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方辨证体系的解读（2）

我们在论述这六大类疾病的时候，不时地在说阴性证、阳性证、寒证、热证、虚证、实证。大家是不是感觉到经方辨证体系里边还有一部分病理要素啊？是的，那就是六大项疾病性质的要素。这六大项疾病性质的要素，就是阴、阳，寒、热，虚、实。说到这儿，经方辨证体系的12大要素都完整说出来了。

但是大家会发现胡老并没有这么说。胡老对经方的辨证体系是怎么说的？胡老说，先辨六经，后辨八纲，再辨方证，六经来自八纲。胡老是这么说的。其实你要立体地、全面地去看胡老的两本书——胡老的讲座，胡老论述的就是这些东西，他只是没这么说。他都用了一种很奇特的方式说出来的，他说六经来自于八纲。什么意思呢？其实他就是想说，六经里边儿只包括了阴阳的病性，包括了表里半的病位，但是不包括寒热虚实的病性。是不是？他为什么说六经来自于八纲呢？就是八纲里面有寒热虚实。这样呢，这些辨证要素实际上就全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六经比八纲要少，六经怎么可以来自于八纲呢？这是他自己的那一种描述方式。你去看看胡老对这些要素的解释，对这些要素之间的关系的解释，他理解得是非常深的。我常这么说，胡老把球给我们踢到了球门口，甚至都压到线了，就等我们最后用这种明确的方式把他论述出来就得了，只差这么一点儿。

现在再看看阴阳寒热虚实这六项。这六项是用来干嘛的呢？我们刚才在谈表、里、半、水、血、气的时候，经常会提到这些字眼。实际上，如果光有一个表证，说这个人得了表证，说得很粗浅，只是一个轮廓，里边详细内容一点儿没有。那么表证怎么着呢？唉！你要用阴阳寒热虚实再界定一下，它的内容就丰富和具体得多了，甚至一下就想到具体的方证。比如说表证，他要是一个阳性的表虚证，你马上就会想到桂枝汤了，这就是论述的桂枝汤证。而且呢，跟桂枝汤相关联的还有一大堆的方子。你这个思路就在这一百多个方剂里边，一下有了一个框架，有了一个范围。如果说没有阴阳寒热虚实，没有这些病理要素的界定，你只是六大类疾病类型，你用经方来辨证就很困难，几乎到临床当中很难去用。而且疾病性质的这些要素，也离不开上面的疾病类型的。

阴阳寒热虚实，在经方的理论体系里面，没有阳虚这一说。

我们中医界其他的辨证体系里面，经常提到阳虚，阴虚啊，等等。但是在经方里面，我让你给我找一个治疗阳虚的方子，你怎么找都不一定正确。或者说他肯定里边有问题。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什么疾病类型，光是阳虚，你是没法——如果说牵强地去界定也行，你让那些时方家们来界定，就能给你数出一大堆的方子。但是你手里拿着这些一大堆的方子，你根本就没法用。

所以说，我把阴阳、寒热、虚实这六大项病理要素叫做疾病性质的要素。疾病性质界定的什么呀？界定的是上面的某一种疾病类型发生了什么性质的疾病。所以说，这些疾病性质的要素，如果说离开了疾病类型，它一点意义都没有，没法去给病人配方子。

这样，我们就得到了十二项经方辨证体系的要素组成。简称是表、里、半、水、血、气，阴、阳、寒、热、虚、实。这一套东西，就是在经方原著三阴三阳的基础上，我们经过梳理以后，得出来的经方辨证体系的全部内容。

为什么说它是全部内容啊？你提出任何一个方证，我们都能在这十二项病理要素里面，找到一个合理的结构关系。比如说柴胡桂枝汤，给它做个病理界定的话，应该是半表半里的热证合并里虚证合并表虚证，总体上它又是一个阳性证。

