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只看生前的苦乐，谁知死后的报应

宋朝自奸贼秦桧主和降金以后。帝业从此一蹶不振，终于被元世祖忽必烈所灭。顺宗至元年间，大都燕京有个老秀才，复姓西门，单名一个正字，为人刚直无私，恨奸敬忠，曾经连应十次考选，场场都是文运不济，名落孙山。气得他隐居山林，发誓永不求仕，一边读书自慰，一边养些花木。但是胸中所藏不平之愤，仍然时有发泄。

有一天，他独自一个人在书房喝闷酒，喝着喝着，又想起了前朝的忠奸之事。他认为天道太不公正，为什么让误国殃民、罄竹难书其罪的奸贼秦桧夫妇，仅仅在生前患病而死，却把为了匡兴宋室、百劝不降的大忠臣文天祥，置于斩刑之下，让元兵将头砍了。

他越想越有气，便磨墨提笔，写下七律一首：

“非是酒醉成莽汉，只缘恨字登峰巅。

奸妄邪恶殁病患，忠臣良将死刀寒。

天官扬善欺众生，地府抑恶骗人寰。

他日吾主阎罗殿，总把公道还人间。”

写罢掷笔，吟咏数遍，只觉酒气上涌，头晕目眩，便和衣睡去。

忽见两个青衣小吏，走到他的床前，作揖说道：“我等奉了阎君之命，特来相邀，请君速往。”

西门正正在酒醉之时，糊里糊涂地也不清楚阎君是谁，便问道：“我与阎君素昧平生，从不相识、他请我有何事情？“

青衣小吏笑者说道：“君到了以后就会知道，现在不劳详向。”

西门正还想拒绝邀请，那俩人便把他强行扶起，挟持而去。

走的全是荒郊野地，而且烟雾蒙蒙，颇似深秋景象。再走几里，望见一座城廓，但见人烟稠密，往来贸易不绝，好像是老百姓聚居的地方。

走到城前，见城门上方有“丰都”二字，这才明白自己到了阴曹地府，想不进去吧，已经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城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一座峥嵘巍峨的宫殿，朱红的大门，又高又宽，上写“曜灵之府”四个大字，门外守卫甚是森严。

那两个青衣小吏，一个留下跟他作伴，另一个走了进去，稍顷复出，对西门正招手说道：“阎君让你进去。”

西门正便随吏而入，走进森罗宝殿，殿上阎君身穿王服，很像人间寺庙中的绘塑神像。左右列站了六个鬼吏，都穿着绿颜色的袍子，足瞪着黑色的簿底靴子，头上用布缠成高高的幞头，手里都各执一册文簿。阶下侍立百余人，有牛头马面，有小鬼夜叉，长相都极狰狞可怕。西门正哪里见过这种既威严又可怖的场面，急忙慌恐地跪下拜见。

阎君问道：“你就是西门正？”

西门正答道：“正是。”

阎君大怒说道：“你既然身为儒流，读书习礼，为什么怨天怒地，谤鬼侮神？”

西门正忙道：“此话从何说起？我虽未曾取得功名，但却循理修身，安贫守分并无怨天尤人之事。”

阎君大声喝问：“你说'天宫扬善欺众生，地府抑恶骗人寰’，不是怨天怒地、谤鬼侮神又是什么？”

西门正听罢，这才想起了醉中题诗之事，便谢罪说道：“那是我酒醉以后所写的诗，还望阎君不要厚非。”

阎君说道：“要想本王不于加罪，你必须说出天地不公之处，否则必遭惩治。”

西门正道：“这并不难。秦桧卖国，杀害忠良，一生富贵，且又善终。他的儿子秦熺，状元及第，他的孙子秦埙。又身为翰林学士，一家三代，位高权显。岳飞精忠报国，父子都道惨害。文天祥那样的大忠臣，三个儿子均都先他而死。断了子嗣；他自己勤王兴兵，兵败被停，百劝而不降元，结果作了刀下之鬼：而投降了元朝的他弟弟，打相反父子显贵。这种善恶颠倒，福祸无常，不是天道不公，又是什么？”

