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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幸存的革命者-38(曾志)

 兰州家长 2022-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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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险劳军传佳话

与陶铸在十里铺挥泪作别后,我与郑速燕于当天下午赶到了荆门县城。当时鄂西北地区由国民党第5战区的第33集团军驻防。

郑速燕对外的身份是荆门合作指导小组的组长,其实,她是中共党员 她所在的合作小组共有七个合作指导员,都是从汤池训练班出来的。

到荆门的第二天,我们就遇上了日军飞机的轰炸。

中午,我们正围着桌子吃饭,就听到了飞机声。开始没在意,因为日机常来侦察骚扰,后来炸弹在周围爆炸了,大家才紧张起来。可是不等我们夺路逃跑,又一颗炸弹已经落在了小学校的屋顶上,爆炸声和房屋的倒塌声震耳欲聋,我们赶紧躲到桌子底下。敌机轮番轰炸了许久,谁也不敢动一动, 直到听不到飞机声音了大家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

我们拔腿往北跑,不料敌机又飞了回来,大家只好就近跑进一户人家的菜园子,卧倒在矮矮的瓜棚底下。敌机在我们头上飞来飞去,轮番轰炸,一 串串落下来的炸弹看得一清二楚,眼看就要掉到我们头上时,“轰”一声却在附近爆炸了。那些炸弹不算大,估计不到十斤,但数量很多,每批投弹都有十几枚,所以那一天荆门县城倒塌的房屋和死伤的百姓不计其数。

我们在瓜棚底下大约躲了两个小时,一直到看不见飞机了才出来。

天将黑时,我和同志们走遍了城里的各条街巷,到处是断垣残壁,到处燃着熊熊的大火,到处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流经城区的刘家河已成了浑浊 的血河!

在荆门至襄樊的公路上,那些天日夜都有从武汉方向撤退下来的国民党军队经过。他们有的成群结队,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枪上挂着鸡鸭,一步 一晃;有的手上抓把地里拔来的葱蒜,边走边嚼:个个无精打采,步履蹒跚, 疲惫不堪。

我同合作指导小组几个人连夜商量如何开展工作。他们都是青年学生,抗日的热情很高,只是缺乏军事知识,缺乏发动群众和统战工作的经验。我当时也只27岁,但在这样人中就算是老资格了。尽管我不是合作小组的指导员,也不是党组织分配来的,然而因为我当过训练班党支部书记,还是教员,他们又知道我曾是红军战士,打过游击,参加过苏维埃的土地斗争,所以都非常欢迎我的到来。

我说:“现在武汉失守,国民党军队大溃退,不断路过荆门,这正是我们做军队统战工作的好时机,我们要利用目前的兵荒马乱,与他们多接触,建立联系。”我提出,做国民党军队统战工作的目的,一是向军队宣传抗日救国主张,鼓舞他们抗击日寇的士气;二是用军队作掩护,建立群众组织,发展党的地下组织和武装,准备创建游击根据地。大家对我的意见十分赞同。

说干就干,我们首先开展了劳军活动。我们来到荆门城外靠公路一条叫三里街的小街,这里的住户都跑光了,家家都关着门。我们打开了一家饭 馆,搬出锅碗瓢盆、桌椅板凳,从几家逃跑的大户人家抬出大米、柴火,又找了几个本地进步青年,就在公路旁埋下大锅烧开水、煮稀饭。

水开了,粥熟了,我们一碗碗舀好摆在桌上,对过往的士兵们喊: “各位老总辛苦了!日本鬼子想要灭我中华,中国人誓死不当亡国奴,你们抵抗得好!我们是荆门合作指导小组的爱国青年,特意烧了开水煮了稀饭慰问老总们。请大家停下来歇歇脚,喝碗开水吧!如果饿了,就请喝碗稀饭。身上有钱,随便给一点就行,没钱也不要紧,这是我们爱国青 年对抗日将士的心意!”

