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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你的绘画真理,我将在画中告诉你!

 泊木沐 2022-03-05

我欠你的绘画真理,我将在画中告诉你,根据《历代名画记》引刘义庆《世说新语》所载:“桓大司马每请长康与羊欣讲论书画,竟夕忘疲。”〔1〕可知顾恺之与羊欣在桓大司马的相请之下,曾多次一起讲论书画,且每次都通宵达旦,忘记了疲倦。

一般认为,唐代张彦远所著《历代名画记》作为一部画 史著作,在史学记事上有着比较严谨的创作态度,所引史料 几乎都经过反复推敲,可用于研究资料的同时,亦被后世画 论所宗。然而,在关于“桓大司马每请长康与羊欣讲论书画” 这则记载上,却存在着一定的争议:首先,从目前的研究现 状来看,许多论著认为“桓大司马”是指桓温〔2〕,但其中值得注意的问题在于,如果将文中提及的“桓大司马”看做桓 温的话,那么根据《宋书》羊欣本传记载:“(羊欣)元嘉 十九年卒,时年七十三。”

可知,羊欣大约出生于东晋太和 五年(370年),而那时的桓温已59岁,并于三年之后的宁康 元年卒。因此,只有三四岁的羊欣是不可能在桓温大司马的 邀请之下与顾恺之谈论书画的〔3〕。其次,从对今本《世说新 语》的检索来看,也并不能找到此则记事的相关出处,即是说,顾恺之与羊欣讲论书画一事,一方面可能是张彦远引述 自唐时流传的《世说新语》版本,现今已不可见〔4〕;另一方 面则可能是张彦远在记述上出现了偏差。

由此,《历代名画记》当中关于顾恺之与羊欣讲论书画 的记载,至少存在着如下疑问:其一,请顾恺之与羊欣讲论 书画的“桓大司马”究竟是何人?其二,记载中的历史资料是 否当真引自《世说新语》,还是尚有别的出处?笔者认为, 关于这些疑问,可从如下方面进行分析:

一、“桓大司马”是桓玄而不是桓温

在历史典籍当中,人物的称呼往往会与其官职相连,而随 着一个人官职的升迁与贬谪,称呼也会随之变化,又由于古时 存在的世袭制度,因而父子,甚至祖孙几辈享有共同官职的可 能也屡见不鲜,这有时就会造成人物指代上的混淆。这样的习 惯不仅在中国的历史典籍当中存在,而且流传到周边的许多 国家,也延续了同样的记述方式。如日本的古典文学名著《源 氏物语》当中,就常作如此的记载,混淆的现象十分明显,因而丰子恺在译注当中还对这一问题做过一些特别的说明与澄 清〔5〕。

由此可见,《历代名画记》中所引的“桓大司马”也并 非一定是指桓温而言,有可能亦是对桓氏家族当中继桓温之后 担任大司马一职之人的称呼。据北宋《册府元龟》所记:“后秦姚兴既僭位,晋大司马桓玄遣使来聘请辛恭靖、何澹之,兴留恭靖而遣澹之,谓曰:'桓玄不推计历运,将图簒逆,天未忘晋,必将有义举,以吾观之,终当倾覆。卿今驰往,必逢其 败,相见之期逊不云远,未几,桓玄诛,澹之等奔于兴。”〔6〕 可知桓玄确实曾有大司马之称。然而,在《晋书》等史传当 中,却未见对桓玄有此称呼。

只在《晋书》安帝纪中曾见记 云:“(元兴)二年春二月......乙卯,桓玄自称大将军。”〔7〕 而桓玄本传中又载:“(桓玄)又矫诏加己总百揆、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8〕可见,桓玄在元兴年间,曾经 假传诏命,自称大将军、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等职,这与桓 温此前“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9〕的加封非常相 似,而且桓玄平生志向又是继承并赶超其父功勋,所以后世 史籍在对桓玄作记载之时,误将大司马官位归属桓玄的可能 性,也是存在的。换言之,则张彦远在编撰《历代名画记》 之时,很有可能见到过将桓玄称为“桓大司马”的著述。

