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变 脸 我有一个老朋友，很老的朋友，八十多岁了。但他身体还硬朗得很，经常约我到公园散步。我们一起聊天。 “我年轻的时候一年四季都洗冷水澡。冬天，外面下着雪，我在木板围起的冲凉房里，举起一桶水，然后从头顶上浇下来，冷的刺激与兴奋交织在一起……”他又开始跟我说他年轻时候的事情。 最近，他的回忆似乎丰富了起来，我们聊天的很多话题都是关于他的回忆的。 “你洗澡有用冷水吧？”他问我。我赶紧摇摇头，想想那画面，我的手臂不由地颤抖一下，那肯定很冷了。 “没有，不敢，——受不了。” 正在西落的太阳已经浮在远方的山尖上，浅浅的暖光透过我们前方的树林，照在地上，照在我们身上，变得斑斓耀眼。 “嘿，我们都变脸了。”我打趣地跟他说。 他的脸上浮起一点笑意。我看到那碎掉的阳光在他脸上流淌，——变成宁静安详的一个人。树林里，有一些小鸟在树枝上跳动，伴着一些啾啾的声音。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 “小莫，我会变脸，将来的某一天，你来看一下我变脸的技能吧。应该快了。”脸上的笑意已经褪掉，神情变得平静而神秘。 他有这个技能？我以前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呢。我只知道他一个人这边打工，老婆、孩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生活、工作。但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老婆、孩子在他身边出现过。直至他退休了，他仍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生活。我曾多次怀疑他家里就他一个人，问了几次，他还是那样回答（老婆、孩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生活、工作），我便不再去问，也不去纠结。 我们的情谊是铁的，没必要在意与我们情谊无关的事情。 走出了公园不久，我们还去了茶楼，喝了几杯茶，点了几笼点心。不知道这是下午茶，还是晚餐。或者，都可以。 “这茶还可以，提神醒脑，让人心情舒畅。” “嗯，但也不适喝多吧。”我简单应了一下。然而，在我心里我还想他会变脸这事情。我们铁了几十年，如今我也是朝五奔走的人了，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会变脸，甚至一丝一毫也没有察觉到。 他指的变脸不会是我们友谊的小船会翻船吧？我的思绪偶尔叉开了一下，想到这一点。——可是我们的现在看不出有这样的征兆。 他回他的小屋，我回我的单位房。其实，我们的房子都差不多，很小。我的一家三口挤在里面，过得还算舒服。他一个人住在小屋里，却显得宽敞多了。他的小屋我曾去过多次，很简陋，里面，用的桌凳都老式的木桌凳，而且有很多修补的痕迹。“这些桌凳还能用吗？”我问。“能，”他很坚定地回答，并拿他的屁股向一张凳子猛地戳了下去。我听见了咔的一声，从凳子下面发出来。确实，还能坐，他笑得很淡定。 夜，渐渐深沉，妻与孩子们都睡着了。我睡不着，忍不住爬了起床，披上大衣，走向窗口处。窗外面，是茫茫的夜色，我在想着老人说的变脸到底是什么技能，会很神奇吗？真想快点看到他变脸的技能。  久而久之，我忘记了这件事，他也没有重提过这件事。这应该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我们是朋友，说玩笑也是时有的事情。 他九十岁生日那天，就请了我一个人。“小莫，我弄了点菜，买了点酒，晚上来我家喝上两杯庆祝一下。”以前，他过生日也只是叫我一个人，但纯粹是吃饭。他会做点好菜，与我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奇怪，他知道我不擅长喝酒的，喝多一点就头晕晕的，想睡觉，怎么还要请我喝酒呢。 我去到他家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忙着。本来上了这个岁数，这么重要的日子应该由我下厨或是请他下馆子才行，但他坚持不用我出手。“你坐着就好了。”一会儿后，饭菜弄好了，菜很简单。桌上还摆着一瓶好酒，茅台。 我举起那半杯的酒。“来，生日快乐。祝你福如东西，寿比南山。”我向他敬酒。我们只是抿了点酒，但那一点点酒，从喉咙渗入我的肠胃之后，一股力量冲上头脑，刺激着我的脑细胞。 “小莫，你还记得我说的变脸的事情吗？”他风轻云淡地又提了出来。 “记得。”是被他提醒后记起来的。 我看着那简单的菜，心里有点难受，那可是他九十岁的生日呀。唉，不过想想他的过去，他哪年生日都过得很简单的。这可能跟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吧。 我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他做的菜，味道还是可以的。 “来，再喝一口。”他说。 我们又抿了一点。那酒很醇厚，有点后劲，那一点点酒顺入我的喉咙里。它的力量再一次冲上头脑，刺激一下我的脑细胞后，又降落在我的眼皮处，让我的眼皮变得格外沉重。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昏昏沉沉的，睡醒了。窗外一袭阳光触碰到了我的手指，暖暖的。我抬着头，那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一张纸片被我手臂压着。我拿着纸片，上面写着：“小莫，我走了，保重！” 泪的光，在我眼角处闪动。 我走进他的房里，他已经躺在床上了，静静的。他真的变了脸，白白的脸，呼吸、脉搏也变得没有了。 2022年2月26日星期六夜  我写过的小说 13.冬日里的阳光（2006年） 14.那摆动的秋千（2006年） 17.那一张彩票沉甸甸的（2020年） 18.杰出校友（2020年） 21.渡船（2020年） 22.早餐店里抽烟的孩子（2020年） 23.橙子（2020年） 24.陈叔与街上的那个乞丐（2020年） 25.舞台上的张姨（2020年） 26.窗上的苍蝇（2020年） 27.老王难以释怀的事情（2020年）28.最终名单（2020年） 29.困在洞中的两个年轻人（2021年）30.梦一场（2021年） 31.喝茶（2021年） 32.【莫祖宁】芦苇丛中的孩子（2021年） 33.【莫祖宁】他与他的对话（小说）34.【莫祖宁】需要换链头的衣服（小说） 以爱与青春为名，陪你一路成长 不失初心，不忘初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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