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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沙洲上八昼夜——齐进虎回忆渡江侦察记

 梦想童年594 2022-03-04

1949年3月中旬,我们九兵团27军79师部队进展到安徽巢湖,紧接着,就展开了大练兵,准备渡江作战。当时,我担任79师侦察队参谋。

一天,肖镜海师长把我叫了过去,要我带上几个人到黑沙洲去侦察。

首长说:黑沙洲在芜湖以西,荻港以东,是江中的一个孤岛,是我军渡江的必经之地。要是不按时拿下黑沙洲,部队就很难登陆;登陆不成,背后又是滚滚的江水,退都没有地方退……

现在,还摸不清敌人在黑沙洲究竟放了多少兵力,有怎样的防御设施……

首长还没有说完,我的心就开始沸腾了,感到自己能够执行这次渡江侦察任务是十分光荣的。

这天晚上的雨下得出奇的大,简直跟瓢泼一样。

平常日子,我们当野战军的最讨厌下雨,可是那天,我们执行偷渡侦察任务的7个人就怕它不下。

因为大雨的黑夜,对面不见人,又听不见动静,正是我们偷渡的极好机会。

原先我们估计江岸上一定到处是敌人的哨兵,我们打算船一靠岸,就去摸一个“舌头”,装进船就往回赶。可是谁知我们上岸后,连一个人影子也没看见。

原来那些胆小怕死的敌兵,在风大雨大的黑夜里,都躲到地堡里去了。

我们知道:在敌人戒备森严的阵地上,要是耽搁久了,准会出乱子。这时的一秒钟,比平常日子的一小时还要宝贵,不能再犹豫了!

我们确定了行动方案,就留两人看船,两人放哨,我带着宋协义和王林芳到里面去“登门拜访”。

雨,还是哗哗地往下泻,浇得我们连眼睛都睁不开。雨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只觉得脊梁上彻骨的寒冷。

约摸往里走了200多米,摸到了一个地堡。我正要往里钻,突然,“叭、叭……”江岸边停船的地方响起了枪声。

一听见枪声,知道出事了,我们调头就往回跑。跑着跑着,“叭哒”一声,一个人摔倒在地上。

漆黑的夜里分不清是谁,我以为是宋协义。“老宋,快起来!”我伸手就去拉。

“混蛋!什么老宋、老张的,连你们连长都不认识了?快往前跑,共军过江来了!”

哦,原来是遇上了敌军连长了!我顿时随机应变地答应了声:“是!”

回头细看,才发现宋协义和王林芳果然都还紧紧跟在我的身后。

我故意对他俩大声喝道:“连长命令,快跑!”

来到江岸一看,天哪!船怎么不见了?

随着机关枪的曳光弹看去,原来它已经开到了江心!

他们被迫把船开走了。敌人正用猛烈的火力追击着他们。

怎么办呢?任务没完成,还丢下了3个人。

船开远了,枪声停了,敌人进地堡了,可我们3个人却躺在泥水里发呆。

“敌人怎么不来追我们?”呆了半天,宋协义突然问道。

老宋的这句问话,使我的心豁然一亮,我说:“对,他们不来抓我们,那一定是以为我们来的人全部上船逃走了;既然敌人不知道我们还留在岛上,那我们正好稳稳当当地办我们的事情。”

至于什么时候回去,怎样回去,我却没有去想。

我们在岛的东北角上,找到了一家孤独的小房子。一进门,把老俩口吓得直哆嗦,我说我们是以前的新四军,是到江南去打国民党反动派的。

老俩口听了这话,郑重仔细地打量了我们一阵,便热情地给我们张罗吃的和住的地方。

于是,我们白天躲在这里,晚上就出去侦察,同时,还向老百姓宣传党的政策。

过了几天,不知敌人发觉了我们还是别的原因,天天挨门挨户地搜查,一天好几遍。后来,他们把岛上的老百姓连男带女统统赶到江南去了。

“水”一干,“鱼”可就藏不住身了。

敌人漫山遍野跟穿梭一样,成天到处去卸门板、砍树木加修工事。我们只得整天躺在麦地里,任凭雨打日晒。

大雨浇在身上固然不好受,可是太阳把我们晒得汗水直淌,也同样不是个滋味儿!好容易熬到了天黑,才偷偷地起来走动一下,弄点油菜或是蚕豆叶子充饥。

说实话,这样的日子实在不好过。难怪他们两个总是说:“反正我们是回不去了,倒不如趁我们还能动弹,赶快跟敌人拼了,把敌人的指挥部搞掉我们3个死了也合算,等饿塌了架动都动不得,那就晚了。”