阎君听罢，大笑说道：“你真是一个腐儒、腐儒一个！天意微妙，岂是尔能所知。宋太宗赵光义在位期间，曾强夺了吴越王两浙十三州土地。宋高宗赵构就是吴越王的第三子钱传瑛转世，专为讨还所失国土而生，故此才有割地求和、丧权厚国之事发生。秦桧适逢其时，力主投降，这也是天数所定，但他不该诬陷忠良，故在身死之后，夫妇同受地府严惩。岳飞本是三国张飞转生，一次托生为张巡，改名不改姓：二次托生为岳飞，改姓不改名，虽然父子同时屈死，可他子孙世代贵盛，而且死后为神，享祭人间香火。文天祥父子夫妻，一门忠孝节义，名垂青史，传扬千古，尽管没了子嗣，但有其弟之子相继。同胞骨血，不能谓之无后。天道报应，或在生前，或在死后；或福之而反祸，或祸之而反福。应从幽明古今总体察看，才能明白因果之报，毫厘不爽。你只根据眼前所见，就大发议论，岂不正如以管窥天，焉能得知天之宏大！”

西门正领首说道：“承蒙阎君赐教，如拨云见日，不胜欣慰。但老百姓只看生前的苦乐，谁知死后的报应。如果地府想用人们看不见的因果报应，来使人趋善而避恶，恐伯也是风声水月，无所忌惮。恶人见无惩罚而增多，善人见无褒奖而减少。小人不才，希望能够遍游地狱，看尽恶报，从而传语人间，使得世上众生不敢再作伤天害理之事，潜心向善，正直作人。不知阎君能够答应否？”阎君听罢，点头称是。

遂唤过绿衣判官，带西门正去地狱游观。

判官领命，引西门正从西廊而进。在殿后走了大约二三里路，见有用石头砌成的墙垣，高约三四丈，门用生铁铸成，名为“普掠之狱”。判官拍打门环，稍顷门开，有几个夜叉跑出来，伸手就抓西门正的头发。

判官急忙斥责地制止：“住手！此儒生也，并无罪。是阎君命我陪他前来一游，还不让开！

”夜叉忙陪笑说道：“凡来此处的，都是入狱的罪鬼，不知这位是书生，请勿见怪。”便作揖赔礼，请判官等入内。

西门正走进一看，里面地方甚是广阔，但却日光惨淡，风气萧然。四周有四门，东叫“风雷之狱”，南叫“火车之狱”，西叫“金刚之狱”，北叫“溟冷之狱”。出入四门的罪鬼，都戴着铁枷刑具，大约有千人左右。

判官领西门正来到北面一座小门前，拉开门上一块铁板，向里观看。见有男子二十余人，都散披着头发，赤裸着身体，横躺在铁床之上，用巨钉钉着他们的手和脚，脖子上戴着铁枷，浑身都是刀杖伤痕，脓血腥秽，臭气刺人。

旁边有一妇人，用破布掩着身体，罩在一个铁笼之中，有个夜叉举着盛有滚沸汤水的铁桶，从头顶往下浇灌，皮肉尽被烫得起泡溃烂，号哭之声不绝。

判官指着第一个床上的人，对西门正说道：“他就是世人最恨的奸贼秦桧，其他的都是同党奸恶之徒，从秦桧身边数起，方俟岗、王俊、章停、蔡京父子、王耐、朱歃耿南仲、丁大全、韩佗胄、史弥远、贾似道。那铁笼中的妇人，便是秦桧的妻子王氏。”

