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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祝福地球,祝福人类

 我思故我在hyp 2022-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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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已经爆发两年有余,一切反反复复,人们多多少少都进入了“累了,毁灭吧”的状态。

疫情爆发之后,很多人好奇,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次疫情和以前的大型传染病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当然有,一个是当下全球化的程度超越历史上任何时刻,所以疾病的传播速度和影响也超越以往;另一个是互联网普及的程度前所未有,它对于信息的传播、情绪的感染,还有社群的动员,都很明显起到了一个放大的作用。
 
还有技术赋权,令每个人都可以参与其中,也被裹挟其中。但是如果单看疫情后整体社会心理的表现,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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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在三十年前,传染病社会学研究创始人菲利普·斯特朗(Philip Strong)写了一篇文章,题目就叫《一个流行病心理学模型》。他总结历史上很多新型传染病发生之后人们的心理反应,发现模式非常类似。每当有新的传染病出现,基本就会引发三个阶段的反应:
 
第一反应是恐惧,担心生命安全、怕死,然后不安、怀疑、不信任,各种阴谋论丛生。

然后就是做解释,不完全是要搞清楚怎么回事,更多是做道德审判,把疾病社会化或者道德化。比如艾滋病蔓延后,一个很明显的结果就是出现了同性恋者的污名化,认为是他们传播了疾病。

第三个阶段是采取行动,就是总得干点什么,比如向病毒宣战,不管有用没用。

只要有新的流行病,这个过程就会重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人类从一次一次的灾难中学到的东西,可能真的不太多。
 
为什么会这样?人们在一次次瘟疫爆发后的心理反应真的有规律可循吗?如果有,是什么力量激发了它们?
 
文化功能性视角认为,文化是人类用以适应环境的强大工具,文化可以适应不同的生产方式。
 
那么,瘟疫也是一种生态压力,于是历史上存在于不同环境中的病原体密度与流行度,会在某种程度上塑造人们特定的心理与行为模式吗?会和文化之间的差异有关吗?如果有关,这种文化差异又会反过来影响人们对于当前瘟疫的应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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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 | 王芳,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

来源 | 看理想节目《人格心理学40讲》

 
01.
生理免疫系统的利与弊
 
回望历史,在人类不断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大型流行性传染病是从未摆脱过的梦魇、如影随形的敌人,它们屡屡无知无觉地现身,攻城略地、摧枯拉朽、翻云覆雨,经常将某个不知名的小时刻改头换面为令后世惊叹的大事件,甚至干预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但是,在此过程中,人类当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们看到医学、药学、病理学一直在与疾病抗争,做出了卓越努力,我们也看到与病菌斗智斗勇的经验在我们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我们的身体构造及其功能。
 
我们拥有复杂精妙的免疫系统,这是有机体用以保护自身的防御性结构,例如,我们有多层的皮肤令病菌难以穿透,我们的眼睛和鼻子一直保持湿润,有助于排出病菌,我们的肺部会释放杀菌化合物,而如果有病原体能够穿透这些防御系统,那它还将面对大量的免疫细胞,它们可以吞噬并摧毁入侵者。
 
免疫细胞还可以制造抗体,如果在身体其他部位遇到同样的感染,抗体就可以迅速发动攻击。而且,这个复杂的防御系统从未停止过进化,因为病原体也在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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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但是,即便人类的免疫系统精巧得让人赞叹,它依然远非完美。
 
有些病原体可以很好地伪装自己以逃脱“抓捕”,而另一些则繁殖得太快,以至于免疫系统无法跟上。

还有些时候,我们的免疫系统工作得太积极太努力了,导致用力过猛、敌我不分,甚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致使自身健康的组织也被攻击和消灭,比如“炎症风暴”。
 
此外,它还有别的代价:生理免疫系统的调动会消耗大量代谢资源,感染后的炎症反应会导致衰老,免疫激活还会暂时抑制解决其他适应性问题的能力,如吸引配偶或照顾后代。
 
更麻烦的是,这些防御是在病菌已经近在咫尺甚至已经入侵身体后才被触发的,于是它很好很强大没错,但这些士兵就算再厉害,也没人愿意拿自己的身体当作战场。 
 
因此,免疫系统就像医疗保险:拥有它很好,但如果你从来都用不上它,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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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的医生生活》S2

