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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对舜耕山(散文)

 新用户3536Meiv 2022-02-19

2020.4.25

麻雀们把舌头藏起来,可态度

很顺从。阳光如丝如缕,已足以使一个男人

猝感两鬓的灰白

——拙作《暖阳帖》

1

更遥远的山色我看不懂。朦朦胧胧,朦朦胧胧的,抽象又脆弱。因为望得越久,便越沉默。

北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约翰·斯坦贝克形容,“我们花时间来寻求安宁,但是当我们获得它时,我们就会恨它。”日暮时分,人声渐少,一日的喧嚣急促,总算有个了断,但心中依旧千回百转。所以陶翁才有“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之语,一颗心翻翻滚滚,不要讲隐约的山色,纵使是漫步于伊甸园里,又复何如。

三十岁那年下岗,在县医院那条街上租了个门面做生意,基本是妻一个人打理,我一日一日坐在二楼上悲春伤秋,甚至窗帘都拉起来。刚刚懂事的女儿,一会儿跑上楼来看一看,一会儿跑上楼来看一看,我想象不出她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担心。后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见面聊起,说你家的小丫头人小鬼大,那么大点儿,就常常夹在人流里,一个人去院里的洗手间。我仿佛一刹之间就有了彻悟,她每天爬着楼梯上去看我,是真的担心了,因为她眼中那个曾日夜忙碌的老爸,一下子太安静。

安静得就像是一截木桩。再后来身上突然生出了红斑,两肘,两小腿,由点而片,却不疼不痒。皮肤科的主治大夫是亲戚,他到底也没有判断出是神经性皮炎还是牛皮癣,或者两者都不是。治疗的过程一马平川,打了四十多天的胎盘素,还有一种针剂,时间忒久,名字忘掉了。效果是好的,又是十几年光阴如水,从未忌口,偶而有个小点儿,抹点药上去,两无牵挂。

大夫亲戚对于病因很肯定:心理压力太大了。然而一个看上去整天嘻嘻哈哈的人,谁会晓得他的惆怅呢?夏天来临的时候,经朋友介绍,去了天津的一家贸易公司,地址在红桥区隆春里,至于天塔观鹅小寺听曲等等,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2

究竟是不是“过去属于死神,未来属于你自己”(雪莱语),在辩才无碍的哲学家眼里,从来不是问题。反正怎么定义,他们都有一堆的论据。而在佛家,也不过是“旧我”与“新我”的偈子,老生常谈。倒是一千二百多年前的诗仙太白,说得更恣意、更具体。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实话说,“扁舟”这个概念是中国文学史上一个非常有内涵的梗,后来人里,李商隐道“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柳永道得更频,“一叶扁舟轻帆卷,暂泊楚江南岸”是他,“冻云黯淡天气,扁舟一叶,乘兴离江渚”也是他……诸个版本,相较而言,自数李太白的最洒脱。

扁舟指处,无非是退隐二字,道家讲退隐,佛家讲退隐,儒家何尝不是。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亚圣孟子先是一语定音。无论后世的继承者如何诠释,譬如“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杜甫),譬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譬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载),皆是铁血丹心,铁骨铮铮,哪有一点退隐之意的苗头?

因此言及“扁舟”是个梗,唯有报国无门求之不得,又或被贬谪被发配,士大夫们才会大言“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才会“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犹记得少年时读古人书,每每被大诗人们的田园山水撩得心旌摇曳,无限神往,而如今江淮八载,给你千里峰峦,给你半亩方塘,还不是照样牛马疾走,周身捻铁,风景在前,尽是别人的。

本来计划四月底妻也南来,一起会合去爬黄山,省得待在安徽如此之久,一次未至,将来抱憾余生。结果四月里来疫情又紧,先是国外输入病例激增,接着无症状感染者教人人心惶惶,俩人一合计,断然取消了行程。大不了六月、七月,哪怕八月、九月,再去也行。

江淮的暮色,除了诸峰窥人,归鸟也稠密,树木森然,灯影幢幢,千八字敲下来,已是八点多钟。

3

昨日傍晚约了朋友出去,他从楼上下来,指着某个楼层一脸无可奈何,轰然的电锤声,时断时续,他垂头丧气地怨艾,“响,响,响!这一天天的!”

当时其实差点笑喷,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呀。是不是每个城市每栋楼上都有一架跋扈至极的电锤呢?几乎年复一年,早上醒来,或近或远,一架电锤都在遥相呼应。那种酸爽,实在是妙不可言。于是鬼差神使地想起最近热播剧《我是余欢水》中的一个场面:人生失意的余欢水,一再被邻居家的装修电锤所扰,终于有一日忍无可忍,跑到楼上把人家那儿砸了个“义无反顾”,四面开花……爽够了,被打上家门时,老余提着啤酒瓶抵卸的那个外强中干劲儿,看着心疼又可气。

电锤声声,生无可恋,说来倒是有点小过,但一个成年人突然的崩溃,有时候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一个什么小小的引子。知乎上有一个提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体会到生活不易?一位网友回答,“当我吃苦瓜开始不觉得苦的时候,因为生活比苦瓜苦多了。”下一个案例是在深夜,河南郑州,一位32岁的民工蹲在路边,失声痛哭。路人上前询问才得知——“我爸得癌症了,做四次化疗了也不见轻,我难受得很”、“我小时候我爸对我可好了,我现在也为人父母了”、“我就是喝点酒发泄发泄,处理一下我的心情”、“我是趁家人没在才哭的,家人在的话,我不敢哭……” 是不是阅之心痛?这个世界上,太多的不容易嘛。

一个成年人的崩溃,竟而简单至斯,才有些后怕,当年女儿上楼观察郁郁中的老爸,对于父女彼此来讲,曾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

托尔斯泰在《复活》里有一段话,摘录下来,会非常应景,“尽管好几十万人聚居在一小块地方,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尽管他们肆意把石头砸进地里,不让花草树木生长,尽管他们除尽刚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烧得烟雾腾腾,尽管他们滥伐树木,驱逐鸟兽,在城市里,春天毕竟还是春天。”

因为在这个大疫泛滥的春天里,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支撑。

哪怕是一句话,一朵花,一只蝴蝶,抑或一抹缥缈的山色。

独对舜耕山(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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