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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发表于《中国诗学》第32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此为作者Word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赵宝靖老师授权发布！ 新见国图藏翁方纲早年诗稿辑录* 赵宝靖 翁方纲字正三，号忠叙、覃溪、彝斋，又因得宋荦旧藏《施顾注苏诗》宋椠本，而自号苏斋，是乾嘉年间著名的学者和诗人。翁氏生前著述颇为宏富，但是身后其手稿却散落海内外，如美国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藏其经学手稿五种，澳门何东图书馆藏其四库提要手稿，台湾则藏其手批杜诗手稿以及诗、文、笔记手稿一百零二卷。在大陆方面，就国图网站公布的资料来看，国图藏有翁方纲著述多种，其中包括翁方纲诗作的手稿本、抄本、刻本八种，八种之中，《翁苏斋手删诗稿》（馆藏书号09298）、《复初斋诗集》（馆藏书号14938）、《复初斋诗稿》（馆藏书号17992）、《苏斋遗稿十一种》（馆藏书号06343）等四种含有翁氏未刻诗184首，笔者已另撰有专文辑录之。此处重点探讨的则是八种之中的《翁覃溪诗》（馆藏书号09440），此《翁覃溪诗》在国图网站上分为29册，但是仔细翻阅即可发现，其第15册乃是翁方纲手抄白居易、黄庭坚、虞集之诗作，第16册乃是翁方纲手抄厉鹗之诗作，其馀诸册，第1册和18册、2册和19册、4册和28册、5册和29册、6册和27册、7册和17册、8册和26册、9册和25册、10册和24册、11册和23册、12册和22册、13册和21册、14册和20册分别内容相同，根据笔迹可以判断，第1、2、4—14册乃是翁方纲手抄自己的诗作送与钱载，钱载进行了评点，第17—29册乃是钱载将翁方纲手抄诗作以及自己之评语又行过录一遍。唯独第3册，其中并无钱载之评语，又以第3册之笔迹与台湾所藏翁方纲诗稿相比较，同时根据第3册首尾之内容，笔者断定此第3册乃是翁方纲癸未年（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所作诗歌之手稿，而此时翁方纲才三十一岁，故而这部分诗歌属于其早年之作。这部分诗歌既没有收入刻本《复初斋诗集》，也没有收入刻本《复初斋集外诗》，但是这部分诗歌对于了解翁方纲早年的诗歌旨趣、交游、行事等都具有极高的价值，故为辑录如下。
元日早朝 轻阴欲散曙光融，鱼贯班分凤阙东。金鼎馥馀新律暖，玉珂摇入旭云红。占风重译迎年至（新附回部随班朝贺），湛露零萧昨夕同（除夕侍宴保和殿）。臣似万年枝上鸟，春声先已效呼嵩。 新春郊外 梅信风已过，处处飞纸鸢。昨宵踏青心，早到春灯边。春在野水际，轻冰断仍连。虽无丛树绿，已有村墟烟。村人赛鼓罢，新畲正开年。尔辈觉春早，较我诗犹先。荒陂及古刹，妙语都未传。须逢二三月，半趁阴晴天。 蕴山书至作歌寄之（集杜） 不道故人无素书，咫尺应须论万里。一声何处送书雁，念我能书数字至（叶）。数问舟航留制作，秋风萧萧露泥泥。瘧疠三秋孰可忍，寂寞江天云雾里（蕴山自去年九月南来患瘧，至冬杪予始知之）。此时对雪遥相忆，药物楚老渔商市（时蕴山以养疴暂住天津）。北来肌骨苦寒侵，诛茅卜居总为此。语罢还成开口笑，鱼知丙穴由来美（予昨寄蕴山诗云“今岁津门鱼贱，切莫多食动风”，今来诗云“他乡不作季鹰想，正为津门红鲙多”）。纸长要自三过读，与余问答既有以。安得送我置汝旁，且休怅望看春水。门泊东吴万里船，日籴太仓五升米。会送夔龙集凤池，揽环结佩相终始。与报惠连诗不惜，青眼高歌望吾子。
史馆夜宿（次日侍祝版班） 大祀趋班夜，煨炉听漏签。风疑来紫幄，月欲透毡帘。曙色暄先启，春阴薄不嫌。玉堂清切地，斋宿比森严（五品以上始得与斋，六品尚不得与斋，故云）。 正月十二日上于太和殿视祈榖祝版侍班恭纪 正殿初开曙色浓，宸章遥捧瑞烟重。春过人日占先榖，帝念民天重在农。酿雪阴生昨夜琯，祥风韵到午门钟。侍臣忝预龙墀近，仿佛瑶坛庆已逢（六品官不得与陪祭，而讲官得与侍班，故云）。 此日足可惜四首（正月十六日雪中怀人作） 此日足可惜，风雪忆直庐。打门订明日，何以慰踟蹰。如此春阴里，不得同抽书（钱辛楣侍读）。 此日足可惜，滞我故人驾。空记昨夕语，绿酒春灯下。如此春阴里，不得欢连夜（陆镇堂孝廉）。 此日足可惜，人隔直沽水。寄书前日去，犹恐未达彼。如此春阴里，不得通一使（谢蕴山庶常）。 此日足可惜，窗户交浓云。曾为昨日约，相过意勤勤。如此春阴里，不得共论文（钱敦堂编修）。 春夜喜雨和杜韵（正月十六夜） 夜来霑已遍，初不觉寒生。酒市樽仍绿，灯棚屐有声。气和才雪化，云薄接天明。野草先知喜，催青入凤城。 同谢蕴山春夜对月之作 茅斋对影又新年，千里心仍一榻前。病起汝应同我瘦，语长月亦向人圆。记于春宿曾遥忆，如此闲阶肯早眠。今夜柴门鹊巢处，一枝已欲倚云边。 后夜复用前韵时蕴山将移寓 深谈为要补三年，可少清光到榻前。促膝倏惊春已半，移居喜值月仍圆。相期买屋延虚照，欲借联吟省夜眠。日夕相过应更密，好题多在绿窗边。