除此之外,张怀瓘在其所撰的《书断》中亦曾记云: “(桓玄)尝与顾恺之论书,至夜不倦。”〔10〕从中不难看出, “至夜不倦”与《历代名画记》中所引的“竟夕忘疲”,虽然 在文字表述上不尽相同,但意思其实是一致的,则可见张怀瓘 也应见到过类似记载,而且,在张彦远所编著的《法书要录》 当中,亦收集了《书断》一文,因此可知,张彦远至少曾经研 读过《书断》,而且在张彦远的意识中,并不认为这两处记载 相互冲突。

相反,相信他正是因为这两处记载的彼此呼应,所以才在自己所编撰的两部著作当中将它们分别收录。其实,如 果推究张怀瓘所述,则不难发现,《书断》中的记载应约略出自沈约的《俗说》:“桓玄取羊欣为征西行军参军。玄爱书, 呼欣就坐,仍遣信呼顾长康与共论书,至夜良久乃罢。”〔11〕 则可知,桓玄、羊欣以及顾恺之三人“共论书”的事情,应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张怀瓘在《书断》中并未提及羊欣。

关于《历代名画记》中所引的这则记载,在清代康熙年 间所纂辑的书画类书《佩文斋书画谱》中亦有收录,而所录 位置则正是在书家传三的桓玄条目之下〔12〕。可见,清代学 者在这一问题上应有共识,同时也增加了“桓大司马”为桓玄而非桓温的研究佐证。即是说,《历代名画记》中的“桓大司马”正是指桓玄而言。

二、顾恺之、羊欣与桓玄的往来

(一)顾恺之与桓玄

在《晋书》之中,关于顾恺之官职的记载共有三处:一、 “桓温引为大司马参军,甚见亲昵。”二、“后为殷仲堪参军,亦深被眷接。”三、“义熙初,为散骑常侍。”〔13〕由此 可知,顾恺之曾先后担任过桓温大司马参军、殷仲堪参军以及散骑常侍的职务。而关于顾恺之与桓玄之间的交往记载, 在史传当中,有如下四则:其一,出自《世说新语》:“桓南 郡与殷荆州语次,因共作了语。

顾恺之曰:'火烧平原无遗燎。’桓曰:'白布缠棺竖旒旄。’殷曰:'投鱼深渊放飞鸟。’ 次作危语。桓曰:'矛头淅米剑头炊。’殷曰:'百岁老翁攀枯 枝。’顾曰:'井上辘轳卧婴儿。’殷有一参军在坐,云:'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殷曰:'咄咄逼人!’仲堪眇一目 故也。”〔14〕其二,刘孝标注《世说新语》引《续晋阳秋》 曰:“恺之尤好丹青,妙绝于时。曾以一厨画寄桓玄,皆其绝 者,深所珍惜,悉糊题其前。桓乃发厨后取之,好加理复。 恺之见封题如初,而画并不存,直云妙画通灵,变化而去, 如人之登仙矣。”〔15〕其三,据《晋书》记载:“尤信小术, 以为求之必得。

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也,取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 信其不见己也,甚以珍之。”〔16〕其四,《渚宫旧事》记云: “殷仲堪与桓玄共藏钩,一朋百筹。桓朋欲不胜,唯余虎探 在。顾恺之为殷仲堪参军,属病疾在廨。桓遣信请顾起病, 令射取虎探。即来坐定,语顾云:'君可取钩。’顾答云:'赏 百疋布。’顾即取得钩,桓朋遂胜。”〔17〕

可知,作为桓温故吏,顾恺之与桓玄相对熟识并有着比较 频繁的往来。首先,据《晋书》本传记载,桓玄大约生于东晋 太和四年(369年),因此,从年龄上来说,顾恺之比桓玄要 年长二十余岁。但桓玄在与顾恺之接触之时,二人却常常戏 谑不断,且桓玄的举动或多或少会显得对顾恺之不够尊重, 但顾恺之的童心与应对,往往又能使玩笑变为佳话,难怪桓 温亦曾评价顾恺之:“恺之体中痴黠各半,合而论之,正得平 耳。”〔18〕