于是,停下来喝开水、吃稀饭的官兵络绎不绝,有的还坐下来歇息聊天。

我们从早到晚不停地烧开水做饭,感动了许多士兵,他们说:“行军几百里,地方官见不到,连老百姓也难得碰上,从来没看到对我们当兵的这样好的。”

“不是骂你们,真的!荆门除了狗就只剩下你们了!你们不怕敌机轰炸,不怕脏不怕累,又不要钱,这样的爱国举动,在中国怕是绝无仅有的!”

很快,这些部队成了我们的活广告,他们走到哪儿就替我们宣传到儿,说荆门有几个爱国青年,其中还有女士,不怕飞机炸也不辞劳苦,在全县百姓和官员跑光的情况下,为官兵们送水送饭……不到几天,这些话就在方圆百里的国民党军队里传开了,我们一下子成了荆门的“明星”。

军民合作饭店”与“军民合作运输队”

荆门是宜昌与襄樊之间的第一大县,也是两地交通的必经之地,所以过往的车辆、行人较多。这时国民党的大部队基本过完,我们的劳军目的已经达到。为长久之计,我们决定把公路边烧水煮稀饭的事停了,集中力量开一家饭店。三里街上正好有一家饭馆闲着,我们拾掇拾掇便挺像样,去乡下买来些鸡鸭鱼肉,还找回了原来的厨师,然后我用毛笔写了个招牌“军民合作饭店”,往外一挂就开张了,而我还成了这里的“老板娘”。

不出所料,饭店的生意非常兴隆,不但过往汽车上的客人纷纷下来吃饭,就连附近的国民党驻军也常有来下馆子的,这是因为偌大个荆门,饭店却仅此一家。合作饭店除了厨师与一名勤杂工是雇的,其余七八人都只尽义务不拿工钱(此时荆门合作指导小组的薪水也已停发)。都是青年人,都是为了抗日救国走到一起来的,所以大家的关系很融洽。

饭店跑堂十分关键。我们就是通过跑堂接触客人,了解他们的职业和思想动态,了解战场情况,同时向他们宣传抗日救国的主张和持久战思想,并 尽量同他们交朋友的。几个担任跑堂的青年都聪明伶俐,善于应酬,干得很出色。

接着,我们又利用隔壁人家办了“军民合作旅店”,还在饭店对面开了一家“军民供销商店”。供销店的老板过去既做过生意,又参加过苏维埃工 作,是从老苏区杨家集找来的。再后来,我们又办了一家“妇女制鞋合作社”,制鞋社的主任是荆门城里的一个进步女青年。这样,我们的企业就越办越多,影响也越来越大了。

我们的工作情况后来连远在襄樊的鄂西北区党委书记王翰也知道了, 为了加强这里的工作,经区党委决定,任命我为荆当远中心区委(后改为中心县委)书记(“荆当远”即荆门、当阳、远安等县),以后又派了吴云鹏、马仲凡、王全国、王守如、刘真、张清华等参加荆当远党的地下工作, 荆门、当阳各地的县委也相继建立。

至此,这一带从1933年以来已被破坏五年之久的各级党组织又终于全面重建起来了,各地党员人数也有很大增加。

军民合作饭店开张不几天,来了几个前往襄樊的客人,说要见见饭店管事的,于是我便会见了他们。

原来,他们是国民政府第三厅的,是郭沫若厅长的部下,其中一位就是王昆仑先生,他是第三厅的视察员,穿皮夹克、黑皮鞋、西装裤,戴副眼镜,举手投足一看就知道是个有大学问的人。王先生对我说:“你们不怕敌机轮番轰炸扫射,在公路上烧水做饭慰劳过往人,现在方圆四五百里的车队都在传播着你们佳话。你们的行为,特别是女士们的表现给了抗日将士很大鼓舞。有些士兵掉了队,又饿又冷几天没吃过一顿饭,而在你们这里吃饱了肚子 得到了温暖。军队感激你们,敬佩你们!