得雨三书即用其送客见怀元韵为寄 如君岂合感沉沦，为政功修况在今。万事只应随泛梗，一枝何必羡高林。月明凤沼生前梦，春入骊歌动客襟。寄语湖桥烟柳畔，更须韬养与年深（雨三居处有小西湖、观、桥诸胜）。 试龙井雨前茶用东坡试院煎茶韵 茶经拣茶贵初生，或先雨降先雷鸣。一枪二旗竞分别，社前火后孰重轻。一山所产元无二，苍苍但取春山意。嫩叶固收老亦煎，一勺即用近市泉。蒪记江南酱夸蜀，嗜好纷纷等珙玉。我病积渴如疗饥，谡谡闻响已开眉。似觉新致更清发，元气未剥幽香随。但愿好贮风日不到处，那复论及采焙岩间时。 德胜门外三首（二月二十九日） 小雨向晨疏复斜，马蹄轻不带尘沙。野人刚及入城早，压担一枝新杏花。 霜树红连淀水波，年年此路晚秋过。未如今日春才半，水际风来带绿多。 轻云映路漏朝暾，岸柳垂黄似水村。认取蓟门烟树意，春光合在北安门（德胜门外小关稍有林木，燕山八景所谓“蓟门烟树”即此地也）。 野寺 杏花如夹巷，寺倚巷门开。时见野人服，一僧挑水回。地馀讲让俗（地名讲礼村在汤山南六里），人为候銮来。却得安禅趣，宵分坐绿苔。 闱中小诗十二首 新辟龙门士气增，四千人赋善如登。不知拾级天衢者，谁到蓬莱第一层（贡院新增东西二门，二场诗题“从善如登”）。 未碍簷门对榻开，新糊纸顶净无埃。垂帘只好邀明月，那得微风更入来（帘舍惟纸顶，薄不禁风，今年新治甚佳，故云）。 学士清标似逊斋，敢从末坐拟秋厓。三年文字前因在，我与君偏触旧怀（庚辰会试，易一房诺逊斋学士，礼二房边秋厓中允，今年同考中，庚辰旧人惟秦涧泉学士及予二人耳，涧泉易一，予礼二）。 隔坐吟哦彻晓晡，坐间亦似共街衢。德邻恰好经房并，分得孤经却不孤（王兰泉与予邻居，兰泉春二，予礼二）。 叙齿联行更有人，八人丁卯五壬申。锁闱亦有同年会，不独新郎蕊榜新（罗慎斋、秦涧泉、汪香泉、秦西岩、王良斋、张砚庐、王诒堂，与予皆丁卯中式，内涧泉、西岩、良斋、砚庐，与予又皆壬申中式）。 号院频催卷未完，奎堂昼坐又春残。好花故作迟迟放，忍便匆匆走马看（前辈论文云，场中阅文如走马看花，今科外帘进卷，自三月十四日至四月初二始毕，较每科迟数日，故云）。 馆课工夫阁几时，少吟总为退堂迟。输他前辈堪师法，锁院风清日课诗（积粹斋前辈每日必自课试律一首）。 借得芳菲莫漫夸，隔篱红又透邻家。门墙那用多分别，同是春风上苑花（有拨入本房者，又有从本房拨出者）。 魁卷编排付刻齐，蝇头小楷各分携。已烦亲手栽桃李，更要挥毫上枣梨（今科魁卷皆出各房自书）。 骈体当时只自怜，三篇一律竟成缘。恍思十二年前事，衣钵谁知在此贤（予辛未会试遗卷三篇，皆以单行作排偶，今所拟房首江南启十八之卷，亦以三篇皆作排偶单行之体，今科亦未年也，魁卷刊就，为校诵一过，怳然有悟，亦前定也，口占记之）。 含冤岂少出群雄，悔未专心读正蒙。把卷沉吟奈何许，始知此事属天公（多以论误被落者）。 佳卷闽吴各擅场，领房要作破天荒。不知玉笋新班里，几个诗才似谢郎（以福建、江南二卷同拟房首，此二省予向皆未经取士，故云，谢蕴山予庚辰房首也。定榜时以福建卷领房，拆名后乃长乐林生振彩，今林生刻试卷，以原诗呈改，适谢蕴山亦以拟作试题诗来呈，予赏其工，即以为林生借刻，追思前句，似亦有前定者，而蕴山隔一科后，复以一诗领房，亦一奇也。癸未五月二十九日并记）。 谢蕴山庶常于陶然亭治具，会己卯同榜诸君，即席有诗，遂次其韵二首 上林芳树共追攀，况复乘春主客闲。此日小亭成雅集，酒阑软语动乡关。红应绕砌添新卉，碧欲浮杯借远山。似否百花洲畔会，斜阳联骑未知还。 往时秋桂记偕攀，欢会年来几个闲。才似姚生犹未达（酉生），情如杨子最相关（钝夫，蕴山与杨钝夫同郡）。八人蕊榜初联步（江西己卯诸君，今年得应廷试者八人），对榻京华好看山。只恐同年作前辈，酬樽更订探花还。 张松坪编修庭前新栽垂柳一株，钱萚石庶子绘为图，即用松坪元韵题之 体弱眉全妩，愁多绪半缄。雨如膏乍沐，池作镜开函。浑倚纤腰袅，初匀覆额髟。描须窥浅黛，种不费长鑱。最小偏饶态，馀葩总拟芟。清幽依院宇，疏落出尘凡。带露低萝径，和云上苧衫。晓烟犹旖旎，春气正和諴。未碍花铃掣，应同绶带衔。才分丝濯濯，忍折手掺掺。傍殿人曾比，飞觞酒或监。栽非乞桤榉，格岂亚松杉。学舞风枝踠，催诗燕语喃。直怜题婉媚，那碍律森严。淡影空庭得，遥怀坐客咸。更烦钱舜举，添画涉江帆。 夏日端范堂 静院凉生鹊噪音，木天虚敞豁烦襟。砖花向午阴逾丽，带草经春绿更深。人自讲筵同下值（时予与朱东江前辈皆以讲官授中允），地无堂约喜招寻（詹事府每五日为堂期，而坊局官不与）。昼长何以当箴诵，会有铿锵大雅吟（堂有宋幔亭题句，朝诵夕箴云云）。 晓 满地碧云影，濛濛斜月光。气仍沾夜静，天欲似秋凉。下马入官廨，绿槐遮画廊。宫鸦千万树，都是向朝阳。 同图裕轩侍读、钱萚石庶子、博晰斋中允祖氏亭看荷，步寻水头村，晚饭黄氏田舍，憇大慈寺〔1〕 夙爱城西寺，今知到大慈。梧桐青覆院，薜荔翠成帷。御笔悬金薤，琅函写药师。何论香界字，刺绣至今垂。 送秦涧泉学士归觐江宁，时与令子慎之编修同行（集杜） 天下朋友皆胶漆，我独觉子神充实。孝经一通看在手，百年未见欢娱毕。蓬莱织女回云车，彩服日向庭闱趋。报答春光知有处，春日兼蒙暄暖扶。