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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旭 1951年11月29日深夜，万籁俱寂，志愿军空军第8师第24团第1大队大队长高月明，却在灯下写遗书。 他第二天将要率9架图—2型轰炸机，前去轰炸美韩联军的龙潭虎穴大和岛。 这个12岁参军的山东汉子，身经百战，多次负伤，身上还留着一颗子弹没有取出来，什么样的场面都曾经历过，从来没有皱过眉头。
【高月明（右一）机组】 这一天，他第一次写遗书。 因为高月明觉得，即将执行的战斗任务，非常艰巨，也非常危险，可能有去无回。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等着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可是他性情刚烈，看不惯汉奸恶霸和土豪劣绅的胡作非为，八路军经过他们家乡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当兵了。 母亲一觉醒来，不见了儿子，想要出去追，父亲拦住了：“铁蛋（高月明）的倔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随他去吧，抗日不是啥坏事。” 后来日本人打跑了，蒋军也打败了，高月明终于盼到了跟父母团聚的那一天。 回到家乡，父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他定了亲。 母亲整天笑容满面，说梦见自己当奶奶了，抱孙子了。 高月明心情也非常愉快，一个有血有肉的小伙，怎么不渴望洞房花烛？ 可就在这时，朝战爆发了。高月明接到通知，重返军营。 看着刚来到身边的儿子，马上又要重上战场，母亲心情沉重，泪流满面。 高月明为妈妈擦去泪水，说：“我也不想去打仗，想待在你身边，可是我不去，他不去，大家都不去，谁来打仗？” 母亲听了，似懂非懂地点头，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这时候的高月明，已经从陆军到了空军，成为一名技术娴熟的飞行员。
那么，他即将执行的轰炸大和岛的任务，真的那么危险吗？ 大和岛位于半岛西部海面，距离鸭绿江最近的地方，不到100公里。 美军在战争爆发初期，占领了这里，一直没有撤退。换言之，这是美军38线以北一个突出的部分。 经过几次战役，美军退回了38线，但是这里始终没有丢失，因为它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 韩军第9师在这里驻扎，美军各种军事人员上千名，上面装有非常先进的雷达以及效率很高的窃听设备，能够窃取我军情报，掌握我军作战动向，为美机轰炸我军阵地提供技术支持，还威胁着我东北地区的民用和军用工业基地。 不光如此，在1951年7月的谈判中，美方还把它当作筹码：“如果要美军撤退可以，拿开城地区的土地来个公平交易。” 彭总一听不答应了，开城的土地，都是志愿军战士一滴一滴血换来的。 美方见我方不同意，就骄横地说：“战场上见，有本事来拿。” 志愿军谈判代表：拿就拿，怕你不成？
1951年11月初，志愿军铁拳砸向大和岛。 空军2、3、8、10师分别派出精兵强将，在陆军50军的配合下，向大和岛发起猛攻。 11月6日和29日，我军轰炸机在战机掩护下，分别对大和岛发起了二波攻击。 由于行动隐蔽，敌人毫无察觉，飞机根本没有来得及升空阻拦，高射炮火力也没有能伤到我军轰炸机，因此两次轰炸的效果都非常好，打掉了岛上90%的地面目标。 如此一来，敌人的雷达设施被端掉了，可是上面的守军没有受到重创，剩下的雷达依旧可以搜集情报，帮助美军作恶。 于是总部下令，在次日对大和岛进行第三波轰炸，任务落到了第8师第24团由第1大队大队长高月明的肩上。 接受任务的时候，高月明说“没问题”，心里却有些打鼓。 俗话说只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战争讲究的是突然性，美军被打了两次，已经完全警觉起来，他们肯定摩拳擦掌、憋足了劲严阵以待，战斗肯定会非常艰苦。 而且，之前担任护航任务的拉11老掉牙了，还属于螺旋桨飞机，跟美军佩刀F86不在一个层次。