出于这些原因,人类似乎进化出了另一种与生理免疫系统互补的防御形式,心理学家把它称为“行为免疫系统(behavioral immune system)”。
 
它和生理免疫系统一样是进化的产物,因为有利于有机体在特定环境下生存,而被自然选择保留了下来。

但与生理免疫系统不同的是,它是一种主动防御,包括一系列的心理机制,任务是感知环境中病原体的存在,然后通过改变认知、情感和行为来避免与它们接触,也就是想办法在病原体入侵身体之前阻击它们(Schaller, 2011)
 
02.
行为免疫系统激活的社会结果
 
这时候问题就来了,病原体肉眼不可见啊,要如何感知呢?那就要找线索了。我们不知道它在哪里,但可能有些线索提示你,它在这里。
 
最明显的就是,很多病菌是通过人际传播的,所以首先要警惕的就是那些已经或者可能已经被感染的人。因此一些明显的染病症状,比如剧烈的咳嗽、皮肤上的溃烂、脓包、不明分泌物,就会引发本能的警惕反应,好比恶心。恶心是一种和进化紧密相关的情绪,它连带着的呕吐等反应会激活生理免疫系统准备对抗入侵(Rozin et al., 1986)
 
还有什么是线索?如果有些人居住在疾病高发地,或者从高发地来,他们身上是不是更可能携带病菌呢?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初,籍贯成了原罪,从高风险地区来的人即便身体健康,也会立马成为不受欢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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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除此之外,一些非传染性的身体特征或者异常也会被视作这个人身上可能会携带其他病原体的线索,比如残疾、肥胖、年纪大,这类人群会被认为对于疾病有更高的易感性,也就是他们更容易染病,于是具备这些线索的人就会被激活了的行为免疫系统所警惕。

这些人群经常是歧视的受害者,人们会对他们持较负面的态度,并且回避与他们接触,即便不在疫情爆发期间,其实何其无辜。
 
这就是行为免疫系统激活的第一个典型反应——对病原体线索的敏感,具体表现为对他人的不信任和对特定个体的偏见与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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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这些个体特征不管怎么样也还算是看得见摸得着,有所谓的外在线索。如果以上都没有呢?还是有可能存在风险。这个时候就可能泛化到群体,认为某一些人比另一些人更加有可能携带病菌。比如陌生的人、外群体的人、其他种族的人。
 
一方面,他们身上可能携带未知的病菌。从历史上看,与外来民族的接触同时也增加了与外来病原体接触的机会,当外来病原体被引入当地人口时,往往具有特别强的毒性,比如16世纪西班牙人带来的天花杀死了美洲大陆超过一半的人口,西班牙一跃成为拉美的霸主。
 
另一方面,外来者往往不了解作为病原体传播屏障的当地的行为规范(例如有关卫生、食品制备、人际接触等的规范),因此,他们更有可能违反这些规范,从而增加病原体在当地人群中传播的风险。
 
在历史资料里,外来者也总是与细菌和传染病联系在一起,甚至被明确比作致病性物种或携带有病菌的动物,如老鼠、苍蝇、虱子等。于是,一旦行为免疫系统激活,就可能产生一个关键性社会后果:对陌生和外群体目标的厌恶和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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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具体在行为表现上,就是对于外群体的排斥、民族主义、种族中心主义。而在各个外群体当中,那些被认为是传染源的(事实上真的是不是并不重要)尤其容易成为被排斥甚至仇恨的对象。
 
我们看到新冠疫情爆发之初,世界各地都有亚裔受歧视的事件发生。而如果某些群体之间本来就有些纷争或不对付,就更可能在此时矛盾激化,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冲突不断。
 
对外群体的排斥相对应的,就是对内群体的偏好。

一般来说,内群体是些熟悉和经常接触的人,大家共用一套规则,自然安全很多,因为病原体是看不见的,而且神秘莫测,在现代医学还没有发展的时候,疾病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坚持某些约定俗成的仪式化行为,而且内群体的人可以互相帮助提供社会支持,是能够合作降低染病风险的伙伴。
 