那么，在这12个字里面，大家可以用这么一种模式。（如下图）

任何一个方子，都可以在这之间你划一条关系线，划几条关系线。比如说，柴胡桂枝汤证，在阳和半之间划一条线；在半和热之间，划一条线；在表和虚之间，画一条线；在里和虚之间画一条线；这就形成了柴胡桂枝汤的病理结构图。非常简洁，也非常规范。

大家再回头来看看，我们把停饮证叫做水实证，瘀血证叫做血实证，这都不太符合中医里面的习惯称呼。但是我们这么叫是有道理的，你把它放到这里边，经方辨证体系就会变得很简洁、很规范，也没有改变它们原来的疾病性质。对疾病本身的性质没有任何改变，而且还规范了经方的理论。比如说痰和饮，其实在这里边都是水实证。分得那么细，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必要。我们要是一说水实证，那些水实证的方子都说了，再往下其实就面临着一个辨方证的问题。

这个辨证体系在理论上有什么样的意义？这很重要啊。整个这一套体系是经方医学对疾病本质的认识。我们现在就说一个医案吧。大概是《经方实验录》上写了这么一个医案。说是有一个农民劳作了一天，天气比较热，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在阁楼上窗边睡觉，晚上起了风，他感冒了，就是桂枝汤证。医者就给他桂枝汤喝，喝了就好了。这个医案是一个很普通的医案，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作者为什么强调他夜里起风了？实际上他言外之意有另一层含义：经方里面不是有中风吗？他是中了风了。当然他这个医案本身没有什么毛病，就是这个论述，他真的有这种意思。那么我们再换一个角度想，如果说这个人晚上他没在窗前睡，没有吹着风，会不会得这个病呢？完全有可能的。要没有风吹得了这个病，你还用这方子嘛？还得用这个方子啊！那么跟那个风有关吗？那个风可能是一个诱因，他着凉了。问题在他得了病以后，所发生的症状反应。如果说他发烧头疼一点儿汗不出，脉浮紧的，再给桂枝汤行吗？那肯定是不行的啊。那个医案就想跟你说，他是中风。放到我们这套体系里边，他就是一个阳性的表虚证，具体辨出来，就是桂枝汤证。那么对这个疾病的认识，区别在哪儿？区别在于我们把病因放到不重要的位置上，重要的是这个人，他有没有吹风不重要，重要的是按他现在得的这个病，按辨证，他应该是属于阳性的表虚证，他应该服桂枝汤。至于说有没有中风不重要，有没有那个吹风的经历不重要。这实际上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经方理论对疾病的认识，以人体得病以后的症状反应，为疾病的主要矛盾。至于说这个病怎么来的？具体的病变位置是什么？这个都不重要。这就跟其他医学发生了本质的区别。这十二个字的辨证体系，就是经方医学对疾病本质的认识，或者说是对疾病本质的诠释。经方医学就是这么认识疾病的，这就是病。刚才我说的这个医案，具体就是阳性表虚证里边的桂枝汤证。这就是经方对疾病的阐释。

那么我为什么这么解释呢？这里面还有问题啊。桂枝汤还可以治胃炎呢。胃炎可是发生在里部的，但是患者肯定得有桂枝汤证的一些表现，如果说没有的话，拿桂枝汤来治胃炎，这是没有道理的，也不可能治好。所以说，经方医学是一个跟其他的医学有本质区别的完整的医学体系。我们在经方的辨证体系里面，已经很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第四个问题，经方十二字辨证体系的定义。

既然我们把经方的这一套辨证体系给梳理出来了，那么我们下面就要用今天的语言来做一个更加准确的论述，或者说是表述。这个事儿是这样啊！我看过一篇钱学森钱老写的关于中医现代化问题的文章，写得很专业，而且他有一些观点很值得我们中医人去深入地思考。这篇文章论述的主题就是论中医的现代化，其中有一个观点啊，中医理论的现代化，首先是中医语言的现代化。其实这个事儿，说起来是一个非常基础的问题，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但是在中医里面，这却是一个原则问题。是一个很难整改的问题。我们今天就面临着这套辨证体系，既要完整正确地理解，又要用我们今天的语言准确地描述出来。

