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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川之雨

 听春秋配 2022-03-03

惊蛰一过,剑川还是寒春。料峭春风吹醒了尚在熟睡的故人。三月的寒雨,尽管稀稀疏疏,但对入冬以来的剑川,确是“春雨贵如油”,散去了沉沉浮浮的干燥。

三月的寒雨,惊醒了三坊一照壁迷离的碎梦。多年过去,它俨然是一方方正正的剑川白族汉子。坚定的眼眸里不再闪着犹豫与迷茫,点滴寒雨湿落在它的眼睛里,窥见乍现即隐的童真。三坊屋顶的瓦猫不动深色,瓦槽上的灰飘落在路人头顶,转瞬隐逸。楼阁内隐约藏着忧愁的琴声,嘈嘈切切。三月之雨,不是不解风情,只是少了些许温柔。

隔了半月的清明,剑川的雨下在谷雨时节,却不知下在谁家的杏花春雨江南?没了杏花,只存优美典雅、花香幽远的剑阳蝶。剑川并非江南,却为地地道道的长江之南。六百多年风雨的沉积,古城洗净铅华,古朴的风格中充盈着历史的厚重感,文化气息荡涤尘世,就连脚下的泥土亦长出了文化之根。文照街悠长的巷道间,前设铺台,后置院落。明清繁忙的挑货郎,忙碌了多少个夕阳西下。各色商铺前,熙熙攘攘走过的油纸伞,千伞万伞;绸缎布匹店的伙计,在这淅沥的雨中,忘了开门营业;银匠铺里,翩若惊鸿的女子,盘髻的银簪子上似坠非坠的丝丝雨粒。烟雨季节,赶早街的人,有了甸南人、东岭人,甚至是马登上兰人的身影。无人告诉他们,今年的雨季会是如此漫长。

热闹集市中,倒添了一丝丝的温暖。古城巷道曲曲折折,各色明清庭院布局方方正正,鹅卵石与青砖石混合铺就。主人尤爱种花,倘关上了院门,遂活成了桃花源人。再写一手飘逸俊秀的文章,藏在梅兰竹菊下。小院里,即使躲过了今夜之雨,却难躲整个雨季。纵然是百年风雨,也是朦朦胧胧,敲打着历史深处走来的脚步声。赵藩故居“光禄第”,这雨声,“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原古樵楼下“建威将军府第”鲁元旧宅,这雨声,“涵夏无麈,百战归来收古剑;藏春有坞,四时不断看名花。”南门街周钟岳故居,这雨声,“吾所冀者,中国从兹统一,日进光明,世界共保和平,永息战祸而已!”瓦槽上潺潺倾泻的雨水,流进了曲曲弯弯的巷道小沟,与金华山常年流淌的泉水融合,环绕古城,滋养充满文化的土地。此山此水,我辈焉能不奋发?暮鼓晨钟兼蓄千年凝眸。

时值六月,那不知疲倦的雨,只是落,只是落,下肥了剑湖里的鱼。清晨,剑湖上升腾起一层层雾霭,一阵氤氲,轻浮于两岸苍绿的垂柳,衔着青黛墨色的迤逦远山,分不清四周白族村落萦绕着是烟还是雾。树木葳蕤蓊郁,亭亭如盖,幽香弥漫,袅娜盛开,水草碧绿……俨然一帧花红叶茂的旖旎风光绵延于六月的天地之间。水鸟翻飞,扑哧拂过,轻漂透彻如镜的湖面,潜鱼游弋。此起彼伏的叫声,贯绝对岸,一下子打破剑湖的宁静,惊醒尚在酣睡的剑湖。静听,再静听,远远近近,船家的渔歌时隐时现,湖中一扁舟,轻轻撞破得雾散云开。晌午,闪着星星点点的斑斓,天上有行云,人在云中走。放下手中的长篙,满载一船的惬意,任尔东西南北风,摇摇晃晃,起起落落。在船底的柔波里,藻荇交横,你是否触到了剑湖水的温凉?熏风一吹,说不尽的温柔景象。

