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3月13日, 白先勇携新版昆曲《白罗衫》到南开大学演出。作者观看演出之后,心有所感,于是有了如下这篇文字。 总体来说,此次改编《白罗衫》是一次比较成功的尝试,于传扬昆曲应是功莫大焉。 小生的火候颇佳,俞玖林的唱做确实渐入佳境,与多年前“白牡丹”时不可同日而语。小生的唱词值得称赞。徐能的唱词却稍显粗糙,依旧残留一点新编戏的通病腔调。 徐能和继祖感情戏和逃跑折返戏的增加,使戏情起伏有余,但是于戏理似有损。之前还一心只顾求生,苦苦哀求继祖念在养育之恩饶自己一命,刚刚逃跑便心性大变,不由分说地折返,遂毅然自诛,不免令人诧异。既知应该返,当初为何逃?既然愿意逃,就不大可能返。这个逃与留的转变似乎并未很好地为徐能加分,反而使剧情落于拖沓。之前省昆石小梅老师的版本是以徐能悬梁自尽作结。依我个人之见,白氏这一版倒不如省昆版来得清爽简洁,更具有直接的震撼力和强烈的悲剧感。 最后一折作为新改编的部分,应当还有更为广阔的打磨空间。 不过,可圈可点处仍有太多。 近年从青春版《牡丹亭》到《白罗衫》,白氏团队对于改动和编写都步法谨慎,唱腔,身段,尽量小心地维持在传统范畴以内,基本可以说没有留下太过刺眼的痕迹。此一点非学力精深且敬畏传统者不能为之。单凭此处,已强于很多作品乃至某些剧种太多。对比之下,转头目睹京剧界的造魔之乱像,实在不由得心下哀之。 从“白牡丹”到《白罗衫》,精心到位的宣传是又一大功。在宣传思路方面,白氏一直着力通过对故事进行唯美的阐释与哲理层面的深度解读,寻求与现代人思想和价值观的对接,让昆曲在面对观众时呈现出强有力的戏剧震撼,从而吸引了大批校园年轻观众。稍微不客气地讲,很多人是在宣传方所附加的种种意识形态的驱动下走入剧场的。大部分人或许就成了别人口中的“附庸风雅”的看客。然而制作团队费心竭力的初衷,当然不止于此。正像俞玖林所说的,一千个观众来看昆曲,大部分人可能会觉得昆曲很美,仅此而已。可是如果能有五十个人就此对昆曲产生了兴趣,愿意去更深入的探索它,一步步成为更资深的戏迷,我们就是为昆曲争取到了新的观众,我们的努力就没有白费。 喧哗散尽,是总要有人留下来。 所以,当热潮退去之后呢?那时我们又该凭什么,去继续抓住他们? 哲学意义和人性启迪一类的崇高主题也是会教人审美疲累的。更何况传统戏曲并不一定可堪承载如此宏大的主题和具备可供无限挖掘的深度。以现代尤其是西方之范式来套用传统戏曲,一出二出戏如此尚可适用,但面对昆曲庞大的传统戏数量,又该奈其若何?试图让昆曲追赶现代人的审美趋向,恐不能长久。 张卫东《千忠戮·草诏》 于是便愈加赞同张卫东的观点:以古人的审美范式来揣摩和欣赏古代之戏。昆曲本身的美是古朴原始的,是简净素气的。千百年来它打动人心,凭借的还是老旧而带着古意的本色。那是独属于一个时代的超绝而深邃的美,积淀了丰富的历史感,是不太适于也不允许被施以现代化的痕迹的。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与现代有着不可避免的剥离。然而这种剥离,或许正是解读传统戏曲之美的最终方式。这种剥离之后的古意,是一切台上之趣的秘密。我想今日之昆曲无论如何千变万化,终是要回归此处的。 另一方面,文人之论与台上之趣,终究有所“隔”。如果我们传达给观众的只是一个概念,一套说辞,一种悟理,一份感动,这对于昆曲来说不失为一种危险。仅仅停留在文学理论层面的阳春白雪,征服其以华丽的表象和高大上的观念,未免虚晃。当世间无有白先勇,繁华隐去,不再有了精心的包装与阐释,新生观众还会对那些褪尽铅华的古朴的东西产生持续的兴味吗?甚至去接受很多有带有价值观瑕疵的传统戏曲?如果最终不能够将目光聚焦在昆曲本身,骨子里的认同还是会缺失,真正传统的东西仍然避免不了被越来越多地漠视和丢失。如此,一番兴动后,不知正宗的昆曲是得到振兴,还是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被遗忘?这些都还是留待有识之士和有志于此道者继续思考和探索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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