【拉-11机群】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的轰炸编队一共36名飞行员，大多没有战斗经验，他们年龄最大的才24岁，最小不过19岁。 除了高月明自己有过四年飞行经验，绝大多数飞行员在一年前才开始学习飞行，根本没有上过战场。 这场战斗必将是一场恶战，残酷性可想而知，不能不有所准备，这也就是高月明深夜写遗书的原因。 这并非他怯战，而是重视的表现；用主席的话说，是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11月30日2点，出发的时间到了，冬日的阳光照在跑道上将要出发的9架轰炸机上，发出耀眼的光芒。 出发前，高月明面对这3个中队、35名整装待发的战友，思绪万千。 他们稚气未脱、风华正茂，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季节，如果不是战争，他们要么在大学里读书，要么在工厂里上班，享受人生，品味爱情。 可如今，他们却将走上血与火的战场，随时都可能献出生命，再也不会醒来。 但是，他们脸上毫无惧色，个个精神抖擞。 高月明大声地问战友们：“今天的战斗是一场恶战，你们怕不怕？” 飞行员们不约而同地回答：“大队长，我们不怕！牺牲也光荣！” 面对这些生龙活虎的战士，高月明也动了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鼓励大家说：“同志们，不许说牺牲，家里父母在等着你们，首长在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大家一定要争取活着回来、立功受奖！” “活着回来，立功受奖！”飞行员齐声回答。 战斗正像高月明预料的那样，敌人的警惕性非常高，战机一直在大和岛周围巡航，轰炸机距离还很远的时候，就有人报告说，发现了敌机。 高月明一看不好，当机立断下令减速。 可是，轰炸机本身重量大，就像高速行驶的大货车，遇到紧急情况刹不住车是一样的，突然减速根本无法适应。 高月明只好下令飞机保持速度前行，跟战区护航的空三师距离继续拉大。 15时10分，9架轰炸机刚飞到龙岩浦的时候，与等候多时的美军佩刀肌群狭路相逢。 后来根据参战的美军335联队长马歇尔的回忆，志愿军轰炸机起飞不到10分钟，美军就得到了消息。 高月明一数，乖乖，36架！ 轰炸机遇到战斗机，本身就没有还手之力，而护航的战机性能，跟敌机又不在一个档次，结果可想而知。 31架F—86型战斗截击机蜂拥而上，弹雨射向我军轰炸机，我机躲闪不及，第3中队宋凤声和梁志坚驾驶的左右僚机，先后中弹坠地。 高月明心急如焚，编队中担任护航的拉11力不从心，他赶紧向地面指挥部汇报：“我们遭遇美机，请求火力支援。” 可是指挥部的回答令他心里一紧：“为你们护航的空2师师团起飞时间晚了，他们还在路上，暂时无法为你们提供支援。” 原来，头一天制定计划的时候，指挥部临时改变了决定，将轰炸大目标改为轰炸岛上的灯塔，因为敌人指挥部就在里面。 目标变小了，轰炸机编队就从“品”字型，改为纵队。 如此一来，在空中集结时间也缩短了，起飞时间也快了许多。 而在冬天，西风比较多，从东北飞往大河岛是一路顺风，速度加快不少。 执行编队护航的空2师4团团长徐兆文率16架拉-11歼击机追上了轰炸机群，组成混合编队向大和岛上空飞去。 而执行战区护航的空3师却落在了后面，相距将近100公里，即使米格15以最快速度前进，还需要5分钟左右才能赶到战场。 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空战更是分秒必争，每一秒都是生死时速，延误几分钟无异于灭顶之灾。 情况危急，地面指挥指挥部向高月明发出询问，好做出判断。 高月明明白，这时候两军已经短兵相接，根本无法全身而退，不如硬拼。 于是，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没问题，坚决完成任务！” 敌机发现了我军飞机，立刻加快速度向我靠近，看到自己占优势，他们毫无顾忌向我轰炸机冲来，在我轰炸机群中横冲直撞，将高月明他们分割开来，发起了攻击。 顿时，空中炮声呼啸，闪出一道道耀眼的红光，炸开一股股黑烟。 看着敌人来势汹汹，高月明沉着应战，他冒着敌人的炮火，用无线电鼓励三个中队的战友。 接到大队长的电话，大家信心倍增。 在隆隆的炮声中，三个队的轰炸机飞行员没有怯场，在敌机群里来回穿梭，瞅准空挡向前进。 射手镇定应战，边打边飞；领航员和报务员也各司其职，没有慌乱。 9架飞机在敌人的火力网中来回穿梭，闪展腾挪，杀出一条路，向大和岛飞奔。 这时，飞机下面隐约出现一个黑点，大和岛终于出现在飞行员的面前。 眼看我轰炸机就要抵达目标上空，敌机也发了疯，将炮口对准了我轰炸肌群中靠后的三中队。 三中队长邢高科说：“正好，我们打掩护！” 他告诉自己的队友：“加把油，我们拖住敌人，让一二中队炸他们！” 邢高科驾驶着飞机，跟敌人玩起了杂技，他时而拉高机头，时而下按机头，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泥鳅一样，敌人就是无法瞄准，气得嗷嗷叫，赶忙呼叫同伴围攻。 听到呼叫，几架敌机蜂拥而至，将他的飞机围住。