拼倒容易,搞掉敌人的指挥部也不难,可是情报送不回去,首长的作战计划定不下来可怎么办呢?这不是普通的一次战役,这是渡江啊!在我们肩膀上挑的是一副多么重的担子!

我对他们说:“再困难我们也要活,还要想一切办法回去。不然,那就算没完成任务。我们都知道,共产党员这个称号,跟'完不成任务’是永远也凑不到一起的!”

说到回去,我们不知想了多少次,总是想不出办法来。

我们部队一到巢湖,敌人就把岛上大小的船只统统控制起来了,简直连块木板都找不着。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游过去。

可是我们3个谁也没有这份本事,我们都是在旱地里长大的,谁也不会游水。

经过这几天的侦察,对岛上的情况,我们已搞得清清楚楚,连江南的情况也装了满满一脑子。所有的工事差不多都去看过。

后来,我们又顺电话线找到了指挥部,我们天天晚上去听他们打电话,听他们用报话机跟江南联络。

每听到一点情况,都恨不能转身就报告首长。那么多重要的敌情,要是首长能马上知道有多好啊!一一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把情况送回去呢!?

夜里,我们经常在一座茅草房子里面防风避雨,屋主人已不知被敌人撵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天晚上,饿得我一进门就倒在墙角里,连翻身的劲儿都没有了。

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外面的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身子死塌塌地躺在地上,我把两只胳膊使劲朝两面一伸,想试试究竟还剩下多少力气。

哎,一个什么玩艺碰着我的拳头。用手一摸,是个圆家伙!

“老宋、老王!”我高兴地喊道,“你们快来摸摸这是个什么家伙?”

他俩摸了摸,说:“是个木盆啊!”

听他们说话的声调,知道他们对我这个突如其来的高兴有点莫名其妙。

“在江北的时候,”我说,“我们不是常见老百姓坐着这玩艺儿在池塘里捉鱼吗?”

“是见过。”

“既然下水不沉,我们能不能坐上它过江呢?”

“过江?!”

“坐着木盆过江?”

老宋接着说,“在池塘里行啊,到了大江,一个浪准会把它打得粉碎!”

3个人都不说话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沉默了半天,王林芳开口了:“找个顺风天气,说不定能行。不过,这可真是冒险啊!”

“是险啊!”我说,“可是我们侦察员干的事哪有不险的!我们马上就去演习演习看。”

老宋说:“对,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我们抬着木盆,冒着大雨,来到了塘边。把盆往塘里一放,我就抬腿跨进去,还没等坐稳,扑通一声,木盆翻了,把我扣在里头,臭水灌了满满一肚子。

扣了不知多少次,我们总算摸到了一点门道。我们3人紧紧巴巴地坐了下来,两边的人就开始用手划,刚一动,扑通,翻了;赶快爬起来,再坐进去,再划,扑通,又翻掉了……

天快亮了,也没练成。没办法,我们只好再到麦田里去卧倒,盼望着天黑…-

困难没有使我们退却,第二晚,第三晚,我们终于能够控制住木盆,让它听我们的话了。

一个阴天的夜里,东南风正从江面吹来,扑打着茅草房破旧的门窗。

我们在黑洞洞的小屋里召开第二次党小组会。

“我们在这里整整过了8天了,”我说,“现在还好好地活着,这是我们很大的胜利!”

大家都高兴地笑了。

“可还不算是最后的胜利,因为情况还没有送回去一一任务还没有完成。”

“最后的胜利就要到来了一一我们今天晚上就动身回去!今晚的风挺大,而且吹的是东南风。东南风,我们不但不怕,还全仗着它帮忙哩!”

“那可不,要是没有风,赶明早我们就到东海了!”宋协义说。

“可是风一大,浪就不会小,”我又说,

“小木盆是经不住大风浪的。”

宋协义抢着说“要是木盆碎了,扶着一块板也得漂回去!”