夙昔一逢无比流，积善衮衮生公侯。江村野堂争入眼，琴瑟几杖柴门幽。秋风淅淅吹我衣，回船罢酒上马归。欲知世掌丝纶美，始觉屏障生光辉。吴樯楚柁牵百丈，缘云清切歌声上。知子松根长茯苓，芝草琅玕日应长（涧泉寓舍前年生芝一本）。 六月初旬荷盛开矣，约与蕴山往游，阻雨不果，诗示蕴山 昔往看荷荷未盛，但有千丝柳相映。归来花事说满篇，只倚游人笔锋劲。今朝冒雨荷正开，西郊路滑转徘徊。花如有意亦饶笑，前度游人殊未来。我昨梦到西郊西，红云翠羽盖一溪。半亭蒲稗日杲杲，百顷（禾罢）（禾亚）风漪漪。松棚且可小车荫，鸥渚岂碍箄衫披。仗此欲成消暑会，不应却作苦雨诗。覆盎门边南塘水，雨后霑濡车没轨。遥想清晨种藕人，足踏深泥响乱苇。前日之游岂及此，我辈区区好名耳。 雨后郭外看荷晚憩大慈寺联句（六月初九日） 残云如浣衣（覃溪），宿雾乍披幔。习习新凉吹（蕴山），拍拍群鹥散。菡萏覆沼香（覃），徙倚驻车看。错落银盘珠（蕴），纷披云锦段。翠扇眺风舒（覃），丹裳初日灿。十丈玉井同（蕴），尺五皇城畔。淤泥果不染（覃），丛苇遥相乱。万绿围深红（蕴），一碧洗炎汗。久坐畏桥欹（覃），垂纶喜鱼贯。薤簟两三人（蕴），密树阴晴半。尚少临水亭（覃），讵羡招凉馆。阵阵鸳鸯飞（蕴），时时鹁鸠唤。秧针刺云绿（覃），柳浪随波涣。方塘蛙鼓鸣（蕴），遥峰霞绮烂。隔溪亦有寺（覃），疏篱仅遮岸。煮茗呼野店（蕴），馀花缀幽榦。堤草涨易浮（覃），畦菜甕可灌。堆盘园丁瓜（蕴），近世村家爨。畏热不可留（覃），款扉亦何惮。高僧喜逢迎（蕴），梵语资问难。三车夸载书（覃），二谛空俗绊。妙偈参贝多（蕴），清谈恣翻澜。解带憩藤床（覃），开函瞻御翰。金粟留丹青（蕴），天花散几案。论诗复读画（覃），击节更三叹。岂厌尘缘烦（蕴），又将溽暑换。谁如禅榻闲（覃），聊博地主粲。题壁待重来（蕴），听钟到日旰。殷雷起城角（覃），曾阴低古观。野色苍然至（蕴），林花香不断。归来对胆瓶（覃），渺若隔银汉。清景唱复和（蕴），追摹夜至旦（覃）。 杨钝夫进士以养疴辟榖，三叠山谷韵遣怀，兼寄蕴山之作见示，且云求和韵以当策励，因以应之 杨子澹荡人，投闲不为病。辟榖喻尤非，毋乃画途径。附热与避喧，两者皆害性。我欲拈花示，习气恐未尽。 赫赫京洛士，聚交盛意气。子独洗肝鬲，澹泊有至味。明月夜如水，照见方寸地。修治子自谙，药物焉能至。 昔作送子诗，险韵追竞病（辛巳秋，与蕴山同限镜字韵送钝夫南归）。及兹春风里，香发蕙兰径（今年初钝夫捷礼闱）。一笑搦君手，欢然见真性。苦言朋友分，有怀敢不尽。 于菟伏深山，已有食牛气。羚角挂高枝，曾无慕蚁味。鲲池与鹏云，变化各有地。需之以六月，奋翼终一至。 闭门卧长安，矻矻摭声病。岂免嘲寒饿，差幸未由径。凉风北窗来，陶然足颐性。子虽躯干小，腹笥贮无尽。 君友得小谢，交欢若同气。论古针砭情，殊俗酸咸味。诱人我独惭，卓尔恐无地。我方志下学，亦望君来至。 六月二十二日与蕴山晚步法源寺至夜始归二首 暂时瓜架下，心似道人闲。野径仍浇圃，僧寮未上关。花丛暮蝉出，松际乱鸦还。时有邻家火，穿来暝色间。 犹嫌四更月，未得到林边。水响蔬畦暗，虫听豆叶圆。坐馀煎茗至，凉入打钟前。携手如君少，回头十五年（予己巳、庚午间常与陆象星晚步金鱼池，至夜始归，因忆及之）。 庶常馆后堂欹器图〔2〕（六月二十三日同蕴山赋） 玉堂天上图书府，独画此器照廊庑。我来再拜始敢观，上有宣尼诫盈语。似樽非樽甒非甒，欹者仰受盈者俯。转移挹注非偶然，扑满鸱夷焉足数。圣人制器本尚象，图绘尊彝意犹古。朴拙方为天庙器，明达信与瑚琏伍。昔我弱龄来肄业，始得循墙步伛偻。当时经师介（野园少宗伯）与刘（今诸城相国），如铿廱钟鼓昕鼓。至今不到经十载，此图挂壁若新睹。旁有随行子仲子，想释剑佩亲斝俎。陶冶本自赖师儒，斟酌况复中规矩。作鼎直同正考父，观射不徒矍相圃。形模千载尚宛然，后来宁借丁与杜（宋仁宗令宰相丁度作侑坐之器陈于迩英阁，晋杜预亦尝造欹器）。方今英才耀圭珇，日敲珩璜扣钟吕。雄辩四筵敢轻侮，词源万斛要挹取。咫尺灵风来户宇，旁有典彝上雷雨。归来为君摹物象，我有豪语不敢吐（朱子云，雷雨在上，典彝旁达）。 庶常馆后堂欹器图〔3〕（六月二十三日以小教习入馆授课） 周庙器分正覆欹，孔子仲子尝观之。革容叹息鉴损益，若系卦繇占爻辞。测££颇注以水，盈谦非仅意拟为。说书不独秦博士，仪同图且三卷垂（隋上仪同临孝恭著《欹器图》三卷）。又闻鲁史注刘氏（见《隋志》），铜仪器准同一规。法本阴阳考算数，证南那得矜巧思。今观此图不但尔，复绘弟子从于师。恂恂冠佩俨礼意，神凝手斟入庙时。旁有守者亦悚听，想方进问盈所持。古人观物寓法戒，非止俎豆来习仪。嗟予童年仰看画，升堂今又十载迟。敢言皋比幸厕坐，芸窗凉日吹秋飔（时予奉命教习庶吉士）。 汉敦煌太守裴岑祠刻石榻本〔4〕 文曰：惟汉永和二年八月，敦煌太守云中裴岑，将郡兵三千人，诛呼衍王等，斩馘部众，克敌全师，除西域之灾（篆文作“”），蠲四域之害，边境艾安，振威到此，立德祠以表万世。按《后汉书·西域传》，安帝延光二年，敦煌太守张珰上书，以北虏呼衍王常展转蒲类、秦海之间，专制西域，请以酒泉属国吏士二千馀人，先击呼衍王。尚书陈忠议宜增四郡屯兵以抚诸国，乃以班勇为西域长史，将弛刑士五百人，西屯柳中，勇遂破平车师。