于是在行为表现上,一方面,内群体成员会团结一心、同仇敌忾,对集体非常忠诚,也就是表现出高集体主义的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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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的医生生活》S2
有研究分析了疫情爆发前后的微博文本,发现疫情给我们这个本身集体主义的群体带来了更强的集体主义表达,表现为例如微博文本中“我们”的出现频率激增(刘明玥,骆方,2021)
 
另一方面,人们会更加遵从社会规范和权威。比如在疫情后,诸如戴口罩、居家隔离、保持社交距离等防疫措施,老百姓非常配合,而且极其追求一致性,大家最好都不偏不倚、整齐划一地遵守同一套规则,这样比较安全,哪里做得好其他地方就要“抄作业”。
 
而对那些违反规范的人呢?必须严惩,比如疫情爆发之初大量“土味”标语的出现,大家纷纷称赞“硬核”,有的人隔离期间出来跑步,就被骂惨了。
 
甚至还有一些防控手段可能已经过度了,但还是会得到很多人的认可,认为非常时期就该重拳出击,即便可能对个人权利有所侵犯。
 
所以,行为免疫系统的激活,会鼓励从众、奖励服从并惩罚相反的行为。
 
03.
行为免疫系统的运行原则
 
由此可见,疫情期间诸多社会现象都可以看作是行为免疫系统激活的结果,最凸显的就是内外群的界限更清晰,群体内更团结更统一,而群体间则更冲突。
 
此外,你一定已经感觉到了,这个系统看上去是可以在行为层面上抵御疾病威胁,但有点过于泛化和敏感。
 
没错,行为免疫系统有两大运行原则,第一个是“烟雾报警器”原则。
 
行为免疫系统也是一个过于灵敏的病原体线索报警器。它是没有校准的,一声咳嗽就能让人退避三舍、杯弓蛇影,它也检测不到真正的病原体的存在。
 
但同样,由于从进化角度来说,错误地接近了一个已经得病的人要比错误地躲避了一个其实并没有得病的人危险得多,于是它草木皆兵,宁愿错杀不肯放过,也因此它不可避免地会犯错误,比如让无辜的人凭白遭受了不公正的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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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很显然,一个对于生物体来说适应的行为,未必是文明的、人道的、关怀的。
 
另外一个运行原则是“功能灵活性”行为免疫系统的激活也是有成本的,比如总在监测威胁会消耗大量能量和认知资源,对于在进化史上大部分时间里资源并不丰富的人类来说,它们本可以分配到其他更有意义的活动上去。
 
此外避免人际交往、不与外群体接触也会伤害到人际关系和商贸往来。于是行为免疫系统进化出了功能灵活性,即根据情况调整行为免疫反应的强弱,当情境线索暗示着现在相对安全、不易被感染时,反应弱一些,相反,反应强一些。 
 
有个研究就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女性在怀孕的前三个月,生理免疫反应会受到抑制,也就是说这一时期她们更容易受到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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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研究发现,与处于怀孕后期的女性相比,处于怀孕早期阶段的女性表现出更强烈的对于内群体的偏爱和对外群体的厌恶(Navarrete, Fessler, & Eng, 2007),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生理免疫系统和行为免疫系统具有代偿作用。
 
其他研究也发现,仅仅提醒被试病原体的存在,比如看一些图片,就能令他们对于陌生群体的移民政策更加消极,也会让他们与主流观点保持一致的比例提高(Faulkner, Schaller, Park, & Duncan, 2004)
 
这就提示我们,当疫情平息,行为免疫系统相关的反应会减弱,而一旦疫情反弹,那些反应就又会卷土重来。
 
04.
疾病流行史与文化差异
 
有一点需要提醒,行为免疫系统相关的反应并非什么深思熟虑的决定,它是一种进化而来的直觉式反应,相似的反应在黑猩猩身上也有,而它们全都没学过病理学。
 
也正因为如此,如果某个地方总是处于高疾病感染的风险之中,时间足够长,会不会令居住在这个地方的人逐渐进化出一套稳固的心理与行为模式,从而形成相应的文化呢?
 