“对,重要的是把情况送到司令部!”王林芳说。

“天不早了,赶快把枪擦一擦,”我说,

“准备遇上敌人好干!能不能完成任务,全看我们今天晚上这最后的一手了!”

我们擦完了枪,又吃了几把蚕豆叶子,就跟黑沙洲告别了。

狂风掀着巨浪,好象千百只猛虎在没命地吼叫,呼一一呼一一使你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一团团的乌云,在空中疾速地奔驰着,叫人越发感到慌恐和不安。

我们的心有些紧张,因为谁都明白,我们正在干怎样的一桩事情!

到了江岸,放好木盆,就赶忙按规定的次序跨进去。

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正在这时一一不等我们“开”走一一就被敌人发觉,那就只有跟敌人拼掉;任务呢,我们算是永远也完不成了……

老宋和老王已经坐好了。我向周围观察了一下,没见半点动静,紧跟着往里跨。

可是还没等我的屁股坐下,只听岸上有人大喝了一声:“干什么的?”

接着叭的就是一枪!

我定了定神,命令老宋和老王窜出木盆,卧倒在地上,静等着敌人的到来。

这时,整个岛上都响起了枪声。他们大声地喊叫着:“共军过江来了!”

一会儿,一队步兵向我们冲过来了。从他们那无确定目标的射击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我们。于是我低声命令道:“不要乱,听指挥!”

敌人胡乱扫射了一阵子之后,果然便调转屁股朝村里跑去。

大约他们以为“过江”来的“共军”必定是跑进了村,不然,为什么江岸上连个人影子也没有呢?

敌人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一他们又给了我们一次很好的机会。我们三步两步就又第二次跨进了木盆,划动起来,直朝江北驶去。

东南风照样在吹,也不知道它究竟打算把我们吹到哪里去;江水依旧在翻腾,好象非要把我们吞掉不可。

一只小小的木盆儿,浮在茫茫的江面上,好象一片瓜子壳被江涛戏弄着一样:一会儿,嗖的一下把我们擎起,一直擎到半空;一会儿,哗的一声又随浪头陷落,象是掉进了江底。

不等前浪平息,后浪又气势汹汹地追来,黑乎乎的,一人来高,哗啦一家伙,整个压在我们身上……

就这样,我们整整地折腾了半夜,浑身所有的“零件”几乎全都失去了效用:眼睛睁不开了,胳膊不会摇摆了,身体直不起来了,脑袋昏迷了。

天快亮的时候,风小了些。我吃力地瞪起眼睛,朝北瞭望着。

“哎,影影绰绰的那是什么?”

“岸!”

“是岸!”

“好了,好了,可好了!看见岸了,我们看见岸了!”

松软了的身子,又增添了力量,大伙一鼓作气地划着。

黑夜已完全消失,当木盆靠岸,我们在江岸上站立起来的时候,一轮鲜艳灿烂的红日正从江面上升起。

我们终于在大军渡江前5天,把情报送到了我军指挥机关,为渡江作战做出了重要贡献。

   (本文为齐进虎同志遗作)

齐进虎同志简介:山东荣成人,1926年出生,1945年参加八路军。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在华东野战军任侦察排排长。荣立一等功两次,五次当选为模范。1947年孟良崮战役前夕,带领三名侦察员潜入国民学政府军防区,活捉敌旅部一名人员,缴获敌七十四师兵力部署和作战计划等文件。1948年济南战役中,率侦察班九次潜入敌军阵地,俘敌谍报员、文书等六人,取得重要情报,全班立集体一等功,获“齐进虎班”称号。

3月中旬渡江战役前夕,率五名侦察员暗渡到国民党政府军占据的芜湖以西长江中的黑沙洲侦察,在当地群众的掩护和协助下,坚持三十一天,摸清了敌情和地形,为部队渡江作战创造了有利条件。后被华东军区授予华东一级人民英雄称号。1950年出席全国战斗英雄代表会议。同年11月参加抗美援朝,任中国人民志愿军师侦察队副队长。12月在执行任务中触雷牺牲。遗体安葬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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