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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师学艺两个月,我在兵团钉马掌

 laoyu2012 2022-02-22

想想兵团多年的生活,虽然艰苦,虽然荒废了学业,虽然失去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但那些艰苦生活的历练也使我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受益匪浅。

俗话说“艺不压身”,可我在内蒙古兵团时学的钉马掌手艺现在已是城里人不用,乡下人用得也不多,现代人都不知道的手艺。要是跟别人说起来,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出口。全中国有上千万的上山下乡知青,干过这一行的可能还真的不多。

1969年4月,我作为北京第一批知青赴内蒙古生产建设四团,先是在八连。1971年的夏天,我们全班成建制从八连调到新组建的工副业连。当时工副业连的主要承担的工作是烧砖,供全团营建盖房使用。我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脱砖坯、码垛,待晾干后装窑,烧制成砖以后再出窑,都是累死人的活儿。尤其是背砖出窑时,窑里还有一定的温度,砖头很重,既累又热,让人难以忍受。这样的工作大约干了有一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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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业连女知青在脱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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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业连女知青在脱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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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业连给砖窑装窑,知青们在背砖

大约是1972年初秋,有一天,排长通知我和浙江知青钱云璋去连部,连长交待我们接受新任务,准备去杭锦后旗学习“钉马掌”。团里每个连都有几挂马车,当时各连通讯员和团部通讯班的交通工具也主要是马。每个连都有一二十匹使役的骡马,还有毛驴等,全团10个生产连队,加起来也不少呢。关键是我们团在阴山脚下,位置比较偏僻,为钉个马掌还要跑很远的路,很不方便。所以确实有钉马掌的需要。

图片陕坝学艺

杭锦后旗又叫陕坝,距离我们四团有43公里,抗战时曾经作过傅作义的行营,是离我们四团最近的“大城市”。

那是一天早晨,我们几个人搭乘机运连的卡车到了四团设在杭锦后旗的招待所。安排好住处后,张副连长带领我们前往学习的地方——位于杭锦后旗街上北二巷的一个门脸房。门脸房没挂招牌,看上去不算大,透过窗户能看见一个铁匠炉,里面有几个人正在开炉干活。我们从旁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大院子,估计能同时容纳四五辆大马车。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形似大门框的木制架子,高约1.7米,宽约2.5米。后来才知道这个架子叫拴马桩,是马钉掌专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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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内蒙古巴盟杭锦后旗街景

进屋后经副连长介绍,我们也认识了三位师傅,我们也作了自我介绍。三位师傅中一位年长者约60岁左右,腰板有点弯,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姓谢。另一位是中年人,姓李,是他们的头儿,还有一位年轻一些的是小张师傅。寒暄一阵后,我们相互约好明早八点正式上班。

说实话,接受这项工作时,对此行完全不摸门,不知其中的“玄机”,只是服从连队领导的命令。少年张狂,天不怕、地不怕,全凭一股热情,没有一点儿思想准备,我便步入了钉马掌这行当的大门。

第二天上班,我们早早做好了准备,不到八点就到了铁匠铺。殊不知人家师傅们早已点上火,干得热火朝天了。清脆的小锤敲得当当的响,十八磅的大锤随着小锤的节奏上下飞舞,砸在火红的钢棍上,只见这根钢棍由粗变细、由短变长,由长条变成了马蹄形,又被师傅扔回烘炉。转手师傅又用大铁钳从炉中夹出一个烧得通红、冒着火星的已打制成形的马蹄铁,用专用冲模放在上面,小张师傅一锤一锤冲出四个小孔,随后谢师傅三翻两倒几锤便打制出了成品的马掌,趁热淬火,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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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作者一起钉马掌的浙江知青钱云璋(右)

这时李师傅过来说:“你们俩今天不用干活儿,先站一边看看,熟悉一下生火、封火、添煤、拉风箱什么的,再看看师父们怎么打锤,等过几天再上手,不懂你们就问。”听完这番话,我才恍然大悟,钉马掌还要先学打铁,这可够难的!我们能行吗?在我脑子里正问自己的时候,又听到嗒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赶进了院子。