判官正在解说之际，只见几个夜叉驱赶秦桧等罪鬼，来至“风雷之狱”，绑在铜柱之上，一个夜叉用鞭杆扣打着墙上的铁环，就见无数把风刀飞出，绕刺着那些罪鬼的全身，秦桧等贼的躯体，就像筛底一样，浑身都是刀眼。过了很长时间，猛听响起一声震雷，这震雷又把那些罪鬼击打成碎屑一样，登时鲜血遍地流淌。少顷，恶风盘旋，吹其骨肉，又把那些碎屑聚在一起，重新成为人形。

判官对西门正说道：“凡是进了'普掠之狱’的罪鬼，每隔三天，就要遍历诸狱，受尽各种刑罚。三年以后，变为牛、羊、犬，豕，生于世间，被人宰杀，剥皮吃肉。秦桧的妻子王氏，也要变成母猪，吃遍人世最不干净的东西，临终也免不了要受刀烹之苦。现在这些罪鬼在阳世当畜牲，已经五十多次了。”

西门正问道：“不知这些奸妄之辈的罪孽，何时才算报完？”

判官答道：“除非天地重又混沌，否则，永无解脱之日。”

西门正听罢，心中暗道：“好厉害的地府报应！”

此时此地，他似乎又觉得报应得有点过重了。

判官又领西门正来到西边一个小门，此处叫作“奸回之狱”，披枷戴锁的约有百余人。这些人浑身上下插满了尖刀，跟刺猬几乎没啥两样。

西门正问道：“此辈又是什么罪鬼？”

判官答道：“这些都是历代的将相，奸恶邪僻，祸国殃民，像汉朝的梁冀、董卓，唐代的卢杞、李林甫之流，皆在其中。每三日，也和秦桧一样，遍受毒刑；三年后，也都变为畜类。”

说罢，又领西门正至南边一小门，上写“不忠内臣之狱”。只见里面有数百头牝牛，都用铁索穿着鼻子，拴在铁柱之上，四周以火围而烤之。

西门正问道：“牛是畜类，能犯什么大罪？”

判官摇手说道：“先别说话，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就见狱卒拿起巨扇煽火，烈焰腾空，众牛不胜其苦，大声哮吼，皮肉焦烂。烧了不短时间，忽闻爆震之声不绝，数百头牝牛，全部皮革绽裂，每头牛皮中都突出一个人来。仔细看时，这些人都是不长胡须的太监。鬼卒们又把这些太监掷进沸水的鼎镬中烹煮，但见皮肉消融，只存白骨。少顷，复以冷水浇之，白骨相聚，仍然恢复了人形。

判官对西门正说道：“这些都是历代的宦官，有秦代赵高，汉代十常侍，唐代李辅国、仇士良、王守澄、田令孜，宋代童贯等等。这些东西从小长在皇宫，吃得好穿得好，欺诱人主，妒害忠良，浊乱海内。今受此报，也是没有解脱之日。”

最后到东边小门看时，里有罪鬼数千人，有的被剥皮，有的被烹煮，有的被挖心，有的被刀锉，有的被火烧，有的被白磨，哀嚎之声，彻闻数里。

判官说道：“这些罪鬼生前都是官吏，贪财枉法，刻薄害人，或是不敬师长、不孝父母的不仁不义之徒，所以才受此报应。”

西门正大喜说道：“今日方知天地无私，鬼神明察，我一生不平之气，今天算是出尽了！”

判官又指着前面说道：“那里有一狱，押的都是骗人钱财、奸邪作恶的和尚和尼姑。还有一狱，其中都是淫妇、妒妇、逆妇和狠妇。”

西门正说道：“因果报应之事，我都全部清楚了，不用再去看了。”

判官听罢，笑着携起西门正之手，一齐走出“普掠之狱”，同回森罗宝殿。

西门正拜谢了阎君，呈上一首七绝诗，

“权奸当道任肆虐，因果报应总不缺；

倘知身后苦如海，早正方寸对明月。”

