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那些年,二月初三的那些事

 天下文学文摘报 2023-03-03 发布于内蒙古

二月初三,是爹在时,年年过生日的日子。说来巧,娘的生日是二月初一,跟爹的生日只隔一天。娘曾经当着爹的面,笑着说,你爹的生日其实是蒙的!是他看我的生日跟二月二近,他眼馋,才说自己是二月初三的。到底啥时候的,你爹的爹娘都不记得了,你爹能记得?爹听着娘的话也不恼,拿手点着娘,嗓子里笑出声来,对娘说,胡扯八道,你那才是蒙的,我的生日就是二月初三!娘却也不理爹,把脸扭着,跟我们撇嘴。

爹在的时候,娘从来不过生日,只有在爹的生日那天,家里才会热闹一些。爹是从六十岁开始过生日的。那年夏天爹得了脑血栓,躺在了炕上,到转年二月初三的时候,爹已经能迈着小碎步子,在院子里踉踉跄跄地走了。手里有时拿着一绺柴草,有时拿着几根带叶的秸秆,在别人的跟随下,一步三缓地,送给圈里的那些羊们。爹的态度认真且固执,似乎没有他手里这些柴草,这些畜生就少了机会活下去一般。没有人敢劝爹,爹喜欢做的事,劝了,爹就会不高兴。后来那几年,这个镜头会经常出现:在房檐底下,阳光暖暖的,爹手里掐着一小把或两小把的干草,散落着小碎步子,很有节奏地走,看着我们,也不说话。我们零零散散的很多闲人,站在门边,或墙根下,看着爹,把牙露出来,悄末声地笑。

爹过生日,外人一般是不参加的。偶尔的,席上会有一两个亲戚。有一年,三叔的小女儿秀儿拎了酒过来,还跟姐几个一起照了相。秀儿比我小一岁,却比我要美很多,黑黑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挺挺的鼻子。那几年三叔家在北山种了很多田地,日子久了,连家一起都搬了过去,只留个老房在村里。后来村子街道规划,老房又被割去了一间,剩了两间在那突兀地立着。三叔过不惯北山的日子,常常一个人回来住。那两间房先还好些,过了二三年后,便有些萎靡。有一次雨后我去三叔家玩耍,见那后墙的顶子上落下许多的土来,隐隐的,还能望见外面的天。那次秀儿也在家,跟我说,这样的屋子还怎么住人,吓也要吓死的。三叔是气管炎,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就喘得不行。三婶惦着三叔,常让几个孩子轮流回来照看。秀儿年年回来的最多,跟我接触的也最多。也就是那年,村里的一个还很不错的男孩找到我,让我转达对秀儿的爱意。秀儿却主意正的很,当即就回绝了,还说,她才不会嫁在老村,她受够了老村的劳累,嫁要嫁得远远的!那几年,老村正闹水患,她的拒绝倒也理所当然。后来秀儿还真嫁得很远,脱离了田地,在一个镇上卖服装,卖化妆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那年秀儿来给爹过生日,已经订了婚,挨着我照相时,我一逗她,她就把眼睛眯起来,笑得一脸地光彩。

那几年,大家总是在喝酒之前或之后,照一卷或两卷的相片。那时二姐和大姐的女儿都买了相机,只是不愿意取院子里些事的景,总是跑到院子外边,顺着土道,或贴着家里那个小商店的门脸,站成一排两排地照。照片上的人,大多穿的是暗色衣裤,发型也老式,假假的,看不出一点张扬。只是那表情还好,每个人的笑都很真实,那样子,就像昨天,一点都不陌生。有一年,二姐抓拍了几张,有一张的主角是四姐,照片上的四姐当时把脖子缩缩着,眼睛斜楞着镜头,一脸的坏笑,像小时做了坏事,故意惹别人注意一样。我和五姐六姐都扭了头去看,全露着半个笑嘻嘻的脸。后来有一年,村里闹腾着要搬迁,家里人才又珍惜了老房老院子的好。爹再过生日的时候,都倚靠着老房,照了许多的姿势。你拉着我的,我搂着你的,大人的,小孩子的,骑马的,坐在凳子上的······身后的土墙,被雨水淋得斑驳,灰灰的,映着每个人都鲜艳的脸,像老房里曾经的火盆,陈旧,温暖。

后来,爹瘫在了炕上,我们再拿着酒跟爹说,祝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时,爹连笑也不会笑了,眼睛木木地看着我们,一点表情也没有。娘挑软乎的菜喂给爹,爹胸前围着条毛巾,张着的嘴闭得慢了,那菜便从爹的嘴里流出来一些。有时还咳,脸憋得通红,菜和口水咳得满胸口都是。一屋子的人就都拿眼去看爹,直到爹缓过这咳来,大家才再接着喝酒吃饭。爹这个样子,又过了三个生日,便走了。

爹走后的第二年,在大哥家,我糊里糊涂地就把自己给喝多了。站在院子里,我看见大哥家的房子直直地在天上飘,那些鸭子鹅子,也都歪着腿,来来回回地,一撇一撇地走。我闭着眼睛,扶着墙哗哗地吐,那酒,有着流水的声音,从我的胃里,嗓子里喷出去。有好几只手拉我到炕上,他们说,他们拉我的时候,我只说,我没喝多,我只是想咱爹了。

那天夜里,娘跟大姐守在我身边,大姐说,这小老疙熔太小了,心里盛不了事。娘没说话,半晌,摸着我的脸,长长地打了个唉声。

那天,离爹的生日,还有一天。

作者:文润

摘自《通辽日报》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