赶车的把式边卸套边对李师傅说:“明天进山,今天换一下掌。”随手把一匹马拉了过来。看上去这匹马十分老实,站着一动不动,仿佛知道它是干什么来了。这时小张师傅左手拿马凳(木制的凳子),右手拿一把形似铲(刀)子的工具放在马的后腿旁边。左手一提马腿,蜷起来放到马凳上,李师傅手里拿着一把一头弯钩样的工具(后来才知道叫起子),右手拿锤,对着马蹄,当当几下便把旧掌拆了下来,嘴里喊一声“十四宽”,同时告诉小张师傅说“削薄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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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作者 一起钉马掌的浙江知青钱云璋(左1)

小张师傅用铲刀几下就铲平了马掌底面,李师傅接过谢师傅递过来的马掌和钉子,把马掌放在削好的马蹄上比了一下,不大不小还正合适。一二三四,四个钉子转眼间就钉上了。大概也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也就是不到20分钟一匹马四个蹄子就全钉完了。

我心中暗自佩服,他们干得确实很熟练,配合也很默契。随后又牵过来那匹辕马,这匹马可不太老实,蹄子乱刨乱蹬,前后打转儿,不叫人近身。李师傅一声“上架子”,叫车把式把马牵到架子边上,我们俩也上去帮助拉绳子,很快把马吊离距地面20厘米高并捆好了,按照前一匹马的工作程序干了起来。

做最后一个蹄子时,这匹马开始试图挣脱,好歹拆了旧掌。小张师傅一下刀,这时才发现马蹄中间扎了半截钉子,李师傅赶紧用钳子给拔了出来,一股黑血流出,谢师傅手持烧红的烙铁对着伤口烙了一下,也怪了,这匹马顿时老实了许多,也不乱动了……前后也就一个小时工夫,三匹马就全都钉完了,车把式交完钱,套上马,说一声谢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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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连服务班部分人员合影,前排左1作者、右1钱云璋

来得真巧,我们第一天来就看到并了解了钉马掌的全部过程。可是心中也产生许多疑问,急于想找师傅问明白。我们趁着休息,连忙端上水给师傅送上去,问:“看您们干得这么熟练,干了多少年了?”李师傅说:“小张最少也得10年了,谢师傅干了一辈子,有40多年了。”我问:“我们来这里学两个月能学会吗?”师傅说:“够呛!只能学学皮毛,不能说会。”

我接着又问:“这马不老实,不了解脾气禀性,是不是干活挺危险的?”谢师傅凑过来,边摘下帽子,叫我俩看他头上的那个大疤,足有三寸多长,还凹进去一些,又说“我腿上还有一个大疤,全是马踢的。”看到这些,我和钱云璋不约而同都缩了一下脖子,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儿,感觉有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儿。我不敢再往深处想,只觉得我们今后肯定会遇到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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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在内蒙古四团团部

李师傅接着我的话说:“刚才你说了解马的脾气禀性,说对了,了解马的脾气禀性比钉马掌更重要。先要分清什么是生马、熟马;什么是儿马、骒马。熟悉马性可不简单,马老实不老实,要从马匹的眼神、动作上分,什么刨蹄、翘尾巴、打转儿、甚至出气都有讲究。一般规律,刨蹄子就是马着急、不耐烦;尾巴上翘是要跳、跑;眼睛一圆瞪,你可要注意了,这是马对你有戒心,这时马若抬头或转头就可能要攻击人了,不是踢就是咬。”