阎君看罢。点头称赞。

西门正不满足地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奸邪受报，毫无虚假，我已亲目所睹，但其他忠臣义士，不知又在何处？极希一见。不然回归阳世，只讲惩恶，不提扬善，恐亦难服世人之心。恳乞阎君恩准。”

阎君听罢笑道：“得陇望蜀，你心何其不足？然若不让你见，则将又有惩恶属实、扬善有虚之论。如今本王亲自带你去见历朝忠臣义士，以消尔心头之疑。”

西门正高兴地再次拜谢。

阎君遂乘轿前行，命从者引西门于后。约行五里左右，但见一座琼楼玉宇，宏伟壮丽。檐下门上，悬有一块红底长牌，上有“天爵之府”四大金字。进入殿堂之内，有数百仙童，身上穿的是紫色丝织衣服，腰间悬的是丹露玉佩，有的手里执着幡幢，有的手里拿着羽葆，庭前种有四时不谢之花，室内传出丝竹铿销之音。殿上坐有百余人，头戴通天之冠，身穿云锦之衣，足踩朱霓之履，玉珂琼佩，光彩射人。穿红绸的玉女五百多人，手执各种礼仪之品环待左右。

众人见阎君到了，一齐降阶相迎，宾主礼毕，分东西而坐，仙童献茶。阎君将西门正的来意告诉了大家，众人非常高兴，让给西门正也端来一把座椅，西门正谦让再三不敢就座。

阎君说道：“诸公以子斯文，能持正论，故加优礼，何用苦辞！”西门正这才告罪而坐。

阎君对他说道：“座上诸公，皆历代忠良之臣，节义之士，你提到的岳元帅和文丞相，也都在座。他们在阳世，青史名垂，流芳千古。在冥司，备受尊敬，享尽天乐。每遇人间明君治世，即投生为王侯将相，辅佐江山。现今天运将转，诸公都要先后出世，俱是创丰功立伟业的人间名臣。”

西门正听罢阎君介绍，便又感动得当场吟了四句诗：

“时从案头阅遗编，每恨忠良福不全；

目击冥司天爵府，皇天端不负名贤。”

座上诸公听罢，一齐举手示谢。

阎君对西门正说道：“你已经分别观看了“普掠之狱”和“天爵之府”，知道了善恶报应，毫厘不爽，假如让你来当阎罗，能不能比我干得更公道？”

西门正急忙离席谢罪，请求宽恕狂妄。

岳飞和文天祥说道：“此生好善嫉恶，出于天性偶而以诗泄忿，还请阎君莫要见责。”

诸公也都随声附合。

阎君说道：“众君言之有理，敢不遵命。”

西门正见已得到宽恕，即向座上诸公及阎君，环礼相谢。

阎君对西门正说道：“本王任期将满，看你嫉恶如仇之心，有胜于我，正堪此任。我当奏闻天廷，荐你接替。你先转回阳世，享受余龄，待你寿尽，专门前往尊府奉迎。”言罢，遂命身后两个朱衣小吏，立即送西门正还阳。

西门正辞别了“天爵之府”的诸公以后，随二吏而出，约行十余里，见天色已渐发亮，一朱吏指告西门正：“日出之处，即君家也。”

西门正拉住二吏之衣，想请到家里，表示谢意，二吏皆不同意，且拒之甚坚，再三挽留，不觉失手，而二吏早已不见。

西门正展臂而醒，残灯犹还未灭，但阳光已经照亮了窗户。西门正自此以后，即将自已在地狱的所见所闻，遍告街坊邻居、亲朋好友，而且彻底断绝了做官出仕的念头，终日朗朗读书，修身养性。

过了二十年，寿数已达七十整岁。一日午后，忽见地府派绿衣判官持牒文前来，说是迎接赴任，希尽速作好准备。门外等候的车马仪从，跟阎君的一模一样。西门正急召全家亲人，告诉他去接替阎君职位一事，当天晚上就一切平平静静，安安然然地断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