六月的雨,真不愧是从遥远的印度洋袭袭卷来的暖湿气流,放晴的天转瞬被黑云冷冷地遮住。湖中,鸟鸣之声已渺不可闻,唯剩一片沉寂与湖风之声而已。剑川的天,不爱生气,总会给湖中的船家留点空余时间。它先下在东边山峦,黑黑的一片,慢慢黑,慢慢黑。透过它,感受到这是一场大雨。继而两滴、三滴,及至千滴万滴,一股脑全下了,潇洒而过,小船和船上之人逃不过这暖雨。越下越暖,分外清凉。湿透了,索性解下衣物,一头扎进剑湖。舔舔,这暖雨。待暮色四合,又现“海面渔灯”,湖面中渔人夜静捕鱼,火光如星丽天,好一番剑湖风情。

雨后的剑湖,随处散发湖水夹着树木独有的味道,树尤沁鼻,水则清新。剑湖湖尾闾的海门口遗址,还在重复昨日的刀耕火种,却被这暖雨渐渐湿透了。刀锛斧凿、骨木陶铜,隐隐现世。干栏建筑的古村落,不见了蛮荒时代的原始先民。栽下的粳稻,伴随着悄悄走进的暖雨,陪伴了数干年的每一个日出日落。渐渐走到了农历六月十五的“绕海会”。

据传,当年元朝大军征服大理国时,经丽江攻入剑川,城破人亡,尸横遍野,只存一角城墙,如今甸南镇海虹村附近尚有一座石桥,因战役惨烈,后人纪念时唤为“留城桥”。而与元朝交战时阵亡,并被沉湖的十八员大将,则被后人悼念而成沿剑湖附近各村的本主,雕刻神像,立庙供奉。相传,阴历六月十五日是这些大将战死的忌日。因他们视死如归的魄力,舍生忘死的胆量,虽最终兵败被杀,但仍是后人心中当仁不让的守护神,享后世敬仰与崇拜。参与“绕海会”的人们会在沿剑湖四周分布的本主庙内念经超度英魂,烧冥元宝,焚纸衣饰,更祈求十八位守护神能保风调雨顺,诸事大吉。

一般而言,“绕海会”常以金华镇桑岭村为起点,大致绕海一周,于金华镇邑平村结束,或大部分终至石宝山石钟寺吃晚斋。有时也因南北东西之殊,绕海起点与终点因地而异,不可一概而论。有人则不选择绕海一周,仅去临近村庙朝拜罢了。这地上的生命和地下的生命甚至是古老剑川层层叠叠的记忆仿佛在这雨中散发着属于它的味道。

剑川的雨,颇有灵性。它会绕开农历六月二十五,下在火把节的前后。村庄里,喜得贵子、添丁加户的人家,须从山上砍下高壮青松,绑上薪柴,其间插上各种时令水果,如梨、花红、李子等,还扎上小彩旗,再竖立在村口或宽阔的广场中央。薪柴颇有讲究,农历平年扎十二层,闰年扎十三层,寓示着年年顺利。清晨,倘谁家亲人新逝,家人手擎小火把,至坟前摆贡品、上香、敬酒、磕头。点火把,燃灭方能回家,持续三年,这是“死的礼赞”。太阳落山前,各家提前吃毕晚饭,携老扶幼出门等待点火把。夜幕降临,由村中德高望重的老者领头献祭品,向火把磕头、祈愿。“生的祝福”如约而至。青年、小孩各举一小火把,逢人,从身上斜挎包内抓一把松香粉,往火把撒去,迸出耀眼的火光。松香粉也是从松树上采割下来的,是松树的树脂经粉碎而制成的。老人通常卷起裤腿,感受来自后辈子孙虔诚的祝福,“轰”的一声,扑向对方,燎去身上的晦气——“嗨赛额斗”(白语,即健康长寿)。一把敬庄稼,五谷丰登;一把敬生产,六畜兴旺。

今夜,无雨,一场纯纯粹粹的火把节。

剑川的雨,有时迟,有时快,皆为好雨。白族歌手黄四代曾即兴创作了一首白曲歌颂了剑川的及时雨:“小满芒种过好久,头丈雨在天中游,栽的秧苗晒成草,急坏乡父老;田里片片成枯,心急如火没办法,昨日飞来及时雨,胜过人参汤。”

剑川的雨,停住了昔日马帮加紧的步伐,古道上,散满茶渍,浸满盐香。听雨斜打的驿栈,谁在等一个迟归的故人?石宝山的馒头云上,你是否曾哼着白曲,向着心上人,弹着三弦龙头歌唱在雨中。石钟山上,阁逻凤议政的那日,剑川也许在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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