而且,从顾恺之将自己“深所珍惜”的画作寄存在桓 玄之处的举动来看,二人的关系其实可算相当亲厚。其次,在殷仲堪幕府当中,顾恺之偶尔还会起到协调殷仲堪与桓玄以 及荆楚地区桓氏旧部之间关系的微妙作用。桓玄自幼天赋异禀,“及长,形貌环奇,风神疏朗,博综艺术,善属文。常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众咸惮之,朝廷亦疑而未用。”〔19〕因此,在桓玄辞官回到封地之后,每与殷仲堪结交也总是力求占据上风,如上提及的“藏钩”记载,表面虽为游戏,但实际却 是二人在荆楚之地权力争夺的缩影。

相反,从黄门侍郎升迁荆 州刺史的殷仲堪,在争夺荆楚军政权柄的基础以及气势上都 要相对薄弱很多,虽不一定情愿,但对桓玄往往也只得相让。 因而,顾恺之作为殷仲堪参军、桓温故吏,在藏钩游戏中,帮助桓玄取胜的同时,也可说是在帮助殷仲堪降低其与桓玄之间明争暗斗的激烈程度,从而暂时安定各方势力。在历史上,桓 玄由于以臣谋主而“遗臭万载”,牵连无数。

但如果将其这方 面的是非功过避而不谈,只看他文艺上的喜好与追求的话,则 桓玄推崇王献之书风,在草书技法上也算颇有心得。据虞龢的 《论书表》记载:“桓玄耽玩,不能释手,乃撰二王纸迹,杂 有缣素,正行之尤美者,各为一帙,常置左右,及南奔,虽 甚狼狈,犹以自随,擒获之后,莫知所在。”〔20〕也可看出他 对书法艺术的由衷热情以及对二王书法作品的珍视。

(二)羊欣与桓玄

如前所述,羊欣出生于东晋太和五年(370年),因此如果从年龄上来讲,羊欣与桓玄相似,都比顾恺之年少二十余 岁,但相较于桓玄的雄霸一方、争强好胜,羊欣则似乎一早就已将名利置之度外。如在《宋书》羊欣本传中就有这样的记载:“欣,少靖默,无竞于人,美言笑,善容止。”〔21〕而且,从羊欣此后的人生经历来看,其更可谓从“亦官亦隐”, 而最终彻底匿迹于山林之中。

虽然,在今本《世说新语》当中未见《历代名画记》所引文字的出处,但在其中存在着桓玄与羊欣其他方面的交往记载:“羊孚年三十一卒,桓玄与羊欣书曰:贤从情所信寄, 暴疾而殒,祝予之叹,如何可言!”〔22〕可见,桓玄曾与羊欣 通信谈及羊孚〔23〕,并对羊孚的“暴疾而殒”表示了极大的悲 痛和惋惜。此外,在《宋书》羊欣本传中亦有记云:“桓玄辅 政,领平西将军,以欣为平西参军,仍转主簿,参预机要。

欣欲自疏,时漏密事,玄觉其此意,愈重之,以为楚台殿中 郎。谓曰:'尚书政事之本,殿中礼乐所出,卿昔处股肱,方此为轻也。’欣拜职少日,称病自免,屏居里巷,十余年不出。”〔24〕可见羊欣在元兴初年(402年)之后〔25〕,曾在桓玄 幕府当中担任过参军、主簿、楚台殿中郎等职,而这与前文 提及的桓玄传诏自封的时间也正好吻合。因此可知,顾恺之 在殷仲堪被桓玄“逼令自杀”之后,应确实曾暂居于桓玄幕府 当中,并在此期间,在桓玄的相请之下,与羊欣讲论书画。