【刘绍基、王天保、毕武斌】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邢高科感觉机身轻轻一震，一股冷风吹了进来，让他全身颤抖。 他回头一看，后舱盖被炮弹打穿了，射击长吴良功趴在座位上，昏迷了过去。 通信长刘绍基的头部被弹片击中，血流满面。 气流直吹刘绍基的伤口，钻心的剧痛让他也差点晕过去，他用左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来到了吴良功跟前，咬紧牙关，抱着航炮瞄准了最近的一架敌机，扣动了扳机。 一串子弹嗖嗖射出，疯狂的敌机在空中翻转360度，失去了平衡， 刘绍基忍着剧痛，再次扣动扳机，只听轰的一声，一架佩刀灰飞烟灭。 在世界空战史上，老式螺旋桨轰炸机打下喷气式战斗机，这是罕见的战例。 与此同时，三中队另一架飞机也被击中，坠向大海。 一中队的形势也不乐观，机长毕武斌的右腿中弹，鲜血直流。 这时候，飞机尾部也燃起大火，随时都会爆炸。 领航员抱着毕武斌，让他跳伞，毕武斌一把推开了他，对他说：“你跳吧，能活着回去替我看看爸妈！”领航员无奈，只好含泪打开降落伞，跳了下去。 看到毕武斌飞机起火了，大队长高月明也用无线电要求他跳伞，他却回答：“我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 投下最后一颗炸弹后，毕武斌开着燃烧的飞机，冲向了地面。 这时候，轰炸机群已经乱了阵型，第2中队的右僚机也被炮弹打中，燃起滚滚浓烟。 高月明立即给张浮琰下令：“跳伞，快跳伞！” 张浮琰哭着回答：“不，大队长，我要开着飞机回去！” 高月明清楚地记得，刚到部队的时候，张浮琰摸着银色的飞机，好奇地问：“这飞机是不是很贵，要一百大洋吧。” 高月明被逗乐了，他哈哈大笑：“一百？一百只够买轮子。” 当张浮琰得知一架飞机至少要15000块大洋的时候，惊得瞪大了眼睛，舌头都要吐出来了：“啊，这么多钱啊，那一定不能给碰坏了。” 从那之后，他每次上下飞机，都要好好端详、抚摸，大家都说他对飞机像新媳妇。 如今，让他放弃飞机，他能答应吗？ 这时候，一架佩刀从悄悄侧面偷袭过来。 高月明见状，大声喊道：“张浮琰，小心左侧！”话音未落，一颗炮弹飞向张浮琰，飞机失控冒着一股浓烟坠向大海。 “大队长，我不行了，再见！”这是张浮琰留下的最后声音。 高月明强忍悲痛，掩护4架飞机脱险，这才调转机头往回飞。 这时候，几架敌机一起向他包抄过来，他凭着娴熟的技巧，躲过了敌机的追杀，绝尘而去。 他眼花缭乱的飞行，让美军诧异，他们根本不相信，眼前狠狠戏耍他们的，是一位中国飞行员。 其中，一个美军飞行员驾着飞机追上了他，却没有开炮，而是透过驾驶舱玻璃往高月明张望，他想看看里面坐的是苏联人还是中国人。 高月明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他向对方使劲挥了挥拳头，那个美军飞行员竟然驾驶者飞机离开了。
在轰炸机群遭遇美佩刀机群攻击的同时，第2师4团担任护航任务的螺旋桨战斗机编队，与美机群进行了一场空中厮杀，同样非常悲壮。 在数量上，敌机是我军的两倍，性能上又不在一个档次，战况可想而知。 徐兆文通过无线电告诉大家：“狭路相逢勇者胜，哪怕血流完了，也要保证完成任务！” 他得到的是战友们掷地有声的回答：“坚决完成任务！” 这场恶战，美机有5架被我机击伤，其中副大队长王天保接连击伤美机3架。奇袭大和岛，袭击命中率就高达90%，摧毁岛上大量情报机构，炸死敌军作战科长、情报科长等60余人。 可以告慰英灵的是，志愿军50军148师随即发起了进攻，将战旗插上了大和岛！ 当高月明带领着5架弹痕累累飞机返回浪头机场时，惊奇地发现，机场停机坪上，首长们在寒风中伫立，已经在等待他们。 高月明声音哽咽：“首长，我没有完成好任务……” 首长说：“你们任务完成得很好，用5分钟的时间，摧毁了美军目标，拔掉了这颗毒瘤，彭总让我代表他，对你们表示问候！” 接着，首长语气沉重地说：“那些血洒大和岛的英雄，祖国不会忘记他们！” 高月明轰炸大队，记集体二等功，高月明记一等功，授二级战斗英雄称号。 但是，高月明把奖章全都藏了起来，从不对人提起，连他的家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回国之后，上级安排他到各地演讲，他在演讲中，对自己只字不提，都是讲述战友们的事迹，讲到动情的地方，声泪俱下。 他在日记中写道，我算什么英雄，那些将热血洒在战场上的15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战后，高月明逢年过节都要去看望战友的父母，尤其是春节。每次他请假，都要请上半个月的假，领导从来都准假。 到了战友家里，高月明都是称呼爸爸、妈妈。 1983年10月，高月明回到山东老家离职休养。祝空战老英雄健康长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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