顺帝永建元年，勇率后王子加特奴等，发精兵击呼衍王，破之。阳嘉四年春，帝令敦煌太守发诸国兵，及玉门关侯、伊吾司马合六千三百骑，掩击北虏于勒山，不利。秋，呼衍王复将二千人攻后部，破之。自阳嘉已后，朝威稍损，诸国骄放，其明年改元永和。今此碑既云二年，事与前史陈汤诛郅支相埒，史必不应失载。又桓帝元嘉元年，呼衍王将三千馀骑寇伊吾，考《南匈奴传》，呼衍，单于部异姓也，呼衍王盖犹左右贤王之称，非单于可比，而至桓帝时尚有举兵之事，不得以父死子继为解。史于前后敦煌太守皆著其名，独阳嘉四年之太守阙，事皆可疑也。碑在今巴里坤城西北三里关帝庙前，褚左峩庶常得其榻文，癸未六月与钱萚石庶子、谢蕴山庶常同赋。 伊犁大道修且直，即古敦煌控西域。云有太守之遗祠，祠荒地尚留篆刻。汉与北虏争后部，五十五国视威力。前之阳嘉后元嘉，始终呼衍寇反侧。中间数年朝威损，太守为谁独未识。不知乃有云中裴，克敌全师纪功德。我思永元北伐后，远纳条支与安息。司马燕然名既垂，长史西域文犹勒（《后汉书·西域传》皆安帝时班勇征西域所记）。永和出师无人知，班岂独传裴独默。秋草黄云拥大漠，历二千年文不泐。当时兰台岂乏人，不与甘陈共简策。圣朝拓疆逾二万，直过山离并乌弋。此地往来若户庭，嗤尔区区一片石。 立秋日雨四首（六月二十九日） 街头不怕溽雨淖，萧萧夜凉秋已到。河汉西流似有声，却出浓云一倾扫。晓来淋浪清我耳，竟日沾濡意岂料。更洗苔藓作深绿，欲浣衣裳待晴照。驱车官舍向晚归，净几疏帘复缭绕。正忆明河玉露中，昨夕篱根候虫叫。 俗言早秋榖多实，今年大田好秋日（卯时立秋）。我无穑事意转殷，只似蛩螀感寒律。小窗况复生秋早，屯云压簷凉瑟瑟。安能对雨兀然坐，转瞬又到朝暾出。 梧桐之一叶，尚能知岁功。何况瑽琤万珠琲，鼓以竟夜调刁风。感此向晨为起坐，却来邻寺松间钟。溽暑才隔夕，飒沓遂不同。君子有道故不穷，楚人之悲徒忡忡。 章台走马冲泥行，翰林湿薪爆竹声。境虽清寂韵转好，梧槐相戛如韶韺。爽气西山来，萧然枕簟清。沆瀣霏霏坠金茎，我思九皋召侣鸣。以阴雨兮励迈征，凉风吹衣起屏营。 十年前买得一石印篆曰“百年龙马旧乌衣”，常熟毛扆制也，今赠蕴山并附以诗 小时读书爱款识，卷尾每识琴川毛。汲古阁本已漫漶，校讐差谬争厘毫。当时阁中精篆刻，事与镂板同勤劳。尔来纸贵石亦贵，百年馀物诚足豪。方寸之印为谁作，龙马取义将焉褒。四旁齾缺露圭角，两行铓颖莹油膏。伊予买得何所用，摩挲但以文锦韬。乌衣之云或以姓，物有天合非空遭。自得谢生歌伐木，始将此印充投桃。江左清华溯奕叶，芝兰玉树真英髦。他山攻错予所愧，家世清芬子自操。区区雕篆岂足道，要涉万卷凌风骚。人生何者非夙定，不独文字关同袍。他日倘符吞篆梦，一笑相逢如孟郊。 苏文忠书醉翁亭记拓本 跋云：庐陵先生以庆历八年三月己未刻石亭上，字画褊浅，恐不能传远，滁人欲改刻大字久矣。元祐六年轼为颍州，而开封刘君季孙（集作滁守王君诏）请以滁人之意求书于轼，轼于先生为门下士，不可以辞，十一月乙未眉山苏轼书。乾隆癸未七月同钝夫、蕴山赋。 醉翁在颍如在滁，长共颍水清而姝（苏诗“只有颍水清而姝”）。谁继高咏来西湖，有老门生太守苏。爱翁尚及屋上乌，聚星诗令尤堪娱。四十三年一梦耳，廿四桥月安可呼（庆历八年至元祐六年，相去四十三年，欧公在颍有“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之句）。坡公醉后兴更殊，乐哉当日滁所无。雪深蛟龙夜半吼，泼墨快泻千明珠。滁人之意不可虚，醉翁所刻谁敢摹。纸长字大意飞动，想浮大白倾百壶。得意江山天一隅，泉声鸟语犹当初。重携片石拂苔藓，又见老守苍髯须。颍人思翁更何如，十里洲尾开芙蕖（秦少游诗“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所至有西湖”）。欧阳不来苏又去（明年二月东坡移知扬州），刻石自表孤亭孤。君不见刘君王守皆好事，展玩况到子与吾。泠泠晚风吹竹梧，为君急索邻家沽。 曝书同谢蕴山赋 君不见去年前年秋阴霾，终日飞雨如轻埃。蜗涎篆垣缀薜荔，湿云蒸础生莓苔。几案浸濡度白昼，枕簟霑黦成黄梅。纵有露萤可照字，对日展卷何由哉。今年立秋霖雨降，喷泻梧竹倾琼瑰。昨雨又逢秋甲子，城南池馆喧螗蛙。岂知连朝却开霁，晓暾照院新磨揩。凉风翛翛洒露叶，清影时落榆与槐。衣桁晶明净如澣，窗棂穿漏光如簁。满床残帙虽未整，随风已复阖且开。我昔贪多骛涉猎，五车四库无津涯。家少藏书购又窘，借读终未能偿怀。非无手抄与旧诵，如艺众卉初抽荄。翻见蠹鱼谓可喜，漫与邺架夸同侪。敝帚时复珍箧衍，传薪未忍遗菅（）。腹笥便便焉敢道，聊复尔尔真堪咍。方今馆阁富典校，绨囊玉轴陈兰台。清秘堂西刘井北，两壁锁柜高崔嵬（翰林署中藏《永乐大典》数万卷）。丹铅文董已散佚（内有董文敏、文衡山所抄二本，已失之），次第甲乙犹编排。花阴八砖时共晒，藜火万卷谁能该。惟子与我同好古，日傍凤沼鸣雝喈。金书玉字未研勘，何以逊业端模楷。秋高爽气拂庭户，雨既润液晴亦佳。会当对坐书柜下，一一散帙挥尘塺。中秘琳琅吾辈职，非子勤敏谁当偕。不独抄归夸善本，但似朱十名其斋（朱竹垞有曝书亭）。 题杨钝夫诗卷即送归大庾用韩文公送区宏韵 大庾杨生告我归，对酒逸思凌云飞。其时雨歇凉微微，忽感溽暑序又非。袖出一卷盈珠玑，满坐静听客语稀。