换言之,如果老要对抗类似的威胁,那就干脆形成一种习惯和文化,有新成员来,就打包直接学习,最为高效。
 
事实上,这就是文化差异的代表性解释之一:病原体流行假说
 
这一假说认为,那些历史上病原体流行率高的地区,会生成适应这个生态环境特点的文化。研究发现,历史上病原体流行率越高的地区,个体主义程度越低,集体主义程度越高,表现为人们对内群体的依附更强烈,更从众、更强调传统、更看重忠诚和服从(Fincher et al.,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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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除此之外,历史高病原体流行地区还会形成更为紧缩的文化(tight culture),反之则更为松散(loose culture),紧缩的文化里群体成员严格遵从社会规范,对失范行为的容忍度较低(Gelfand et al., 2011)
 
因为面对包括瘟疫在内的自然灾害,更需要协调个人的活动和群体内的相互合作,因此必须有一套更为严格的规范,此时规则和秩序可以挽救生命。整个东亚包括东南亚还有南美,都是历史上病原体流行率比较高的地区(Varnum & Grossmann, 2017),在整体的文化上也更为紧缩。
 
有意思的是,流行疾病史塑造了文化差异,而文化差异又在新的疾病流行时带来了应对策略的差异。
 
比如在这次全球抗击疫情的战斗中,很明显,那些文化更加集体主义和紧缩的国家,整体表现出更高的效率,民众更加配合,最后也做得更为成功(e.g., Gelfand et al., 2021; Lu, Jin, & English,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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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我们老说苦难是有记忆的,苦过、经历过、吃过亏、遭过罪,就会塑造出一种灾难心态,非常有忧患意识,这是一种文化的印记,可以看到全世界的华人警惕性都很高。
 
相反,那些历史上灾害威胁相对较低的文化区域,比如美国,就比较松散,反应相对钝感一些,管控效率和民众的配合度也没有那么高。
 
这体现出一种环境与文化的匹配适应性,比如,松散和强调个性的文化和制度架构可能有利于平时的创新,但当遇到疫情这种非常状况的时候,就可能力有不逮。
 
而紧缩和限制个性的文化那种整齐划一的行动力、高忍受力、听指挥、同心协力,对抗大流行病特别有效,但放在平时也可能阻碍创新。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特定文化是对包括病原体流行情况在内的所在环境的一种适应。
 
尾声.
 
总结一下,从历史视角来看,长期处于病原体活跃的环境下会生成对这个环境具有适应性的文化,而这种文化又会在新的流行病到来时采用相应的应对策略。
 
从现实视角来看,被感染的风险会激活人们进化而来的行为免疫系统,令人们对相关线索过度敏感,导致对特定人群及外群体的偏见歧视。
 
二者相结合,就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不信任的病毒、仇恨的病毒,在与新冠病毒一起流行和蔓延。似乎全球都在转向更保守和更封闭,原有的文化差异被放大,而现实的群体撕裂也愈加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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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智的医生生活》S2

总之,一场疫情,激活了人类基因里与疾病纠缠不休留下的行为印记,也令已然存在的观念鸿沟变得更加凸显、明晰、深刻和巨大。
 
当然,一方面,随着人类已经度过最初的恐慌,对疾病的了解越来越多,原始的行为免疫系统反应可以得到一定的控制,我们看到人们探索出了一些经验,对于个体的关怀也正在回归。
 
另一方面,它也可能成为一个转机,让人类意识到,疾病流行不以任何一方意志为转移,它终将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放到一个足够广阔的背景下,正在冲突中撕裂着的所有人恰如“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最佳诠释。

而这个过程中我们也看到生命价值的凸显、打破壁垒的合作、大型国际组织的作用,都在提示人们穿越裂隙、“好好说话”与“平和对话”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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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难免》
在此我并不想做出什么非现实的乐观或者悲观预测,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人类和病毒之间的斗争在可见的未来依然看不到尽头,而千百年来人类所经历的一切一再证明,没有一种瘟疫可以被预测,人类能够操控和管理的,只有自己。
 
风暴终将过去,我们也只是这颗病毒星球上的匆匆过客,此刻的剑拔弩张不过磅礴宇宙的一粒尘埃,心怀敬畏、彼此善待似乎是守护我们唯一家园的唯一之道。
 
祝福地球,祝福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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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选自看理想App节目《致独特的你:人格心理学40讲》,内容有删减和调整,小标题由编辑添加。完整观点和讲述请移步至相关节目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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