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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权的驯化:观《维多利亚》有感

 保守主义评论 2022-02-21
 
前几天,追完了英剧《维多利亚》(目前只拍到第三季)。此处的维多利亚,即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维多利亚女王(1819-1901)。
 
和《王冠》(The Crown)一样,这也是一部宫廷戏,其中有正史的元素(涉及众多历史事件和政治人物),也有大量的感情戏码。当然,对我来说,感兴趣的部分还是前者,特别是女王与议会、首相的微妙关系。其中一些有趣的历史细节、犀利而睿智的台词,对我们理解君主立宪制的运作不无裨益。
 
我们知道,维多利亚时代(1837-1901)是大英帝国的鼎盛期。当时,工业革命已届尾声,英国的实力遥遥领先于他国。


不过,从国内看,英国的社会矛盾也很突出,例如工人阶级争取普选权的“宪章运动”,爱尔兰大饥荒,以及由此引发的《谷物法》的存废之争等。从外部环境看,自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后,欧陆的革命风潮此起彼伏,昔日稳若磐石的君主制政权大有朝不保夕之势。
 
那么,英国王室是如何渡过动荡的革命年代,存续至今的?
 
一、君主立宪制的运作
 
君主立宪制显然是很重要的原因。

英国首相丘吉尔有句妙语,“君主(立宪)制真是绝顶有用。大不列颠获胜时,她欢呼'天佑女王’;失败时,她换掉首相。”同时,他还说,“当国王与我们的宪法抵触时,我们会换掉国王。”

从这里可以看出两点:其一,立宪君主和议会(特别是首相)存在权力分工,前者享有名义上的统治权,后者行使实际上的治理权,并对此承担责任;其二,立宪君主是一种非人格化的职位,受法律约束。
 
1688年“光荣革命”之后形成的君主立宪制,完成了王权的驯化:在议会法律、政治惯例以及历任首相的约束下,英国君主开始变成一种象征性角色。
 
剧中多处情节反映了这一特点:
 
例如,首相墨尔本勋爵直言不讳地劝告维多利亚女王,“您可以建议、鼓励甚至警告,但您不能固执己见”,“您得明白,您喜欢谁不喜欢谁并不重要。”不得不说,比起乾纲独断的专制君主,维多利亚女王确实挺“憋屈”。(然而,正是这种憋屈,保证了王权的长存。)

注:墨尔本勋爵的忠告出自白哲特的《英国宪制》

在婚前,女王希望议会授予其未婚夫“King Consort”的头衔,首相则表示爱莫能助,“如果人民介入封王,他们很可能也会废王。”这句话说得多有水平。
 
当然,最能体现君主立宪精髓的还属女王遇刺一节。
 
维多利亚女王出行时被人行刺,有惊无险的是刺客的枪没有上膛。医生的证词表明此人精神不正常,并且有家族遗传病史。陪审团据此认为无法给这个疯子定罪。女王的丈夫向首相抱怨道,“如果陪审团连一个光天化日之下对女王开枪的人都无法定罪,我们怎么会有安全感?”显然,女王本人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她安慰丈夫: “在我发表加冕礼誓词时,我宣誓在上帝的见证下遵守这个国家的法律,如果陪审团认为这个人精神不正常,那么我们就必须接受这个判决,不管我们自己怎么想。
 
从另一方面看,传统君主的实权逐渐流入议会和首相之手,与这种权力相伴随的是责任。因此,民众的不满便指向了内阁和议会,女王得以置身事外。
 
以棘手的《谷物法》为例:《谷物法》(1815-1846)是英国的一个贸易保护主义法案,它提高了粮食的进口关税,意在维护土地贵族、乡绅的利益,这些团体是保守党(当时的托利党)的基本盘。

爱尔兰大饥荒之后,伦敦政府一开始袖手旁观,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极为不满,独立情绪高涨。今天的读者也许纳闷,伦敦政府何以如此冷血?大致情况是这样的,在《谷物法》的影响下,英国的粮价一直维持在较高水平,普通工人要花费三分之一的工资购买口粮,如果政府斥巨资为爱尔兰数百万饥民提供免费口粮,那么会引起英国工人的不满;如果废除《谷物法》,进口廉价的外国粮食,则会激怒土地贵族和乡绅;如果袖手旁观,爱尔兰的政治形势则有可能失控。



当时秉政的保守党首相罗伯特·皮尔,将国家利益置于个人利益之上,毅然发起提案,废除《谷物法》,代价则是彻底得罪了自己的基本盘,放弃了自己的仕途以及本党的执政地位。女王充满敬意地赞扬皮尔,“初见你时,我觉得跟你不投缘,但后来,我明白了,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皮尔苦笑着说,“事实上,对首相而言,原则是很奢侈的。
 
如果女王握有实权,这种事无论如何处置,总会受到猛烈的攻击。即使不至于丢掉王位,合法性也会大为流失。不过,得益于君主立宪制,内阁和首相通过主动“背锅”,妥善地化解了这一危机。
 
二、安全岛
 
这种制度,很好地化解了英国的政治风险。这也难怪,在欧陆1848年革命如火如荼之际,英国成为欧洲的“安全岛”,吸引了众多难民。
 
剧中提到,前来避难的既有王公贵族,例如维多利亚女王的同母异父姐姐费奥多拉公主(当时,她是欧陆某个小公国的亲王夫人),被“二月革命”赶下台的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一世;也有被本国驱逐的革命者,例如我们耳熟能详的马克思,正是在英国,他写出了《资本论》。此外,还有一位前来流亡的匈牙利革命者。这两类人在本国水火不容,但他们在一点上达成了共识:在英国,比在本国更安全。前来流亡的法国国王自嘲道,“法国是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不过,比起断头台,我更喜欢生活在野蛮人中间。”    

事实上,自法国革命到“一战”结束的一百余年,欧陆许多历史悠久的君主国(帝国)纷纷倾覆,例如法国王室、德国王室、沙俄王室、奥地利王室等,其中一些王室成员还沦为革命的牺牲品,例如末代沙皇一家。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英国王室屹立不倒。
 
除了得益于君主立宪的制度安排,英国王室的警觉和自我谦抑也是重要原因。试举一例,现今的英国王室被称为温莎王朝(The House of Windsor),前身是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其家族本姓为韦廷(Wettin)。这个德国姓氏与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科堡公国的王子,该公国是德意志邦国)有关。“一战”期间,英国人的仇德情绪高涨,和德国有关的东西都受到牵连,有着德国姓氏的英国王室也不例外。当时的英国国王乔治五世(维多利亚女王之孙)为了安抚民心,在1917年颁布一道枢密院御令,将英国王室姓氏改为温莎,一个典型的英国名字。
 
行文至此,忽然想到一个有趣的历史细节。严复在致莫理循的一封信中提到:1901年,醇亲王载沣出访德国赔罪道歉期间,素来崇尚威权的德国皇室向他建议,“清帝国的当务之急和首要任务是拥有一支现代化的、组织良好的军队;其次,将权力完全集中于皇室中央政府。”(《<严复集>补编》,p.301)事后,载沣确实接受了这一建议。不过,讽刺的是,1912年,清朝覆亡;1918年,德意志帝国的霍亨索伦王朝覆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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