纸长字细乌丝围，有金石声出依俙。歌以慨慷留落晖，生起请我订所违。贤哉不弃葑与菲，我念诗教追前徽。宵雅早肄四牡騑，忠孝或受怨与矶。勿淫于乐伤于讥，譬自陬澨来郊畿。门户途径相沿依，理戒太俭词太肥。性情之正良所希，南有庾岭高巍巍。产材磊砢不受鞿，珍禽翠树间紫绯。骚人迁客多歔欷，介子元孝与蒲衣。五色潄露光未晞，药亭乔生亦庶几。或如笙簧奏房闱，未免感叹同蛜蝛。人生笔力难强祈，有笔又须慎枢机。子有玉屑吐霏霏，文彩已见扬高翚。如琴鼓郢瑟鼓妃，怀芳未晚草不腓。和平可助仪与威，神之听之受福禨。寄我勿吝毫素挥，追逐李杜参陶韦。十年更订来颀颀，投诗重为开窗扉。 慈仁寺窑变观音〔5〕（得瞻字） 天人化身百亿兼，女娲抟土犹纤纤。有如万川印一月，处处倒影皆明蟾。阴阳为炭造化冶，真容宝相森庄严。想当众工尽束手，青莲自涌非人拈。觉海波生趺足底，白毫光入宝髻尖。袈裟不烦云锦制，璎珞宁借天花添。净名大士古今粟，一二分合谁能觇。山清净身河长舌，妙义岂在埴与黏。自有此像传此寺，逾四百载灵踪淹。历元而明废复葺，几见岁月更凉炎。毘卢高阁既迁改，双松无复留堂檐。像独无言阅今古，现身聊可当针砭。慈竹修修荫万禩，天笔浣露春阴霑。佛菩萨语本一义，五字八韵挥霜缣（龛有御制诗并画竹）。往在徐州谒石像，花龛名播庐与灊（徐州云龙山观音寺石像天成，己卯秋曾过寺瞻礼）。去岁正定瞻御藻，欲和力弱辞难占（去年冬过正定，谒隆兴寺大佛）。居近城西傍兰若，朝钟暮鼓如锤钳。语落言诠未解脱，我愧肉眼红尘沾。慈云遍覆白月照，梧竹萧瑟秋满帘。旃檀婆律许参证，闻思欲问苏子瞻（东坡《檀香观音像》诗“闻思大士应已闻”）。 初秋同蕴山游觉生寺 城角凉阴里，西山落翠浓。萧然两马去，系在寺门松。正值斋时到，初欣地主逢。最饶真实语，同听一楼钟（寺僧秀山，予向闻其善卜，今始见之，听其谈命，亦未甚详，及言蕴山当敛蓄英华，以退让为要，并言他日处事，勿执偏见，须合情势，参之此语，虽不必定切蕴山，而其意却可取，即予听之，亦怵然，心志其言，故末二句云尔）。 恭和御制觉生寺大钟歌用沈德潜韵 寺门老树蟠虬龙，天花万片堆青红。中有满堂之梵响，觉众生而忏诸凶。华严法华半复满，三藏六部同非同。梦幻泡影现譬喻，佛语祖语开尘封。如是我闻意不尽，迳去深院观灵钟。大千三千劫尘后，淘沙更以沙为铜。高逾方丈重八万，收须弥界如针锋。法力掣鲸不待吼，猛簴倚杵谁能舂。细字盘盘直到顶，梵文作纽蟠以虫（钟上书《华严经》一部，里书《法华经》一部，底书《金刚经》一部，纽上复有梵书《心经》一部）。考古曾闻记万寿（钟原在万寿寺），警晨那羡聆悯忠。道衍所铸沈度笔，禅乘围绕何重重。四旁深簷护法界，旋梯攀踏摩层空。上方下方钟则一，如禅南北无分宗。以生无生觉有觉，周幕其外虚其中。此地宸光百灵仰，诸天瑞应纷来从。帝庸作歌振韶濩，洪钟大响悬隆隆。超踰声闻具众蕴，指示觉路开群蒙。德潜之诗虽镂刻，都入陶铸随化工。洞开重楼窗八面，其上万里来罡风。中梁屹立邱山重，独穿巨鼻撑琳宫。下望千家豁烟树，秋色一碧澄心胸。西山扫黛入天际，变现时共云蓬蓬。僧言秋凉日讲偈，听偈复有无量功。譬钟不语非不语，静参可警聩与聋。正学无为事炫耀，象教岂在徒威雄。同来词苑三四辈，作诗咏蹈瞻灵踪。福缘祈卜漫多事，投钱钟口随儿童。无言已领妙音去，大镛东序喈且雝。何以酬答喈且雝，和以管声哕哕鼓逢逢。 观苏文忠公墨迹卷〔6〕 文曰：或谓居士：“吾当往端溪，可为公购砚。”居士曰：“吾两手，其一解写字，而有三砚，何以多为？”曰：“以备损坏。”居士曰：“吾手或先砚坏。”曰：“真手不坏。”居士曰：“真砚不损。”绍圣三年十月腊日，眉山东坡轼（后有跋云：右东坡居士作，文集不载，真迹在项子京家，陈继儒持观）。 坡公昔歌龙尾砚，视砚与身无贵贱。晚谪惠州眼更空，物外之物焉肯羡。惠州诗中嗟岁暮，六十一年若飞电。非人磨墨墨磨人，寓物聊可观物变。购砚之请果为谁，想借其人示无恋。手两用一砚有三，世间万事阅已遍。即此足知定心定，岂复更借转语转。真手不坏砚不损，此有妙理非游衍。数语难罄舌澜翻，尺幅宁夸文藻擅。当其落笔不留意，而况端溪石一片。墨光点（）拂蛛丝，古色苍茫生素绢。摩挲绍圣三年字，飞动长髯尚如见。眉山之卷眉公题，千古文章相后先。径须同读食芋说，且莫泛览罗文传（是年坡居惠州，除夕前两日有《记食芋说》，又有岁暮和陶诗云“我年六十一，颓景薄西山”）。 见厉樊榭诗集有和陈氏坤维卖元百家诗题后之作，因次其韵〔7〕 深闺词笔世焉知，转以贫传卷尾诗。捻卖宁同杜陵语（杜诗“尽捻书籍卖，来问尔东家”），别离直似牧斋悲（钱牧斋宋本《汉书》跋尾云：此书去我之日，殊难为怀，李后主去国，听教坊唱别离歌，一段凄凉景况，约略相似）。不图巾帼偏留意，能恋琴书未是痴。亦有邻翁来待价，踌躇更为怅移时（适邻人有持二十一史来卖者）。 书汪退谷瘗鹤铭考后〔8〕 焦山石刻瘗鹤铭，流传拓本自海宁。东观之论广川跋，谁其考者汪文升。图列五本尺约九，七十七字罗华星。山阴爽垲西竹里，搜录可以补辍耕（《考》云：新定图内“爽垲”上添“山阴”二字，“厥土”上添“西竹法里”四字，又“尔也何明”四字，《辍耕录》本易“尔其藏灵”四字）。考索远将追石鼓，辨证近欲同兰亭。得之壬辰考甲午，干支妙合如仙灵（序云壬辰岁出石于京口，其作《考》则康熙五十三年甲午也）。