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

冬歌文苑 2022-03-04

展开全文

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

颜明||江苏

记得电影《寻梦环游记》里说，按照亡灵世界的规则，一个人去世以后，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怀念他，记得他，那么他就彻底从亡灵世界消失，也就是终极死亡了。掐指算来，自我记事时起，已经有好几位亲人故去了。可我仍深深记得他们对我的爱，所以我要抓紧记录一点关于他们的文字和我对他们的怀念，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开心快乐的活着，也希望他们能够感知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位亲人在惦记着他们，怀念着他们，今天就从我的老太写起吧。

——题记

我小的时候是在外婆家长大的，是被我的外曾祖母，也就是我母亲的奶奶带大的，按照我们家乡的称呼，我叫她老太。我出生的时候，老太就80岁了，已是名副其实的老太。这个年龄的老人对后辈儿孙自然是十分疼爱，况且我老太这个大家庭，男丁似乎并不兴旺，老太的老伴，也就是我的男老太在我出生前很多年就去世了，外公是独子，外公只有一个姐姐（我的姨外婆）远嫁他乡，我唯一的舅舅在外地当兵。母亲是家中长女，是老太的第一个孙女，而我在同辈孩子中又是老大，比我第二小的弟弟比我小四岁，所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是这个大家庭中唯一的孩子，而且是男孩，自然独得长辈们的宠爱，更是老太的心头肉。我无法想象年迈的老太是如何照顾幼小的我的，母亲是一名乡村教师，父亲那时在200里路外的煤矿工作，我刚出生的时候，老太跟随我们居住在我家里，母亲去上课了，老太就独自带我，在我稍大以后，就跟随她居住到外婆家了。俗话说，谁带大的孩子谁疼，老太对我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总是无条件的满足我一切无理要求。

小学六年级开始，我转到十多里外的镇上去上学，寄住在亲戚家里，每个礼拜回去一趟，每到周六的早上，老太就坐在大门口，一直盯着我放学的方向等着我。远远的看着我一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就惊喜地呼喊外婆和小姨她们，于是大家都围到门口，迎接着我的归来。当然她老眼昏花，常有看错的时候，远远的看着以为是我，等到走近才发现看错了，她就会非常的失望和沮丧。有时我周末不回去，她就在门口坐一整天，饭都不吃。见我回来，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老太就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的跟在我的身后，一步也不肯离开，连我上厕所她都跟着，一遍遍问我吃了吗？饿了吗？又吩咐外婆，把积攒一个礼拜的好东西拿出来做给我吃，有的是亲戚来看望她的时候买的点心，有的是家里死了一只鸡或亲戚送的一块肉，因为没有冰箱，有的肉食天天回锅加热，还有的点心放到变质，但是老太总是不允许任何人吃，一定要等着我回来，好多食物就这样放坏了。

其实她最小的孙女，也就是我最小的小姨不过比我大3岁，但是老太要求她必须无条件的忍让我。后来家里又陆陆续续有了别的孩子，我几个姨妈家的弟弟妹妹们也出生了，虽然他们都比我小很多，但老太最疼的仍然是我，我上高中的时候，小姨家的孩子才刚三四岁，有时候他屁颠颠的跑去拿老太的零食吃，老太总是不允许，用手杖赶他走，说：“这是留给你大哥吃的。”好在小姨他们也非常疼我，倒也没有意见，等我回来的时候当笑话说给我听。

我考取大学的时候，老太非常开心，其实她都不清楚大学是什么，只是听说今后就是国家干部了，觉得我有出息了，今后不必让她担心了。快去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她神神秘秘的把我唤到床前，从衣柜的一个棉袄里掏出来一个纸包，哆哆嗦嗦的层层剥开来，竟是一团纸币和硬币，最大的面值是十元，好多都是分币，总共大约300多元，说是她这些年卖废品攒下的，让我带着自己花，不要跟任何人讲。我这才想起，这些年她的簪子、镯子，还有家中的一些瓶瓶罐罐、铜镜、铜锁等古物渐渐无了影踪，原来都被她当作废品卖了。小姨她们后来惋惜的说过好几次，说当时家中有不少好东西，后来不知怎么就找不到了，现在如果还在应该挺值钱的了。这个秘密只有我清楚，但是我总是苦涩的笑笑不说话，眼前浮现的是老太那双抖抖索索的手。

老太是在百岁高龄去世的，那时我正读大二，学校放寒假的时候，她已经卧床不起有一段时间了，好几天不吃不喝，在弥留之际，她仍睁着眼睛，外公他们都认为她是想女儿了，赶紧催促我的姨外婆从南京赶回去。可是当姨外婆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竟看也不看一眼。直到我放假回去到她床前的时候，已经弥留多日的她，竟然清晰的认出了我，拉着我的手，喊着我的名字，一遍一遍的喃喃道：我儿回来啦，我儿回来啦……大概这就是回光返照吧，可是当时大家却以为她会有所好转，她吃了点东西就睡着了。我就去邻村的姑妈家走亲戚，晚上下大雪，我就住在姑妈家了。不曾想，当天夜里老太就去世了。她下午睡醒了就找我，一直呼喊着我的名字，嗓子都喊哑了，喊破了。我跪在她的棺前，默默的流泪，泣不成声，外婆和阿姨她们都来劝我，可是根本劝不住，那是我这辈子哭的最伤心的一次，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从我出生时起，我就是她全部的感情寄托，她只爱我一个人！

后来啊，外公也去世了，舅舅把老房子卖了，将外婆接到城里去住。每两年，等到再回去的时候，发现老太的坟都已经被平了，我想去给她烧纸、磕头都没有地方了。每年清明回去，我都努力回忆她坟头的位置，在田头烧上一把纸钱，希望这些纸钱真的能给她当钱用，但愿老太在另一个世界不要受苦。

如今老太已经过世20多年了，大家已经渐渐将她遗忘，很少再提到她了，我已经两鬓斑白了，好害怕，有一天我也不在了，就真的没有人记起她了。老太姓朱，和她那个年代的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没有名字，外公家姓刘，她就叫朱刘氏了。老太来到这个世界，生活了一百年，只为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