最后师傅说,对付不听话的马,可以用鞭子抽耳朵或用皮绞扣,并回头拿起皮绞扣给我们看,那是一种专门对付马、套住马嘴唇的工具,套上后牲口就老实了。师傅把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了我们,但还需要我们在今后的工作中慢慢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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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宿舍门前洗衣服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师傅们传授给我们许多技艺,如削掌不能过二分,一般一分多即可。马掌前尖后圆,大小要分号,一般在8至14号之间。约8厘米至12厘米之间,全靠人凭眼睛和经验来辨别判断。钉子长度为0.6至0.8英寸,分两种,尖钉是雪地用,圆钉是平常地方都能用。大马就用长一些的,小马就用短一些的。钉子关键是在淬火处理上,给马蹄钉钉子的要领是掌握好角度,垂直不行,斜得太厉害就不结实,正确的角度是在20度至30度之间,还要因马蹄大小而异。

什么事说起来容易,但干起来就难了,最难的就是要把握好钉子的角度。为什么这么说呢?钉子钉直了,肯定会钉在马蹄子的肉上,马一疼,能老实吗?但若钉的角度太大,只穿过了表皮层,马掌钉上肯定不结实,走不了多远就会掉下来。这些后来我们在工作中都遇到过,还闹出了一些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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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连知青,前排右1钱云璋,后排右1作者(1971年在宿舍内摄)

在学艺过程中,我们了解了不少关于活计上的技艺和知识,但师傅们就是坚持一条,不让我们上手实际操练,总用话来搪塞我们。他们总是说:“你们后生大老远来内蒙不容易,出点差错我们负不起责任。”要不就是“你们回去后慢慢练吧。”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只是说得出来的原因,而真正的原因是怕我们干得不好,影响他们店铺的声誉,闹得没人上门来钉马掌了。

整整一个多月,我们一直是给师傅们递递工具,打打下手,直到在我们要走的时候,经我们俩再三要求实际动手干一回,师傅们才同意让我们独立干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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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业连服务班部分人员合影,前排左1是曾经参加过两航起义、维修航空仪表的技师王汉林,中间是民航下放干部王玉林,右1是民航下放干部孔学澄,后排左1是本文作者,左2是钱云璋

说来也凑巧,那天来了一匹马,特别老实、听话。师傅允许我们俩独立操作,一人钉一只马掌。我在师傅指导下削完掌,眼睛看了一下,判断得配13号马掌,李师傅说:“不对,是12号。”钉的时候,第一个钉子比较顺利,第二个钉子由于靠前,角度不对,钻出去了一半。师傅忙说角度太大了,我又拔出来重钉。

就这样手忙脚乱,出了一身汗,总算完成了我平生第一次钉马掌的“处女作”。过后,我想,光看怎么也不行,必须得上手干,这样才能真正学到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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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业连知青在脱坯备泥

图片在嘲笑中挂牌营业

我们结束了在杭锦后旗两个月的学习,回到了连里。我们自己清楚,两个月时间太短了,只是了解了一些基本的操作方法,要说学会了,那真是自欺欺人。但那时就是这样的条件,连队也急需开展这项工作。关键是还有一些同志并不看好我们,连团部劳资股的李参谋都对我们能否做好这项工作没有信心。还有就是开烘炉打铁的活儿我们也不会干,而且这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学会的。打制蹄铁的工作还需要团部从一连请来的铁匠刘师傅来做。刘师傅对我们钉马掌也很没信心,甚至用嘲笑的语气说:“就你们两个后生,才学了几天,就能干这个?”

面对这些很让我们灰心丧气的话,我们没有气馁。连队领导对这一工作也很重视,专门安排了房子,请木工做了钉马掌专用的拴马桩。最让我们惊喜的是四团后勤处从师部领回的工具,让我们眼睛一亮。那是一个很规矩的箱子,里面有铲,钩子、两把刀和锤子,与我们在杭锦后旗学习时用的工具有点儿不同,但比他们的工具更精细,原来是撤编的内蒙古军区骑兵15团留下的最正宗的军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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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古四团篮球队合影,后排右4是作者

当然,还是有一些同志对我们的工作很支持,比如一连的、工副业连赶车的驭手,还有八连的一个复员老兵,对我们如何做好这项工作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和意见。