仙人与鹤同羽化，余欲无言尔何明（七字铭语）。后人好事竞词费，陶耶顾耶测渺冥。郡名或援祭姪帖，诗句或拟黄庭经。纷纷曲说吾不取，好古泥古谁汝令。松南居士邃书法，一撇一拂皆典型。书法尽矣考未尽，尚留一二烦推增。江岸穷冬徙岩石，大者辘轳小腰絙。神物尽出功最钜，沧州太守知谁称。张君立石语尚在，为其事者反无徵。得毋亦仿真侣辈，但书官爵不书名。又云手欲摹此帖，快事髣髴开重扃。附考于后乃双美，曷不并俟砻石成。世人但传御服碑，笔致薄媚沿吴兴。此铭真赝阅千载，非公笔力谁肖形。秋窗竹树交瘦影，摩挲细字生光晶。他时倘逢退谷帖，真道同时须服膺（东坡《墨妙亭》诗“还道同时须服膺”）。 潇湘过雨图〔9〕（明宏治己未工部侍郎史琳为段珰作） 高丽纸出峰砐硪，翛翛竹叶动婀娜。映以千里之江光，悄然似鼓潇湘舵。湘灵瑟罢作暮雨，千岩草树肆掀簸。黑云卷浪去无迹，雨点都从竹梢过。森森万亇肖奔逐，落落几竿安帖妥。深处不见山鬼啼，湿馀或有暮花亸。微凉黯淡望却无，浣笔淋漓势如破。但画墨竹不画斑，非师仲圭非与可。少司空诗墨荧荧，司礼监印红颗颗。惜哉移得烟水来，徒为阉珰盘礴臝。一纸乃阅三百年，岂知茅斋静对我。夜深怒欲破空去，惧有阴崖向人堕。 和王介甫明妃曲 竟宁之威满边竟，请壻宁关北虏盛。琵琶自抵长门赋，不比穹庐细君咏。紫台一去愁关山，新曲传闻马上弹。此声汉女造不出，合向大漠黄云间。曲中有语苦难告，杀一画史安足报。天子不留复谁辞，我所悲兮非远道。仰天太息意未申，好辞空仿石季伦。君不见乌孙远嫁传哀怨，锦车尚有冯夫人（按乌孙公主乃元封中事，与竟宁中王嫱嫁单于事不同，建昭四年春，郅支单于传首藁街，因改元竟宁，亦非单于因盛请婚也）。 同积粹斋前辈、钱萚石庶子、谢蕴山吉士泛舟二闸，游王氏园（八月二十七日） 东便门外柳阴匝，摇曳残黄覆群鸭。中有赁客之小舟，摇四五人向二闸。促坐稍释联车闷，牵缆况有利风挟。行渴先借茶充酒，衣寒初以绵换裌。芦花如雪扑面来，势与潺潺水声夹。傍岸小园聊一入，架石危亭亦不乏。舍之却叩王家墅，去舟而步意弥洽。地接东皋不谓孤（园东一区曰东皋），屋比南郊未为狭（王氏旧有园在南西门外，今废）。铺簟脱帽忘少长，刈薪爇酒快一呷。落叶时拂坐人衣，倾怀自与林鸟狎。我辈淡交胸无物，祛尘不用麈与箑。白皮双松作涛飞，对此可以词倒峡。蒲稗影看日又斜，篱落色及霜未压。瑟瑟寒流马竞嘶，萧萧晚花仆争插。归倩为图共一纸，莫忘秋光似苕霅。明年还趁早春来，绿树生稊菜坼甲（萚石云归当画之）。 九日约蕴山万柳堂看菊，遇雨不果，用韩文公游青龙寺韵 黄须万花镂金管，花瓣已长须尚短。园中花匠养渐足，街头花担挑未满。前过东城讯诸寺，早携雨笠支油伞。深深几丛含笑靥，一一如雏待破卵。拈花寺名不为花，赖有层坡胜垄断。曲池况复馀凉漪，署月尚可销炎旱。兹辰登高古有例，茱萸缀囊菊浮碗。寻幽莫比陶潜逸，辟恶宁同长房诞。胡为巧值雨（雨廉）（雨籤），得毋深妒句雕纂。吟想经旬岂忍虚，阴晴隔宿谁能算。忆昨馆中感风雨，和歌筵前动侣伴。不合早说近重阳，其时甫过月下澣。无酒可携犹足待，有诗不续毋乃懒。旧苔积阶已黯淡，落叶打窗更萧散。南山遥寄意转佳，东篱未往步先坦。坐失光阴昔者非，秋在襟袖知者罕。真交淡于水沄沄，妙笔轻如蜓款款。本非耳目夸取携，岂以晨夕别寒暖。东皋三径追前盟，迦叶一笑导大窾。明朝新霁倘可乘，走马邀迎未嫌缓（万柳堂今名拈花寺）。 次日同游复用前韵 登高不待命絃管，作歌岂计句长短。劝君补尽昨日欢，但恐芳樽斟不满。昨日苦阴今日晴，只携蛮榼不携伞。却笑前夕说餐英，譬若司晨嘲见卵。篱边霜信冷已催，簷际雨丝飞未断。岂知节早花则迟，早不关雨迟非旱。道人养花非为花，招邀过客设茗碗。古寺同游聊破寂，看菊之语诚虚诞。堂即相墅可凭眺，壁有御题供记纂（圣祖御书“简廉堂”，又御制诗，石刻数种皆嵌壁）。当时石林与河右，点缀烟云句无算（乔莱、毛奇龄皆有《万柳堂赋》）。而我儿时此钓游，寺童渔子为同伴。尔来呼呼二十载，往事酸辛不可澣。每爱秋光畏独来，不忍触绪非辞懒。欲披迳路少记识，不通名姓更疏散。高冈太觉远风吹，闲步且就微径坦。林坰鸟数声即佳，城市水一湾亦罕。有树可坐席无次，有竹可题字无款。芦花团团扑人飞，似欺客衣絮未暖。翻胜阻雨自闭关，此虽解嘲颇中窾。联镳敲（革登）吟且归，须似看花踏缓缓（是日予与蕴山皆初习骑马，故云）。 读吴天章莲洋集四首，末章有怀杨钝夫进士 昌黎固合爱卢仝，亦在吞书一笑中。不用韩门弟子法，自骑騄駬上虚空。 莲花洋边深复深，河声岳色两知音。若人岂辨王与赵，却是饴山苦用心。 刻成篇什尚嫌多，不独抄誊款式讹。未得新城亲手定，不知手定却如何。 曾将杨子拟清才，一卷何曾得共开。购得书成人又去，几时重许扣扉来。 奇石蜜食歌（回语绿蒲萄） 圆匀绿颗堆琉璃，佳种来自西域西。累累初看八月熟，含风压露千枝低。小于靺鞨中逾莹，赐比醍醐甘共携。月氏碧须未足道，高昌马乳安能齐。盛宜于阗绿玉碗，远随大宛骏马蹄。自然广志无此色，要是张骞所未齎。忆昔植在布哈尔，荒寒蔓衍无町畦。距京万里复万里，隔叶尔羌与伊犁。岂知移根禁林下，大官时果名同跻。太平雨露本一气，秋当结实春当荑。无子亦知不在子，但附土泽皆成蹊。崖蜜未似石蜜似，圣德无外周狄鞮。当取译名付史馆，以为珥笔作赋之新题（时以《绿蒲萄赋》课新科庶常）。 