王昆仑先生又说:“最近第33集团军(司令官张自忠将军)就在荆门附近驻防,我想把你 们介绍给第33集团军政治部。你们是抗日爱国青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军队帮助,你们也可以帮助军队一—军民合作抗日嘛!”说着他取出自 己的名片,在背面写道:“陶新畲副主任,兹介绍曾霞(曾霞是我当时的化名)女士前来拜见,请予接待。”他说:“我现在就去陶新畲那里,我会当 面把你们的情况告诉他的。你拿这张名片去找他,他保管会见你的。”

王昆仑这个介绍,正是我们所盼望的。我们慰劳过路官兵,开办军民合作饭店、军民合作旅店,就是为了做国民党军队的统战工作,就是要与上至长官下到士兵的整个军队建立起广泛的联系,以便发动群众抗日救亡和开辟党的地下工作。

来饭店和旅店吃饭、住宿的人越来越多,这其中既有一般旅客,也有军队的官兵,既有兵站人员、军车司机,也有去日军占领区的便衣侦探。对所有客人我们都热情接待,而对便衣侦探和兵站人员我们则更加热情,有意给一点优待,或饭菜丰盛点,或价钱便宜点,所以跑堂的同志与他们都成了朋友。兵站是军队在后方交通线上设置的物资供应、伤病员转运和过往部队 接待的军事机构,它在各地还有许多据点,跟兵站的人搞熟了,对我们开展工作是很有利的。当时正是国共合作初期,政治上比较清明,所以他们对我们并无戒备,海阔天空,说话毫无顾忌,只要引导得法,什么情况都敢掏给你。所以我们对国民党军队的驻地、兵力,日军进攻的动向,两军对峙的们情况等了解较多也较早,这就使我们的工作避免了盲目性。

接到王昆仑名片后不久,我就与郑速燕去荆门城外的第33集团军驻地找陶新畲。果然一递名片,陶新畲副主任便很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说:我们一来到荆门就听到了你们慰劳军队的事情,全军官兵也都在议论这件不寻常的事。我正要去看你们呢!今天你们来了就是我们的上宾,快请坐!

我们说:“前些日子,我们只顾埋头劳军,没有离开荆门城,不知道城外有这么多驻军,要不然,早就来拜访了!”又说,“部队初来乍到,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陶新畲叹口气:“唉!大轰炸之后,荆门城的百姓进的少,出的多,政府关门,商店关门,县长也跑了,连民夫也找不到,军队有许多事没法解决。眼下就有5000多麻袋大米搁在沙洋的船上,上不了岸,更运不来荆门。这是军队的口粮。军队一天不吃饭就不能打仗,看你们能不能帮忙?运费我们出,贵一点也可以的。”

我们说:“试试看吧!”

陶新畲高兴极了,马上把管后勤的副官长找来,介绍给我们。副官长说: “从沙洋到荆门,运一袋大米给一块银元,另发两斤大米做口粮,行吗?”

我说:“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吧!”

我们回来商量后,认为:军队无粮是大事,理当尽力,而且这也是取得军队信任和开展群众工作的好机会。可是,上哪儿去找那么多民夫呢?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荆门南区。南区是红军活动过的地方,群众基础好, 红军被打散后,在国民党军队以及联保和保安队的“追剿”下,原苏维埃政权的干部和积极分子纷纷躲避在外。国共第二次合作后,有些同志已经回来了, 郑速燕等已经与他们建立了联系,并恢复了其中一些党员的组织生活。

南区的杨家集我也去过,还住过几天。那次去就我一个人。我身着旗袍,外罩绿色大衣,原是城里人装束,为走路方便,我把大衣脱下卷起背在 背上,又把旗袍的前后片提起掖在腰间,便成了一副上褂下裤的乡里人打扮 了。从荆门到杨家集60多里的公路,沿途有不少国民党士兵的尸首,或趴或仰,或身首分离,却不见有人来收尸掩埋。那时,国民党撤退下来的部队还有少数掉队的,稀稀拉拉在这一带经过,有走跛了的,有生病的,有伤员, 大多军容不整、纪律很差。我还见到一些散兵到农民家里抢来鸡鸭,挂在枪 尖上,一路嬉笑着往北走。这情景使我有些担心,我没带武器,怕这些散兵游勇胡作非为,直到在南区找到李纯斋,一颗心才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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