我试着做了一些尝试，如果谁能把这些东西再提高一步，再规范一些，谁就是对中医的一个贡献，是对我的一个鞭策、一个促进，也是对中医整体事业的一个推动。这十二字的辨证体系，本身也是一个开放的体系，如果大家谁能再找到更需要加进去的病理要素，随时都可以提出来，如果有那样的病理要素，咱们完全可以再加进来。只要是科学的，而且有助于经方的临床应用，完全可以加进来。咱现在是十二个字，加到十六个字行不行？完全可以，没有关系啊。只要是科学，能够反应经方理论的本质就行。

我现在就说说我是怎么理解这十二字辨证体系的。

表证，就是指以人体体表组织的病变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这就是经方医学病理辨证体系中的表证的定义，那么下面我们就把它的具体含意做个简要的分析。

我们先来看看经方原著中对表证的论述。以太阳病为例，《伤寒论》第一条“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这就是阳性表证的典型的症状反应，它的典型方证就是桂枝汤证和麻黄汤证。那么这是一类什么病呢？它的发病机理是什么呢？我们现在就以临床中最常见的感冒来分析一下此类症状反应的机理。现代医学研究证明，感冒就是在人体抵抗力偏于低下的时候，感冒病毒乘虚而入，由人体肌肤进入细胞所致。这里的前提条件就是人体抵抗力低下，如果人体的抵抗力正常的话，通常情况下感冒病毒就不会进侵入人体。换一种说法，人体之所以发生感冒，就是因为人体体表已经处于一种不足以抵抗感冒病毒的病理状态，也就是说，患感冒的原因是人体体表组织已经发生了病变，而使感冒病毒有机会侵入，然后才发生了一系列的感冒症状。临床中人体感冒后表现的症状是很多的，但是“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则是最常见、最典型的。所以人体感冒的本质其实就是体表组织的病变导致感冒病毒得以侵入，而经方医学中的表证正是指的发生这种病变后的症状反应。

那为什么在定义中我们又把这种体表组织的病变称为“病理基础”，还将表证界定为“一类整体疾病”呢？在经方医学中，任何疾病都是一种整体疾病。这从我给大家展示的小柴胡汤的临床应用数据中就能很清楚的反应出来，经方中的任何一个方证都包括若干种不同病位和不同病性的疾病。现在我们讲表证，就再以桂枝汤的临床数据来看看在表证的病理环境下有可能发生的具体疾病。在有桂枝汤治愈纪录的疾病中不仅有感冒、流感，还包括慢性胃炎、肠道易激综合征、病态窦房节综合征、低血压、腰肌劳损、妊娠恶阻、小儿夜游等等很多的疾病。这里面有些疾病的发病部位并不在体表，但是也能以桂枝汤治愈，其前提条件就是必须现桂枝汤证，也就是说一定要在桂枝汤证的基础上所发生的非体表组织的病变才可能以桂枝汤治愈，如果不符合这个前提条件是不可能用桂枝汤治愈的。在此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必须是以桂枝汤证为主要症状反应的情况下，发生在人体其他部位的病变才有可能以桂枝汤治愈。定义中的“病理基础”和“整体疾病”正是这一层意义上的表述。

在对表证的定义做了上述解释之后，后面的几大疾病类型的定义也都可以按相同的道理来理解。今天因时间的关系就不再详细地解析了，只是把定义展示出来大家自己理解就可以了。

半表半里证，是以人体消化道以外、体表以内诸脏器的症状反应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这一类的症状反应就是集中在消化道以外、体表以内这个区域。如：往来寒热、心烦喜呕、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口苦、咽干、目眩等等。至于具体的疾病啊，有肝炎、有肾炎、有肺炎、有胆囊炎等等等等。所以说整个半表半里证，就是以消化道以外、体表以内的脏腑组织的症状反应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