南石槽道中读曹能始诗集二首 石仓诗句逼秋清，吟傍山溪落叶声。未免疏林萧瑟甚，看山亦厌太分明。 一辈林（古度）吴（兆）契自亲，虞山鉴赏更谁伦。清才冠代王司寇，却与斯人作后身（王阮亭自谓与先生相去一甲子，无不吻合）。 同蕴山永乐庵看菊三用青龙寺韵 花事佛事不相管，结习未尽佛所短。堪笑道人爱招客，花未开时人已满。旧闻拈花寺里种，紫丝绣球黄罗伞。培根接枝方法多，如蓄鸭雏护胎卵。亦有法源二百盆，花匠浇治（平声）无间断。右安门外复近水，王家园畔宁忧旱。此皆层台复叠萼，高于栏杆大于碗。维摩一室讵要此，花作道场毋乃诞。我居正傍听钟处，妙偈无言已可纂。窃意会心一微笑，早抵冒雨开无算。花灿于金袛树林，人淡于秋卬友伴。驱车何妨小巷僻，叩扉聊尔尘思澣。黄亸应缘浮盏侧，绿垂那复嫌妆懒（菊有名侧金盏者，有名懒梳妆者）。半院斜阳映高下，一窗野色坐萧散。僧言此地供客读，殿宇闲敞阶除坦。不闻经声闻书声，如此僧寮见亦罕。曲廊延步境清幽，小童侍立貌悃款。留连庵主意颇厚，问答名姓相寒暖。我来本为访花耳，随意拈诗触郤窾。花已忘言何论僧，禅榻机锋事且缓。 闻象星用力七古月馀矣，而不吾示，何也，用苏文忠孔常父见访韵调之 不饮谁与浇瑰奇，看君黄气已发眉。妍唱未肯付雪儿，自有奇笔自不知。郁郁肝鬲磊落辞，可怜亦复不自持。我有劲弩思发机，气酣耳热神已驰。试借我读固未痴，劝君莫吝日出卮，三人同行有我师。 太一老人青藜杖歌 枕中鸿宝诞不经，岂知乃有青藜青。昼览经传夜观星，不待叩户户不扃。黄衣植杖谁所令，可惜未暇叩丁宁，但惊秘论伏阁听。却谈邃古书未记，事有条贯语有类。可补洪范五行志，宝焰照汝益汝智。曳杖铿然曙河坠，大星芒寒尚照地。昨日陈农采书至，起叩殿门奏封事。 送李鹤亭检讨假归滇南二首 对雪四年意，看云万里心。只应君寡合，遂谓我知音。面淡拙生事，装轻称素襟。公车旧风味，直不减如今。 昔来风雪里，君始冠于乡。捧诰春如昨，还朝日更长。此行勤定省，邻舍有辉光。为讯张君后，同门谊不忘（君以己卯乡试第一人贡礼部，时予分校，得君与张君登鳌，张与君同里）。 和傅谨斋大鸿胪移居之作 访公始到邻寺东，忆昨共听城南钟（先生前寓景忠庵）。和公新诗诧幽绝，却兹来踏长街月。长街老屋自数间，自言居此多高贤。邻皆有德不嫌独，里本名仁亦非卜。轩窗窈窕树画图，草堂合属傅尧俞。退食于中寄清啸，馆下诸公继高调。高调云似田纶霞，可有墙角山姜花（此屋旧为田子纶侍郎所居）。 董文敏书十洲记并临颜鲁公乞米帖共一册（十洲止书其四，跋云“鲁公《乞米帖》想见忠义廉节千载生气”云云） 筋骨变化成云烟，纯乎其董纯乎颜。千载生气自合并，世间忠义皆神仙。我疑前后止一笔，达观岂待十洲毕。一笑香光老居士，我梦已到画禅室。 代书五百字寄杨钝夫 杨子吾党才，诗笔俊无敌。告归忽数月，悠悠我心恻。书来慰远思，上言慎眠食。宛如共秋窗，啸咏而赏析。下言谢子诗，反覆吾所惑。使者尚在门，对之不能默。子与谢子交，晤言匪昕夕。彼诚今世秀，天马空冀北。以我为伯乐，而愿受羁勒。顾我何所有，敢遽云集益。朋友以道合，所贵尽其力。凡今心交少，谁肯相扶植。古者教声诗，天籁早中律。十三学舞勺，划若黍与尺。离经更知类，尚待徐践迹。矧我下学人，群言富采摭。是皆有条理，得不深究极（来书论谢蕴山诗，谓先生循循善诱，宜稍宽绳尺云云，殊不知诗必先由研细而入，乃能中节，况吾辈少时已不若古人之学有根柢，尤必以讲求法律为先也）。雄哉拔鲸牙，或掣大海碧。或艳如兰苕，亦不辞洗涤。凤皇十二管，细自分寸积。羿射必至彀，百发俱中的。正惟挟千钧，不可轻一掷。焉有始弗慎，终乃克有获。且当发轫时，未见正路辟。后来悔欲追，翻苦辙莫易。以此为鼓舞，吾未知所适。白也逾清新，许生谁翦剔。精锐正无前，高坚虑太亟（来书云蕴山天才旷逸，宜先鼓舞之，至欲罢不能之候，再以细律绳之，此言尤非，正惟才大者必从法律中洗炼而出，乃为真才，且此数月来，蕴山于法律既能研究，而才调日益发越，钝夫乃譬诸望道未见之辞，殊为过虑）。感子深缱绻，念子少阅历。向来论未详，况今去我侧（蕴山日与予商确研炼，予信其必有成，所虑者乃转在钝夫耳）。昔拟子之才，可与莲洋匹。买书子已去，不得共搜择。斯人渔洋徒，风骚莽推激。五言果仙才，天葩去雕饰。国朝盛雅颂，王氏最超逸。馀或扬厥波，而不沿其格。万古中条下，河声与岳色。毓秀于玉溪，西昆此同脉。所以泄精华，郁勃不可抑。奇情弄花草，英气散金石。得其情与气，浩落出胸臆。胸臆虽浩落，又贵细紬绎。毋嬉肆自足，毋便安自溺。家居少切磋，尚友须卓识。谢子书昨往，寄子以一册。爱子真如兄，期子手弗释。子宜慎所从，淘汰出新得（予尝谓钝夫诗似吴天章，然天章之诗，才情肆发，须得其气，而更自加炉锤，不宜专袭其貌也。新购得刘氏刻本，而钝夫已归，昨蕴山为印一本寄之）。南安有二子，相望若双璧。谢子与我居，日见培羽翮。独子留东南，因书怅增忆。 腊八日粥联句 北风吹雪敲簷冰（覃溪），纸窗刺刺衣生稜（蕴山）。厨烟正照朝暾升（覃），淅米如脂气如蒸（蕴）。今日下直招良朋（覃），坐拥棐几围毾（登毛）（蕴）。宝典月令故事徵（覃），不数寒食餐冬凌（蕴）。稻粱菽穄枣栗菱（覃），维锜及釜豆与豋（蕴）。裁红晕碧堆层层（覃），屑桂锼姜中馈能（蕴）。或以荐福供尝烝（覃），亦闻礼佛施山僧（蕴）。邀亲馈友俗相仍（覃），未若啄句与可乘（蕴）。