三、顾恺之与羊欣的讲论

在《宋书》本传中曾有记载:“(羊欣)泛览经籍,尤长隶书。不疑初为乌程令,欣时年十二,时王献之为吴兴太守,甚知爱之。献之尝夏月入县,欣着新绢裙昼寝,献之书裙数幅而去,欣本工书,因此弥善。”〔26〕可见,羊欣自幼攻 书,得王献之指点之后〔27〕,书艺水平遂有大幅度的提升,当 时人更有“买王得羊,不失所望”〔28〕的评价。

虽然,在袁昂看来“羊欣书如大家婢为夫人,虽处其位,而举止羞涩,终不似真”〔29〕算是比较负面的评价,但作为“子敬之后,可以独步”〔30〕的书家,羊欣在后世大部分的书论作品中,则始终占 有着一席之地〔31〕。而除此以外,羊欣在书论著述上亦有《采 古来能书人名》传世,并有《续笔阵图》一篇,今已不存。

可以说,羊欣兼具着书法家与书论家的双重身份,而正是这样的身份,使得他与顾恺之讲论书画一事具有了更加特殊的意义。一方面,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各种艺术门类之所以 能够取得飞跃式的发展,相信必然得益于艺术家与艺论者 之间的多重交流,而这样的交流有明确文献记载的却并不多 见,顾恺之与羊欣的讲论则正是其中之一。

另一方面,从现今流传的作品与艺论文本来看,顾恺之长于绘画,羊欣善于书法,二人之间的讲论更成为画论家与书论家之间的交流会 通,而这一交流与会通的过程,则很有可能对二人的艺论观念,特别对更加年少的羊欣来说,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如羊 欣曾在其书论中引入“肥”与“瘦”的范畴:“颍川钟繇,魏太 尉。

同郡胡昭,公车征,二子俱学于徳升,而胡书肥,钟书瘦。”“河东卫觊,字伯儒,魏尚书仆射,善草及古文,略尽 其妙,草体微瘦而笔迹精熟。”〔32〕或许就可看做是羊欣将绘画艺术中人体形貌特征应用到书法批评领域的一个示例。

除此之外,在羊欣之前的书论作品中,比较知名的有蔡邕的《笔论》、成公绥的《隶书体》、索靖的《草书势》、卫夫 人的《笔阵图》以及王羲之的《用笔赋》等,几乎都是对书法字体态势的描写或书法技法的探讨,而卫恒的《四体书势》是 从书体史的角度展开论述,王愔的《古今文字志目》则虽然开 始着眼于书家个体,但仅存目录,也无法获知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因而,羊欣的《采古来能书人名》作为书论的重要价值, 还在于羊欣将书法史的书写方式首次着落在了书家自身的经 历与学养之上,而这些经历与学养,又在他们的书法作品中有 种自然的流露与体现。例如“(师宜官)或空至酒家,先书其 壁,观者云集,酒因大售,俟其饮足,削书而退”。可见其潇 洒适意,而这样的潇洒适意表现在其创作的过程中,则体现为 “能为大字方一丈,小字方寸千言”的张弛自如。又如“吴人皇象,能草,世称沉着痛快”。

其中的“沉着痛快”,则既可以说是皇象其人的性格特征,同时又可作为其书作的风格注 脚。可见,羊欣的论书,已注重将人物的风神与作品的气韵联 系起来,初步形成了一种可谓“字如其人”的评价标准,并对 后世的诸多书法品评著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晋书》记 云:“(顾恺之)每写起人形,妙绝于时。尝图裴楷象,颊上加三毛,观者觉神明殊胜。又为谢鲲象,在石岩里,云:'此子 宜置丘壑中。’”〔33〕顾恺之在图绘人物形象之时,最重传神, 而传神作为一种对人物精神气质的准确把握,首先则需要建立 在对人物了解的基础之上。

由此可见,在对于人物与艺术关联 的问题之上,顾恺之与羊欣之间有着很深的契合之处。

□(作者:雍文昴;本文为文化和旅游部文化艺术科学研究项目“六朝艺术聚落的形 态体系与地域流变研究”的阶段性成果,批准号:15DA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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