为了尽快开展钉马掌工作,为全团的生产服务,连里还专门调来了民航下放干部王玉林老师。王玉林老师原是滑翔学校毕业的,曾在首都机场飞行大队工作,后来在机务大队。文革中受到冲击,被“发配”到内蒙古兵团,在我们工副连工作。王玉林老师在我们的工作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带着我和钱云璋在一片质疑之声中把钉马掌的工作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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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四团篮球队主力队员

图片还是让驴踢了一脚

经过一个多月的筹备,我们开始营业,在后来的时间里发生了几件令人至今难忘的事。

记得是在我们已经开始钉马掌一段时间以后,由于比较顺利,没出什么大的差错,主要是没有受到牲口的攻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警惕性也有所放松,安全意识有些松懈,偏偏这时就出了问题。记得那次是给一连的一头毛驴钉掌,前面都很顺利,可剩下最后一个蹄子时出了麻烦。不知什么原因,毛驴突然挣脱王玉林老师按住驴腿的手,冲着后面钉掌的钱云璋就是一蹄子,正踢在肚子上,一下子就给钱云璋来了个四脚朝天,当时我们全都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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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副业连给砖窑装窑、背砖。70年代摄

这时毛驴又回过头来,照着钱云璋的大腿就咬了一口。我们冲上去死死拉住这该死的小毛驴,但已经晚了,短短几十秒时间,钱云璋就受了伤。回到房间里,才发现他的上衣扯开了一个大口子,右腿上有毛驴咬的带血的大牙印,确实够吓人的。连长等领导也来我们宿舍安慰一番,并叫马上去团卫生队检查一下。还好,经卫生队的大夫们检查后,没什么大的问题,上了一些药,让他回到宿舍休息,我们大家这才放心。

真是郁闷啊,那么多马都没出问题,最后让个毛驴给翻了船。那天晚上,王玉林老师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只鸡,炖了以后还搞了一瓶酒,说是给钱云璋压惊。我们边吃边聊,说了许多宽慰的话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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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工副业连敲过烟筒、钉过马掌的民航干部王玉林返回首都机场后,赴美国学习培训了一年半,成为有修理波音系列飞机资格的机械师

这件事对我们三个人是个教训,大家在后来的工作中更加倍小心,处处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稍有情况,就采取必要的手段,无论如何不能再叫人受伤,后来我们再没有发生类似的事故。

还有一件事直到后来我都一直引以为戒。记得那也是一天的早晨,我们刚上班,来了一辆马车。我一看,不是昨天我刚钉过马掌的吗,怎么又来了?难道出了什么问题?车把式一见面就说:“你们怎么钉的马掌!没走几里地就掉下来了。”我们忙给人家道歉,说好话,给人家重新钉。经检查,是由于四颗钉子钉得松紧不一样,受力不均,已经断了一颗钉子,造成整个马掌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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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工副业连服务班的部分知青在北京相聚,在北京西站合影,右1是钱云璋,右4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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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工副业连服务班的部分知青在北京相聚,后排左1是作者,前排左1是浙江知青钱云璋

我们把好话说了一车,并承诺以后再不会出这样的事,下次再来不收钱才了结了此事。这件事也深深教育了我们,后来我们都更加小心,不敢有一点马虎。牲畜在当时连队的生产和运输中有很重要的地位,我们的工作稍有不慎,就会直接影响人家生产和运输,责任也很重大啊。

杭锦后旗学艺和钉马掌的那些日子,留下不少难忘的故事。遗憾的是多年前的手艺现在早没了用场,但那段经历确实锻炼和教育了我,使我从此养成了认真做事,严谨小心的办事作风。想想兵团多年的生活,虽然艰苦,虽然荒废了学业,虽然失去了许多美好的东西,但那些艰苦生活的历练也使我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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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左)和钱云璋(右)近照


作者介绍:郭连璧,北京市三十一中66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赴内蒙古,先后在一师四团八连、工副业连工作。1975年病退回京,在北京电焊机厂历任分厂副经理、公司质检中心副主任、逆变自动焊合作部主任。现已退休。

文章获作者授权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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