暖不起沸寒不凝（覃），入口胜挹酒如渑（蕴）。如汤沃雪波微兴（覃），可浇肺腑消凌兢（蕴）。放饭流歠何必憎（覃），一瓯甘滑神鶱腾（蕴）。白粥三伏君家称（覃），立雪幸得程门登（蕴）。去年念汝思不胜（覃），前年临别贻我曾（蕴）。推敲肯惜挑寒灯（覃），嗜好淡泊宁须惩（蕴）。炊熟又觉韶华增（覃），月明起共松窗凭（蕴）。 送杨立山之长汀令弟官舍并戏柬令弟彤三明府 童稚情亲事未赊，飞腾爱尔富声华。近年得第翻如客，有弟为官便作家。腊后尚看驱马去，闽南且莫说天涯。不同仲氏音书杳，早晚来看上苑花。 腊月二十一日恭奏记注纪事六首 捧书待漏记经年，几卷螭头带瑞烟。又到液池冰壮日，一轮月挂竹埤边（是日于瀛台奏事）。 纂修职业在于勤，体例商量不厌频。珥笔追随前辈侧，切磋功更与年新（方与馆中诸公商定记注例略）。 分卷同修任最专，同时精选属才贤。更应勤慎心同矢，不为虚名挂简编（新定协修记注以四员为数）。 卷尾希描日月光，少詹词藻琢琳琅。换从细字钞誊过，为要臣名缀一行（后跋向俱不书纂修臣名，今年酌定于跋尾书“起居注官臣某某等恭跋”，跋文字较书文小一半，以志恭敬。今年跋文汪持斋少詹事所撰也）。 翰林墨妙比渊云，钞罢都应百和熏。金匮封题来小吏，亦能笔笔作颜筋（例用庶吉士缮写正本，今年馆吏徐以愿颇能书，封柜时命写书签，故云）。 黄纸缄包石室深，卿云长护紫薇阴。香传辟蠹新添贮，芸阁名应更肖今（送阁时于卷内加贮芸香）。 除夕次内子韵四首 淑气迎来院宇新，才霑湛露侍钩陈。携回赐馔皆春信，好伴椒觞夜达晨（是日巳刻保和殿侍宴）。 散雪花犹拂画檐，烧松香更透重帘。喧哗可待林鸦报，取次春风入口占。 涵养身心渐涤除，与年俱进意何如。每于腊尽春回日，尔我绅裾更共书。 朝退深闺和小诗，盍簪喧处少人知。因君饯岁心翻壮，努力春华莫更迟（内子原诗有“正应黾勉务新知，明日开端未算迟”之句）。 随月行（入癸未稿） 孙康雪，武子萤，齐女徐吾汉匡衡。明明有月不来就，让与握书升屋之江生。西南楼，东北墀，鲍家咏月亦未知。左氏庄边春星草堂带，捡书杜老何足奇。太虚为室月为烛，突兀谁家见此屋。牖中孰与显处亲，未许南人笑北人（支道林云：北人观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以上从翁方纲癸未年（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诗稿中共辑录诗作97首，这97首诗作从元日到除夕，大致仍按时间先后排列，透漏了许多翁方纲在本年的交游和行事信息。反观沈津撰《翁方纲年谱》、陈纯适撰《清儒翁方纲年谱》，此两种著作对于翁方纲乾隆二十八年的行事记载大同小异，且都极为简略，寥寥五六条而已，这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文献来源，即翁氏自撰《翁氏家事略记》，此《略记》记载翁方纲乾隆二十八年的行事便是寥寥数条，且多是其任职流转之情况。今既得见翁方纲癸未年（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之诗稿，实属难得，兹谨据诗作中的时间信息将翁氏本年之行事略述如下，依例称翁氏为先生，未有明确时间信息的诗作也是其本年所作诗歌，不再赘。又据诗作可知，翁方纲本年交游最为频繁者当属其得意门生谢启昆，其次则是钱载和杨钝夫。 正月初一日，先生早朝，见新附回部随班朝贺。昨日除夕，先生侍宴保和殿。 正月十一日，先生史馆夜宿。 正月十二日，皇帝于太和殿视祈榖祝版，先生侍班。 正月十六日，雪，先生有怀朋友四人，即钱大昕、陆廷枢、谢启昆、钱敦堂。夜有雨，先生和杜韵。 二月二十九日，先生路过德胜门外，作诗三首。 三月，先生充会试同考官，分校礼记二房，本月十四日至四月初二日在闱中阅卷。 五月二十九日，先生记闱中所作小诗十二首。 六月初旬，荷花盛开，先生约与谢启昆往游，阻雨不果，诗示谢启昆。 六月初九日，先生与谢启昆雨后郭外看荷，晚憩大慈寺，二人联句成诗。 六月二十二日，先生与谢启昆晚步法源寺，至夜始归。 六月二十三日，先生以小教习入庶常馆授课，教习庶吉士，与谢启昆同赋庶常馆后堂之欹器图。 六月二十九日，卯时立秋，雨，先生作诗四首。 七月，先生见苏轼所书《醉翁亭记》拓本，同杨钝夫、谢启昆同赋。 初秋，先生与谢启昆同游觉生寺。 八月二十七日，先生同积粹斋、钱载、谢启昆泛舟二闸，游王氏园。 九月九日，重阳，先生约谢启昆万柳堂看菊，遇雨不果，用韩文公游青龙寺韵赋诗。 九月十日，先生与谢启昆同游万柳堂，二人皆初习骑马。 腊八日，食粥，先生与谢启昆联句成诗。 腊月二十一日，先生于瀛台奏事，恭奏记注，有纪事诗六首。 除夕，先生巳刻在保和殿侍宴，退朝后次夫人韩氏韵四首。 注释： 【作者简介】 赵宝靖，山东临沂人，文学博士，丽水学院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清代文学与文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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