、药水,折磨得不成人样,“这么多年不见,为什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虽然没有把你早早的认出来,可是身体的记忆,永远高出理性思维,看着那个望着冰柜里的冰淇淋发呆的女孩,竟然莫名觉得熟悉,原本打算视若无睹,偏偏身体却像不受使唤,跑去为她买了一支冰淇淋,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完蛋了,秦林,你完蛋了……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会为了一个女孩子停住脚步,会不自觉去探究她眼底的心思,甚至会在上课的时候,因为身旁这个人翻书的唰唰声而走神,会在她与别人交谈的时候,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会假装去上厕所,留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她将一块巧克力偷偷放在他的课桌上。这样的秦林,是让自己都觉得陌生又可怕的一个人。

“突然来到我们班,和我成为同桌,也不是偶然吧?”

“秦林……”忍冬抬起头,第一次这样无所畏惧地直视他的眼睛,“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她已经没有再瞒下去的力气了。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瞒下去了。

“李忍冬……”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像含着一汪湖水般明亮的大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要是一开始这么诚实……就好了……”这样,我们也就不会兜兜转转,绕了那么多弯路。

 08 

李忍冬:

我这一生,快乐的时光总是那样短暂又得之不易,就像是偷来的一样,我每天都在担心着,自己会不会某一天就突然死掉。

李忍冬,别人都说这个名字好听,可是这样的名字,它的由来并非是因为忍冬花,而是因为我出生在冬季,刚刚出生的时候,身体弱,差一点死掉。

母亲希望我能够平安熬过这个冬天,取名叫忍冬,于是,才有了现在的李忍冬。

-End-

作者简介

林知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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