里证，是以人体消化道内的症状反应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

水证，是以人体体液代谢失常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

血证，是以人体血液的病变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

气证，是以人体内有形之气的循行失常为病理基础的一类整体疾病。

这样呢，我们就把六大疾病类型的病理要素都做了一个比较规范的定义。能不能经得起推敲，这需要时间和大家的参与。大家都可以参与进来，对这些东西进行一个推敲，使它更符合事物的本来面目。这只是我自己的一个理解。

对疾病性质的六大要素，我们也做一个比较规范的定义。

阴证，就是指人体整体或者局部的机能偏于沉衰而表现出来的一类症候。比如说，桂枝汤证是一个典型的阳性表虚证，那么，桂枝加附子汤证跟桂枝汤证的区别是什么？像人少气懒言了，浑身无力了，无精打采了，然后像肢体的挛急、拘急。伤寒论条文里面论述的，那是一个特殊情况，就是发汗过多以后体液损失太重了，那是比较严重的情况。有典型的桂枝汤证，同时呢，因为整体的机能沉衰了，会出现精力不足、精神不佳、少气懒言、体乏无力。如果出汗出得过多的话，也可能会出现手脚挛急这种情况。还有一个临床当中常见的就是汗流不止，汗毛孔打开以后就没有能力关上，有的喝一口水就出一口水的汗。我自己很多年以前就得了这病啊，那就真是，你喝了一口水马上身上就出一口水的汗。本质上还是一个桂枝汤证，但是整体机能偏于沉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在桂枝汤的基础上加上附子，所以把阴证界定成机能沉衰。有的属于局部的机能沉衰，比如薏苡附子败酱散也是比较典型的，这样的病人，很少有少气懒言、体弱乏力，这样的表现很少。因为他局部机能沉衰，需要振奋机能才能达到愈病的目的，也用到附子。这是阴性证。

阳证，就是指人体整体或者局部的机能偏于亢奋而表现出来的一类症候。

寒证，是指人体某组织器官因机能偏于低下而发生的温度偏低而表现出来的一类证候。这个是不是准确，我们有待商榷，大家可以去推敲。比如里虚寒的病人，像理中汤证患者，或者说是吴茱萸汤证患者，常常在腹诊的时候，摸着他胃部的皮温，就比其他的位置体温低。很难想象古人把这一类的不愿意吃凉东西，吃点凉的东西就拉肚子之类的界定成里虚寒。不仅仅是组织功能不足，体表温度都低了。古人用寒来界定是很科学的。

热证，是指人体某组织器官因机能偏于亢奋而发生的温度偏高而表现出来的一类证候。我跟大家说一个很特殊的现象，三九天，偶尔在大街上能看到穿带两个带的那种背心的人。我碰到过一个这样的人，他在大街上走。这样的人啊，都是有严重的里热。如果他没有精神失常的话，一定是有严重的里热。特别是冬季、春秋季节穿的衣服比较少的、比较薄的人，就有可能有里热，当然这只是一个表象。为什么呀？因为里热使内脏器官都很亢奋，耗费的能量也多，产生的热量也大。这样的人喜欢吃，消化也比较好，食欲也比较好，食量也比较大，但是他怕热。所以热证，就是因为他的某些器官的机能过度亢奋，里面温度偏高表现出来一类症候。

虚证，是指人体某些物质呈病态的不足而表现出来的一类症候。津液不足，口干啊；血液不足，面黄肌瘦，舌质也发黄，舌质淡，扒开下眼睑看，有的甚至连点血色都没有，这都是不足的。像体表出现汗毛孔关闭不良，体表水分有所失，相对来说比麻黄汤证的表实证体表水分就是少，这也算是一个体表的虚证。

实证，就是指人体的某些物质呈病态的太过而表现出来的一类证候。比如瘀血，停饮，下肢一按一个坑，明显的浮肿了。这种太过是病态的，其实太过本身就是一种病态啊。

这是对十二字的辨证体系给了一个比较明确的定义。至于说对与不对，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大家的参与，我们可以不断地去验证，也可以不断地修改，最终能形成一个很规范的经方的辨证体系。

(未完待续）（郭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